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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方典鹤手探入袖中摸索一阵,脸色奇差。
他顺来的女鬼碎片不见了。
也不能说不见。
按萍宁的说法,应该是给他用了。
方典鹤浑身起鸡皮疙瘩。
从前知道秦令的事,他再三推脱周仪邀请,被堵到家门口实在躲不过,才硬着头皮接下这烂摊子。
活人和灵异的魂魄相接从来没有先例,谁也不能保证秦令会不会有朝一日变成一个怪物。
方典鹤总是一次开好一个月的药,固然有忙碌的原因在,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心中始终怀着一份不可名状的恐惧。
如今这份恐惧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真切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萍宁笑道:“你一个半灵胎,还怕这?”
方典鹤敢怒不敢言,弱弱反驳:“鬼气侵身者,多早衰而亡。”
他是人,总不能要求他不怕死。
萍宁赞赏道:“你见识不浅。”
正因此,她才不能直接把自己的“碎片”融给秦令。
秦令本就被破坏过阴阳平衡,无法承受再添鬼气,如果真用萍宁的碎片来医治,这会儿她已经是活死人了。
恰好那时方典鹤也有救人之心,萍宁便任由他拿了碎片,顺理成章地把因果送给他。
灵异的东西,要有命拿,更要有命用。
方典鹤这种常年走人鬼两边道的,命硬才能活到现在,萍宁完全不担心他承受不了鬼气。
考虑到方典鹤熬过这一劫确实不容易,萍宁还是贴心地说了句吉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方典鹤没有被安慰到。
萍宁:“你既然无事,我便不耽搁你用膳的时辰。”
方典鹤一听,赶忙起身要送客。
谁料女鬼接着说:“我只动了你的魂魄,没动你的身子。”
方典鹤一个趔趄,撑着桌边勉强站稳,好歹秦宅的桌椅牢固,没叫他的午膳洒一地。
萍宁被他一阵动静打断。
“……所以不要吝惜走动,多照看秦令。”
方典鹤张了张口,半天憋出一个字:“行。”
萍宁得了几天消停日子。
离秦章寿宴越来越近,秦宅里来去的下人忙得脚不沾地,聊闲话的空子也少了。
掰着指头算了算,萍宁估计在方典鹤的悉心调理下,秦令该好些了。
为了排遣寂寞和表示关怀,萍宁决定前往探望。
恰逢初雪。
今日凌晨开始飘起雪花,等天亮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人踩上去能没过半只鞋。
听花苑里,雪扫成堆摞在旁边,留出容人通行的石板路。
这样的天气,秦令的屋子门窗关得死死的,生怕漏进一点风。
她外披一件油光水滑的毛裘,里穿颇有厚度的皮袄,手上捂着暖炉,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见萍宁来,她屏退侍女。
“怎么,是准备出门?”
秦令的卧房被炭盆烤得暖烘烘的,穿皮袄还能说她体寒,可披毛裘就太过了。
“我正要找你。”
萍宁诧异:“找我?”
“你要我备的冬衣,昨日布庄送来了,我让人放在书库一楼最外层木架后的书箱里。”
萍宁:“你办事倒快。”
她到秦宅不过十日,想也知道,秦令吩咐
的成衣,既然给了详细要求,布庄不可能拿现成的敷衍。
赶上年节比平时还忙,十日之内赶制出来一定是专门加急。
萍宁领了这个心意。
“多谢。”
“小事而已,何须言谢,”秦令摇摇头,“方大夫同我说了,你为救我消耗颇多,这几日不来,是在休养吧。”
萍宁老实道:“不是。”
然而女鬼一身零碎,额上甚至缺了一块,她的话完全没有说服力。
秦令叹气。
“明日我父亲寿宴,会请佑民寺高僧前来,你可躲好了,尽量别往前院去。”
萍宁应下。
“还有,书库……”
秦令犹豫再三,欲言又止,最终只道:“你少往那附近凑,要是你多留一会儿,我叫人取回来给你。”
萍宁:“我知道了,不过用不着。”
秦令皱眉,很不赞同。
“那件衣裳我不是为自己要的,我也不会自己去拿,”萍宁耐心解释,“书库我也去过,并无大碍,你放心吧。”
前半句让秦令松了一口气,后半句惊得她不自觉提声:“你到过书库!”
萍宁安静片刻。
“是到过,但没进去,也不曾窥见你秦家什么秘辛。”
秦令跟萍宁大眼瞪小眼。
这话欲盖弥彰,换了旁人,秦令半个字也不信。
可萍宁是灵异。
灵异轻易不得说谎。
“我不是为这……我秦氏上承自姜庄王太傅秦津,乃公子穆家臣,姜王朝最后的勋贵。”
萍宁翻译:“前朝宠臣啊。”
秦令顿了顿,接着道:“你也看得到,府中各处布风水阵。”
萍宁很捧场地点头。
秦令肃着脸:“据说,秦氏一脉曾招惹过大灵异,受了诅咒,此后子嗣凋敝,几近绝脉。”
萍宁:“那你真是命大。”
秦令无奈地看萍宁一眼,没反驳。
她确实命大。
不然怎么被人在魂魄上做手脚还能活到现在。
“听好了,我要说的是,这宅子里,便是仰仁居你也去得,但书库对你而言是个险地。”
萍宁:“为什么?”
