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摇尾

　　要说对庄迭这个人有什么印象，慕华年还真说不上来。

　　庄迭这个名字他刚来就听说过。但他不是来镀金的富二代，和庄迭他们不是一个圈子，对这个人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些传闻。
　　他选择荷兰是因为学费低，而且大学时最喜欢的课就是国际法。

　　大四那年他放弃保研决定留学，他去找国际法老师写推荐信，没想到对方还记得他。
　　“记得去海牙看看，学国际法的总得去一趟。”
　　教授递推荐信时笑着说。于是慕华年最后选择了荷兰。
　　只是如今来荷兰两个月了，他还没去过海牙，甚至没出过远门，他算是个挺懒的人。

　　不过他记性不错，见过的人基本都能记住，庄迭也不例外，至于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大概就是又疯又吵。

　　那天在酒吧，慕华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放空。这个月的论文他选了个难写的题目，讨论军事犯的正当性。庄迭进来时他满脑子都是东京审判。
　　路远舟说日语的时候他才短暂回神，他没正经学过日语，但因为搭档是日本的，相处了两个月，加上最近看了不少军事审判的纪录片，勉强能应付几句。

　　至于为什么去酒吧打工，他也不知道。
　　有天路过酒吧，里面在放他喜欢的音乐，他就进去坐了一会儿。佐伊见他是东方面孔，用蹩脚的中文说了句“晚上好”。

　　那一夜两人聊得还算投机，临走时佐伊问他愿不愿意来帮忙。
　　“你看起来需要一份工作。”
　　“我不缺钱。”
　　“不，孩子，”佐伊拍了拍他的肩，“你需要一个窗口。”
　　慕华年笑了，然后答应了。

　　佐伊给的工资是市场价，但他允许慕华年在酒吧休息，如果想的话，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慕华年问他为什么对陌生人这么好，佐伊想了想说，他有个中国朋友，很传奇很幽默，所以他对中国很有好感。

　　今天的论文会结束得早，教授带着他和香港来的李家杰去学校附近的披萨店。慕华年话少，教授也是个沉默的人，只有李家杰一直在中英文混杂地聊天。

　　“慕，你最近有时间出来玩吗？”
　　慕华年没直接回答。李家杰继续说：“我朋友说最近有赛车比赛，你对车感兴趣吗？”
　　“还好，”慕华年擦了擦手，“偶尔刷到会看看，不太了解。”
　　“听说今年TUD氢电赛车也参展，他们拿了CUR冠军诶，我想去看看。”

　　“慕，”教授看向他，“或许你需要些社交。”
　　慕华年笑着点头，但最终没给李家杰明确答复。

　　“您好，您点的披萨到了。”
　　慕华年打完电话，看了眼眼前的独栋别墅。这儿离披萨店不远，如果是他可能会选择去店里吃。但也因为不远，他帮老板送了这一单。

　　电话那头很吵，慕华年皱眉看向二楼窗户，里面像是刚办过派对，彩带还有一截悬在外面。
　　“你迟到了。”庄迭开门时正在和离开的美女挥手道别。等人走远，他对着电话抱怨，“我记得我之前点外卖不超过二十分钟。”
　　“今天店里人多。”
　　慕华年莫名烦躁，说完就挂了电话。庄迭看见他端着披萨走到面前。

　　“你真不缺钱吗？这都第二份工作了，你的兼职时长合法吗？”
　　庄迭满眼笑意。慕华年保持递披萨的姿势看着他。
　　“吃不吃？”
　　“冷了。”

　　慕华年不想纠缠，从口袋掏出披萨钱递过去。庄迭也没接。
　　“我也没说不要啊，你这人真是。”
　　庄迭接过披萨时，手指和慕华年的短暂相触。慕华年抬眼看他，庄迭一副得逞的样子。
　　“上来坐坐？就当谢谢那天你宰我一顿。”

　　“我记得是有人自己要全点一遍。”慕华年皱了皱眉说。
　　“但你明知道我酒精过敏诶。”
　　“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是你监护人。”
　　庄迭语塞，撇撇嘴往屋里走，到门口却发现慕华年还站在原地。

