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亭亭

　　三日后。
　　皇宫高墙之内，气势森严，檐下鎏金的鸱吻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一辆素雅马车停在太和殿前，马蹄声远去后，元微缓缓下车。她刚能起身，身着深青色宫装，步履踉跄却不肯让人扶。
　　抬眼望向那巍峨宫门，心头仿佛压了千斤重。

　　金銮殿内，帘幔低垂，帝座之上，皇帝身披玄龙常服，目光深沉。

　　“参见陛下。”元微屈膝行礼，声音轻而不失礼。

　　皇帝抬手，语气平淡：“不必多礼。你伤势未愈，召你入宫，是有事与你商议。”

　　元微抬起头。

　　“朕听闻你近来行事颇具胆识，虽有逾矩，却忠心可见。元家教女有方，何煦荐你为太子侧妃，朕亦觉得妥当。”

　　元微心底讽刺地笑，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有私心，想要将她推上太子妃之位，唯有何煦没有。

　　侧妃。
　　曾经许下的，好歹也是太子正妃。

　　她低声道：“臣女自知愚钝，恐难胜任太子侧妃之位。”

　　皇帝微蹙眉：“这是赐婚。”

　　元微垂眸，没有立刻作答。

　　皇帝将一封折子放在手边案几，语气不耐：“元家女儿虽非贵胄，但行事果敢，有谋有节。你的父亲是朕亲近的臣子，太子不拒，这门婚事也合情合理。你若识大体，该知晓能嫁太子是何等恩宠。”

　　殿内群臣未列，但气势压人。
　　“你无心太子侧妃之位，是否别有他图？”皇帝探究的目光传来。

　　元微被这句话震得一怔，声音仍轻，却已透出几分倔强：“臣女无意窥图权势，所为皆问心无愧。只是太子殿下对臣女并无情谊，臣女也未曾倾心。若强行赐婚，只怕落得怨偶一对。”

　　这话出口，大殿更是安静无声。连殿外宫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走动。
　　皇帝盯着她看了很久，那一瞬的沉默仿佛压下万斤石。
　　“就算是太子，听说赐婚也只能是跪下谢恩，何况是你一介臣子之女。”皇帝嗤笑，“好似太子侧妃还委屈你一样。”
　　“单凭拒婚一事，就足够你元氏一族死个遍。”

　　“臣女知。”元微垂首，“可臣女更知，婚姻一事，若无情意，纵得高位，也是困厄。”

　　皇帝的指节轻轻敲打着龙案，似在思考怎么跟这个倔强的小女孩解释。
　　“太放肆。”他低声开口，不怒自威，“太子将来是九五之尊，你做他的侧妃已是皇恩浩荡。”

　　她不卑不亢地跪下，话里却是不肯退让一步，“父亲在朝为官，深得陛下信任已是皇恩浩荡。元家不敢以宠臣自居，臣女更无意卷入宫廷争斗，让人以为我元家仗势，落人把柄。”

　　“你当真不愿？”皇帝语气低沉，眼神难测。
　　元微轻轻点头，“不愿。”

　　殿中空气仿佛凝固。
　　正此时，一道温和女音传来：“陛下既知元娘子便是长安城里那位赫赫有名的神探元若显，为何偏要将她留在宫里呢。”

　　何皇后身着素纹宫衣，眉目温婉，缓缓而出。
　　“臣妾请陛下宽宥。”她盈盈一礼。

　　皇帝目光微动：“皇后在内室听了有一会了？”

　　何皇后站定，语气柔和：“臣妾知元微性子，亦知太子秉性。强扭之瓜不甜，便是留在太子身边，也怕终难得一世安宁。”
　　皇帝冷笑。
　　“陛下，”何皇后继续劝他，“元微所言未尝无理。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乃九五之尊，赐婚臣子之女，臣子之女自然不能违抗。可若无情意仍要强行而为，怕是徒增不宁。”
　　“且太子……他心里并无元微。”何皇后望着陛下，语气中多了一层意味。

　　皇帝眉头微动，没有否认。

　　“陛下爱惜忠臣之后，那便赐其一场自由可否？”何皇后试探。
　　元微抬头，不解。
　　太子是她的亲子，若是联姻，元家和何家一样捆绑在一起，甚至比之嫁给何煦，嫁给太子与何皇后更为紧密，不知她为何会替她说话。
　　“陛下常言，以仁治天下。若困于深宫，元若显之才情怕再无施展之日。”

　　皇帝缓缓道：“若人人皆如她这般以情抗命，宫规礼法从何说起？”