本来萍宁对秦氏书库里有什么并不关心。
秦令一番劝诫之言反倒勾起她的好奇。
在萍宁眼里,秦令相当好懂。
她受秦氏教养环境熏陶,爱重父母。
能让她说出“便是仰仁居你也去得”这种话,秦氏书库一定不简单。
秦令果然瞪着眼睛看她。
萍宁透过她圆溜溜的眼珠子,几乎听到她的心声:都说了不要去,你还问!
女鬼被自己的脑补逗笑。
萍宁无意为难她,当即松口:“你不便告知的话,就当我没问。”
秦令狐疑地打量萍宁。
“当我没问”有很多种意思。
或是放弃追究,或是准备背着她偷偷摸摸弄明白。
秦令并非嗜赌之人,不肯凭运气搏一个更好的可能。
她下定决心:“书库顶层,供奉着姜王朝的神女。”
秦令豁达地想:虽然私自供奉前朝神女这种事,一旦外传,秦氏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但是萍宁费了那么大的劲把她一条命拉回来,总不会轻易送她去死。
最重要的是,萍宁浑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肤,看起来随时能碎一地,如果真让她毫无防备地冲撞了神女,别人又看不见她,只怕就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天地间,从此杳无音信了。
萍宁愣了愣。
“姜王朝?”
秦令露出好学生亮晶晶的眼神:“是,族学的先生讲过神女的事迹,她辅佐武王即位,为姜王朝带来最后的鼎盛。”
“史称贯平之治。”萍宁慢慢补上一句。
“你也了解过?”
萍宁不置可否。
秦令话头收不住:“古来君主定年号,一是宣称祥瑞,再是正心明治,往往挑极佳的寓意,优中选优。贯平被后世释义为承前壮志,启后太平。”
萍宁:“说得不错。”
秦令却道:“其实不是,贯平原本——”
“好了,秦令,”萍宁突兀打断她,“我毕竟非人,与你待久了有害无益。明日寿宴,你难免受累,今日就别折腾了。”
秦令悻悻闭嘴,有点委屈地望着萍宁。
萍宁:……
做鬼太心软,不是什么好事。
萍宁按了按太阳穴。
秦令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心惊胆战,生怕她又漏下一块。
萍宁缓和了语气,苦口婆心:“你以为魂魄修补那么容易恢复?照你这样,得休养到什么时候,还想不想出门了?”
“……想。”
“想就听话。”
秦令没有被萍宁绕过去:“那书库的事?”
萍宁问:“秦令,若姜王朝果真有神相助,为何覆灭?”
秦令无言以对。
“人间所以是人间,注定它永远属于人类,既容不下鬼,也留不住神。”
这厢打发了秦令,萍宁飘回清远园。
这几日萍宁大部分时间捎在薛平身边,跟着他上下学,薛平一转头就能看见盘腿坐在老榕树上闭目养神的女鬼。
薛文不拘束薛平的饮食后,午间自然也不需要萍宁去拜托秦令,她会专程跑一趟送到族学。
萍宁才靠近门外就闻到飘出来的浓重香味。
清远园里只薛文一人在厨房忙碌,这会儿正装盘。
萍宁缀在拎着笼屉的薛平身后。
秦宅再大再富丽堂皇,萍宁却不是低头做事的人,她自在散漫,十日够她把宅子的地砖数一遍。
现在萍宁已经不会因为稀奇而东张西望了。
薛平合上书卷,走出学堂。
雪天学子们都在屋内用餐,外面的凉亭里人影稀疏。
母子俩寻了位置坐下,把笼屉里的盘子一个一个摆出来。
考虑到薛平恢复正常饮食需要慢慢来,之前薛文一直备的是清淡菜色。
今天不一样。
淋着红油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端出来的那一刻,薛平喉结上下动了动。
抬眼就撞见萍宁捂嘴憋笑。
薛平移目转向薛文:“娘,这又是?”
薛文合上笼屉拎到一边:“明日宴席上可不会替你留出一桌清粥小菜,先进点油水润润,别贪嘴。”
薛平乖乖埋头扒饭的同时,薛文打量他。
“平儿,落雪的天气,怎么不披上袄子?”
萍宁:?
入冬都多久了,薛文才发现薛平穿得单薄吗?
薛平:“晨起时着急,忘了。”
他在说谎。
萍宁细细对比了一下薛平和薛文的穿着,总算分出了差别。
薛文外衣虽也不比秦令周仪那般厚实,但鼓鼓囊囊,添衣添在里面,出门前还系上了披风,在这时节不能说不合适。
薛平本身瘦削,腰间除了靠带子绑紧的部分,布料松松垮垮,很难一眼看出他裹了几层。
萍宁沉默。
薛文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
“你下学到书库去一趟,三层有一套佑民寺赠与秦家的宝经,你取了早些回来,娘晚上给你炖羊肉暖暖身子。”
秦氏书库只对秦家人和族学学子开放,这两类人大部分是重叠的,也有小部分如表亲一类,为满足他们的求学需求,秦氏特地给行方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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