　　“真不上来？”
　　庄迭笑得天真，慕华年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直接转身走了。
　　“怪人。”

　　不过慕华年最后还是接受了李家杰的邀请，他觉得教授说得对。
　　“慕，你有支持的队伍吗？”
　　三天后的赛车场外，李家杰将门票递过来，慕华年道了声谢，摇头说“没有”。
　　进场后他查了票价，把钱转给李家杰。票价不算贵，但如果是他自己，应该不会买第一排。

　　此时场地上停着四支队伍的赛车，表面都是色彩缤纷的涂层。慕华年记得这好像是本季最后一场，他已经听身边同学讨论了小一个月了。
　　他确实不太懂车，在国内的时候他会和慕孝文聊聊，但也仅限于哪个牌子性能好、哪个好看。真要论专业知识，他一窍不通。

　　比赛开始，李家杰拿出自制手幅，开始和女朋友视频聊赛况，慕华年这才知道，李家杰多出来了一张票，因为他女朋友临时有事回国了。
　　不过他不在意。慕华年眼睛盯着领先的那辆紫色赛车，车上画着一只张扬的蝴蝶，风驰电掣间，蝴蝶在轰鸣声中展翅。

　　很有创意。慕华年在心里表示欣赏，可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周韵，周韵让他定期给她发发消息，他都会照做。

　　“在看比赛吗？和朋友？”
　　周韵的回复倒是很快，慕华年看了眼时间，国内应该是晚上，她刚下班。
　　“嗯，和香港的朋友。”
　　“好好玩！多拍些照片，你爸也喜欢车。”
　　“好。”

　　慕华年又机械地拍了几张，李家杰看了他一眼，问：“要帮你拍照吗？”
　　“不用，我不太喜欢拍照。”
　　虽然只相处一个多月，李家杰已经习惯慕华年的古怪性格，于是不再理会，继续和女朋友聊天。

　　这场比赛来看的人很多，慕华年身后的女孩大声喊着赛车手的名字。他拍完照就静静坐着，专注看着那辆紫色赛车，这场比赛几乎没悬念了。

　　突然，紫车后面的黑车猛地加速，在弯道擦着前车车身超车，两车相撞处迸出零星火花。
　　慕华年皱了皱眉，他就是再不懂赛车，他也知道这不合规矩。
　　最终黑车赢了第一轮。

　　“我去！”李家杰吼了一嗓子，开始用粤语骂人。慕华年听了个七七八八，又听到电话那头的女生也在抱怨：“那可是CUR的冠军！那辆车拿过大奖的，我要心疼死了！”

　　慕华年又看了眼紫车，正巧上面的赛车手下来，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头盔摘下来的时候长发披散，还是个女孩子。
　　慕华年不经意挑眉，对这个队伍更好奇了。
　　之后车队的教练过来安慰那个小孩，慕华年看到庄迭跟着进了场地，脸色黑沉。

　　“CUR的冠军是哪个学校？”慕华年问。
　　“TUD。怎么了？”李家杰转头看他。
　　慕华年摇了摇头。人不可貌相。

　　“你看到Ash了吗？！”
　　李家杰的手机传出来一阵惊呼，他点头，把摄像头调成后置。手机里的女孩和慕华年身后的观众同时尖叫。

　　“帮她追星？”慕华年笑着问。
　　李家杰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嗯，荷宜喜欢Ash挺久的了。当时香港办比赛她就去看，后来留学非要来荷兰，就为了离Ash近点。哦对，荷宜就是她，郑荷宜，我女朋友。”

　　手机里的人和慕华年打了个招呼，还说了声久闻大名。慕华年礼貌地点了点头，就听郑荷宜让李家杰把摄像头继续对准比赛场。
　　“看出来她是真喜欢。”慕华年轻笑道。
　　李家杰努了努嘴，“确实帅啊，我一个男人也觉得帅啊。”

　　帅？
　　“你女朋友喜欢的是哪个？”慕华年问。
　　李家杰指了指庄迭方向，“那个，光站着就扎眼的那个。”