　　“陛下英明，天下自有纲纪，”何皇后仍是那样温柔的语气，“可情理之间，也须有容。元微她不是不敬，只是不愿对陛下说假话。”

　　元微忽然哽咽了一下。
　　宫中的威仪，帝王的权势，那份幽深森然的不可触碰，使她此刻站立都显得艰难。可她依旧垂首道：“陛下若认为臣女妄为，今日便责罚臣女。臣女身心皆可受之，唯独不愿嫁与太子，嫁入深宫。”

　　皇帝不屑，“你以为嫁给何日则，你就能远离朝廷争斗？”

　　此言一出，金銮殿无人敢言。

　　元微倔强，不愿后退半步，“臣女与何三公子两情相悦，更对他敬慕有加，若陛下愿意成全，臣女愿以命报答陛下成全之恩。”

　　许久之后，他缓缓起身，走下龙阶。
　　他站在她身前，目光俯视，却没有了起初的锐利，而是沉沉地凝视着她的面容。

　　“朕要你的命做甚？查案还需要你和何日则。”
　　皇帝轻叹，最终意外地妥协。
　　连何皇后也被惊到。

　　“罢了，朕不赐婚。但你记住，凡事要知进退。莫再妄为。”
　　一旁早已等候的太监恭敬应下，晓谕六宫。

　　皇后走到元微身侧，亲自扶她起身，笑着说： “陛下宽宏，若要报答，只管去长安城里救万千百姓。”

　　太子妃之位固然尊贵，她日母仪天下，便是万人之巅。
　　她不要，可她更惊讶，与她惺惺相惜的人，竟是何皇后。

　　金銮殿的阴影中，光线愈加昏沉。
　　随着太子步入殿内，气氛一时变得凝重，仿佛宫中每一柱香都在为这一场对话准备。

　　“参见陛下。”太子带着些许的强硬与急切。

　　皇帝微微抬眸，目光如寒铁般射向太子。何皇后退下多时，殿内留下的只有陛下和太子。

　　“太子，何事急于面见朕？”皇帝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直击人心。

　　太子拱手而立，语气却依旧谦恭：“臣闻太子妃觐见，特此前来。陛下，元家乃忠良之家，元微才貌双全，岂能让她因一时不合适的言辞，错失嫁入皇家的机会？”

　　皇帝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太子会突然提出如此要求。
　　他的眉头紧紧一挑，静默片刻才低声问道：“太子，你真有意娶元家之女？那你可知，她不愿嫁给你？”

　　太子心下清楚，但他语气更加坚定，好似真的深爱元微，非她不娶。
　　“陛下，元微与儿臣的婚约并非我二人之事，它关乎国家江山的安稳，关乎世家与朝廷之间的深厚联系。元家乃陛下最为信任的臣子，若能与儿臣结为婚姻，必能巩固朝堂与外廷之间的联结，朝局安稳。”

　　话音刚落，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是吗？”皇帝的语气仍旧平淡，身边的大监觉察出一丝危险，轻挥手遣散小太监，只留他一人伺候。

　　太子硬着头皮，“父皇，元家在朝堂上有着极高的威望，且其门第虽不显赫，但忠诚可靠。若元微与儿臣结合，未来势必可以稳固东宫与朝堂之间的盟约，得以安稳国家。而元微那般才情，儿臣倾慕，也曾与她有过交谈，正是不可多得的良配，适合与儿臣携手共治。”

　　皇帝的目光依然没有移开，深沉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元微不欲成婚，朕答应她了。太子这是要朕二度食言，失信于人？”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焦虑，“陛下，您是天下之主，但陛下也应明白，若放弃元微一事，必定会有许多人对外界传言产生质疑，尤其是世家之间的关系。若让元家和何家联姻，世家捆绑，对儿臣的太子之位俱是威胁。父皇考虑到元微不愿，可曾考虑到儿臣在太子之位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儿臣的母后以天下为己任，你和她何曾为儿臣考虑过？一朝臣子的女儿都比儿臣来得重要。臣虽知元微坚决反对，但陛下的旨意，她不会不从。”

　　皇帝显然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更加严厉：“元家之女，你何以得知她会让太子坐稳江山？太子之位，岂能仅凭一门婚姻便能稳固？”

　　太子腿微微颤抖，他顿了顿，继续坚持：“父皇，世家势力一旦捆绑，朝堂中将两家独大，更加难以维系啊。”
　　皇帝深深看着太子，缓缓说道：“婚事之事，确实不能草率决断。”

　　太子急切拱手：“儿臣唯望陛下三思。”
　　皇帝点点头，似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太子先退下。”

　　太子没有再说话。
　　帝位之争，宫内的风波，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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