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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
这日早课结束后,沈邱衡很难得的没有着急回家,他轻轻摇着扇子,清亮的眼瞧着陈之瑾,半晌开口:“为师送你回去吧。”
“啊?”
陈之瑾整理书案的手停了下来,抬头望向沈邱衡,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老师您惹师娘生气了吗?”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么想!”
沈邱衡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陈之瑾默,心想也不是不可能。她站起身,拿好东西往外走。沈邱衡跟在后面,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些什么话。
陈之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沈邱衡是个好老师,如果没有这么嘴碎就更好了。
院里种的梨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素白的一小朵,三三两两挤成一团,瞧着叫人可怜。陈之瑾与沈邱衡并排走着,衣摆簌簌间,沾了些淡如水的香气。
陈之瑾内心其实不如面上那般平静,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在确认自己这段时日的表现没有问题后,更疑惑沈邱衡为什么突然要送她回去。
走着走着,两人便来到了御花园附近。沈邱衡停下脚步,忽然说:“这花开得可真好。”
陈之瑾不明所以,她转头,盯着沈邱衡看,直看得沈邱衡浑身不自在。陈之瑾眯起眼,她有时候很怀疑沈邱衡到底是不是个文官,印象里的文官说话都恨不得绕京城三圈,一句话能解读出好几个意思,文绉绉的好像在说什么暗语。但沈邱衡这个人,好像很不擅长说弯弯绕的话。
她叹了口气:“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沈邱衡尴尬地呵呵笑了笑,随后收起折扇,也收敛了脸上不正经的神色:“臣想与公主殿下谈些事情。”
这时的沈邱衡语气严肃,与平时随和的老师截然不同。陈之瑾心中一动,称谓的变化寓意着此刻他们不再是师生,而是尊卑分明的公主与朝臣。她垂下眼,再看向沈邱衡时,神色淡漠。
她说:“既如此,便请沈太傅随本宫到殿内详谈。”
回殿的路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陈之瑾带着沈邱衡到了正厅,她挥退一旁的侍女小厮,又叫清逸和浣芝分别守住门窗。直到确认一切无误后,陈之瑾才颔首,示意沈邱衡可以开口说话了。
不同于陈之瑾身上渗出的紧张,座下的男人看上去十分放松。他左看右看,先是打量了一圈周围的陈设,而后才看向陈之瑾,笑眯眯地说:“殿下真是受宠。”
陈之瑾皱眉,不明白沈邱衡为什么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她观察着男人的神色,淡淡应道:“都是浮云。”
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往日的课上,他们从不谈当朝政事,只以前朝历史为替。那时相谈甚欢的,是作为老师的沈邱衡与他座下的学生陈之瑾,而不是昭阳公主与太傅。
“臣有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沈邱衡抬眼,沉静的目光一顺不顺地落在陈之瑾身上,他问:“殿下觉得,如今国情如何?”
“看似富裕安乐,实则內患无穷。”
“殿下所想与臣不谋而合。那么,殿下可知晓为何如此吗?”
陈之瑾瞧了沈邱衡一眼,说:“表面上是先帝无能,胸无大志又沉迷酒色,但实际上,祸患起源于哀帝。”
宣哀帝是陈志的祖父,那是个短命的可怜人。哀帝自小体弱,多少药汤灌下去也不见好转,是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吹吹凉风都要病上一场的人,却有一番富国兴邦的愿想。
宣朝曾经强大过,在绝高的顶峰上享受了十余年,便开始走向衰败。虽说不至于沦落为依附他国的小国,但总归不复从前。哀帝想要重振宣朝,于是制定了很多改革措施。这些政策当然不可避免地触及了世家大族的利益,但碍于当时的哀帝深受朝中重臣支持,氏族们的反抗没有激起一点水花,只得被迫接受。
一切似乎都在像好的地方发展,以至于大家都忘了那最致命的一点——哀帝是个病秧子。
社稷劳人,哀帝的病情在急速恶化,于是就在改革政策推行的第二年,哀帝驾崩了。他膝下只留有一子,便是先帝。
先帝资质愚钝,不是什么治国理政的好苗子。他曾试过接手父亲留下的伟业,但那担子太沉重,先帝又认了自己是个草包,于是再没有去管那些推行了一半、甚至没有开始实施的政策。最终,本是利国惠民的政策,却再次成了压在百姓身上的大山。
沈邱衡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他见陈之瑾如此说,心中有了答案。
“既如此,殿下认为在当朝陛下的统领下,可会好转?”