　　所以他的英文名叫Ash？
　　慕华年转头又看了眼庄迭，是挺帅的。

　　和那晚不同，慕华年坐在第一排能清楚看到庄迭皱着眉在和赛车手说话。清醒时的他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场，而且今天明显精心打扮过，虽然没穿赛车服，但一身正装，西裤紧贴着腿部肌肉，收腰的地方干净利落。

　　人模狗样。
　　慕华年轻笑一声，李家杰转头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感觉黑车确实挺黑的。他们还会再比，对吧？”
　　“对，积分赛，还有一场。刚刚那场N7输了，不知道会不会派Ash上场。”

　　庄迭上场时带着怒气，差点一拳抡到黑车赛车手脸上。之前几场他们领先，他就觉得对方不会轻易认输，结果今天直接来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恶不恶心？”庄迭走过去时骂了一句，“都是中国人，别逼我骂国粹。”

　　对面的赛车手摘下头盔，嚣张的脸上多了些狡猾，“Ash，心疼就别让小姑娘和我比啊。”
　　“怎么着，跑完这场不活了？”
　　“那不能，等着回去领奖呢。”
　　“那你上赶着和我比，和我玩命？”庄迭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他知道黑车隶属于H4车队，而车队的最大投资商是庄逸。

　　半年前，庄逸用他十八岁时庄遥送的公司股权，变现拿下了车队话语权。
　　其中原由庄迭不用想都知道，毕竟庄逸和他比了一辈子。当然，他心里也有不甘，只是张宪教育他人在做天在看。

　　这半年，庄逸从各种顶级车队挖人，花重金改进车辆，等的就是今天。
　　而黑车上的人是庄迭以前的队友，肖扬。在他进入N7车队前，肖扬一直车队王牌。庄迭十八岁进入车队，N7换了天地。
　　只是肖扬服不服他不在乎，但不能动他的人。

　　“站着挣钱不好吗？跪着的滋味好受？”
　　庄迭甩了一句就继续往前走，肖扬哈哈大笑，说：“你我彼此彼此。”
　　庄迭闻声停步，手慢慢握成拳头，他转头盯着肖扬，但下一秒看到了观众席上的慕华年。

　　他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坐在赛车场边还是像个老学究。庄迭抿了抿嘴，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他转身走到苏郡清身边，轻轻拉了拉女孩的胳膊。
　　“疼吗？”
　　苏郡清本来不服气，还想着去肖扬放狠话，结果庄迭柔声细语地问了她一句，她突然有些鼻酸。
　　“不疼，就是不服。”
　　“那下一场还是你来。开我的车。”

　　苏郡清猛地抬头，眼睛里还水汪汪的一片，“开你的？”
　　“你的宝贝需要检修，我帮你恢复原状，放心。但下一场你要是还想和他打，只能开我的。”
　　苏郡清用手拧了拧鼻子，回头瞪了肖扬一眼，“这孙子就不能有人治治吗？评委会也都是瞎子，怎么不判他犯规啊！”

　　评委会，庄迭来的时候看到了。常任主席不在，换上来的是个没见过的，谁知道里面有什么猫腻。
　　十八了，手段还是这么幼稚。庄迭冷哼了一声，这么多年庄逸一点长进都没有。

　　“但你的车还是你开最好。”苏郡清叹了一口气，“我不认输，但是我还有理智。来日方长，下次我顶死这孙子。”
　　“行，以后只要是这孙子上场，我都安排你，你们大战三百回合！”庄迭笑着拍了拍苏郡清的头。

　　小姑娘今年十九，充满韧劲，接触赛车时间不长但天赋极高，或许是有家族传承的缘故。庄迭甚至开玩笑说自己可能未来留不住她，但小姑娘信誓旦旦说只要玩车就跟着他。

　　眼前人莫名的傻气，让庄迭想到了自己刚玩赛车的时候。都说玩赛车的人不要命，实际上赛车让他沉着了很多，他希望他能领着这群小朋友都变成厉害的大人。
　　不过今天，他是十八岁的庄迭。

　　“那怎么说？我去车库给你取车？”教练赵麟用胳膊点了点他。
　　庄迭扭头看了眼肖扬，从口袋掏出钥匙。

　　“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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