陈之瑾对上沈邱衡的视线,没有立刻回答,沈邱衡则笑眯眯地追问:“殿下怎么想?”
“太傅怎么想?”陈之瑾反问。
闻言,沈邱衡挑起一边的眉,抽出腰间的折扇,“唰”的展开。他一边晃着扇子,一边故作神秘地说:“殿下您猜猜看?”
沉默。
陈之瑾没有答话,只轻抿一口茶,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茶杯搁下,她道:“太傅若没有诚意,还是请回吧。”
沈邱衡若是不坦诚一些,陈之瑾与他,便没有什么好聊的。
折扇摇晃的速度慢了,最后轻轻靠在素白的锦衣上。沈邱衡靠在椅背上,思筹片刻,开口道:“我沈氏向来忠于朝廷,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做出一番大业。臣信任殿下,便直说了:如今的皇上并不是我等想要效忠的人。”
陈之瑾眉心一跳,即使有猜想到沈邱衡会说什么,但真听到了,还是会忍不住感慨此人,或者说这一代的沈氏,胆子够大。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说:“太傅可是父皇破格提拔上来的,怎么现在倒这样想?”
大概是想到什么,沈邱衡握着扇柄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起白。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复又摇起扇子,说了与陈之瑾同样的话:“都是浮云。”
想来,沈邱衡被提拔城太傅这件事,并不如人们所传的那样光鲜。但是......
“本宫如何信你?”
嘴上说的都好听,但那颗被皮囊血肉盖住的心到底怎么想的,陈之瑾不得而知。
沈邱衡没想到陈之瑾防备心这么重,他觉得欣慰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麻烦。他说:“沈煜已去军营,此事殿下可知晓?”
“嗯。”
“家父沈忠清,想必殿下有所耳闻。家父向来主张不结党,但沈煜与殿下您交好,此事几乎众人皆知。陛下本就对臣等的行踪交往十分敏感,如此一来......”
陈之瑾明白了:不管沈忠清如何想,不管沈邱衡如何想,在陈志眼里,他们跟自己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她想不通陈志对她好的用意,但若是陈志意图对沈氏下手,自己也必定会受牵连。
“更何况,为师很喜欢你。”沈邱衡忽又换了称呼,变回了那个有些吊儿郎当的老师。
于情于理,沈氏都会站在陈之瑾这一边。
陈之瑾弯起眼笑笑,方才凝重的气氛悄然散去。
看来是她想得太悲观了。
“老师要留下来用膳吗?”陈之瑾一边让浣芝和清逸把门窗打开,一边问沈邱衡。
“不了,我得回去一趟。”沈邱衡摇摇头,站起身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门外远远传来小厮焦急的声音:“公公、公公!小的还没通报公主殿下啊!”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用力推开半掩的门,神色不悦地扫试着屋内的人。
这人是罗疆。
罗疆的目光落到沈邱衡身上,冷冷一笑。他随即后退几步,弯下腰,手拢在袖子里,尖着嗓子喊道:“恭迎陛下!”
陈之瑾的脸色有一瞬的不睦,快得叫沈邱衡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陈志穿着一身金灿灿的龙袍走进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总让人觉得他此刻的心情不甚美好。陈之瑾和沈邱衡朝他行了一礼:
“陛下。”
“父皇。”
陈志没有立刻叫两人平身,他打量着面前的两人,眼里阴云密布。几息后,他才淡淡地叫两人起来。
平日里,陈之瑾与陈志就像陌路人,陈之瑾不去找陈志,陈志也不会道陈之瑾殿上坐坐。好像从那件事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将彼此划到了对立面。
陈志没有搭理陈之瑾,他看向沈邱衡,扯出一个笑:“爱卿怎地到这儿来了?”
沈邱衡无所谓地胡乱说道:“公主殿下近日状态不好,臣有些担心殿下,方才便与殿下仔细谈了谈。”
陈志转头望向陈之瑾,关心道:“乐澄怎么了?”
无故背锅的陈之瑾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说:“想来是这几日着了凉,身子不太舒服。”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指责了浣芝几句。
陈志的视线在沈邱衡和陈之瑾之间来回转动,奈何一人天生有些面瘫,另一人正擅长睁眼说瞎话,皇帝瞧了好半天,没从两人脸上揪出一丝破绽。他冷笑了声,叫着罗疆走了。
陈志跨出昭阳殿的那一刻,心里一跳。脚步顿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只觉得事情已经偏离了自己的计划。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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