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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杀
迟寒阶这人大约是不知道自己手劲有多大,或者说,在生死关头根本无暇顾及。
梁霁明一路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手腕被攥得死紧,骨头都像是要碎裂开来,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连拖带拽,在崎岖不平、枝杈横生的林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身后,那片妖异斑斓的蝶群穷追不舍,翅膀高速震动发出的嗡嗡声如同魔音灌耳,越来越近。
梁霁明眼前发黑,视线晃晃悠悠地落在前面的迟寒阶身上,心说还不如被那群扑棱蛾子埋了。
至少死的痛快点。
“小迟,松开些,骨头要断了!”他实在忍不住,一边跑一边抽着冷气喊道,试图甩开那铁钳般的手。
迟寒阶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声音夹在风里,带着重伤下的不耐和沙哑:“闭嘴,想死就把你丢回去。”
“我倒是想留,你倒是松手啊!”梁霁明气得差点背过气,这人都伤成这样了,力气怎么还这么大。
“你这不是救我,是谋杀!谋杀亲夫!”
又开始了。
迟寒阶熟练应对,权当没听到。
他的声音被风扯得有些破碎,发带随之在身后飘摇:“跟上。”
“我跟得上,但你这么拽着我,我跟得上也得先折只手!”
梁霁明终于问出了疑惑已久的问题,“你对自己的手劲心里没点数吗?”
“有数。”
迟寒阶丢下两个字,猛地侧身,带着他惊险地避开一丛带刺的荆棘,语气居然还能保持平稳,“捏不断……死不了。”
梁霁明差点岔气。
他本身体质并不算好,一晚上又是躲梁叙安又是爬蝶茧坑,一路被迟寒阶这样连拖带拽跑到现在已经算他超常发挥了。
就在这时,迟寒阶猛地一用力,将梁霁明往自己身边又拽近了几分,险险避开头顶一根低垂的枯枝。
身后的梁霁明被他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他背上。
鼻尖萦绕上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和药草苦气,到嘴边的抱怨忽然就卡住了。
低头看了眼他被单方面紧攥的手腕,又看了看迟寒阶因为用力而绷紧的小臂,最终只是悻悻地闭了嘴,认命地跟着跑。
山路崎岖不平,月色晦暗,得亏迟寒阶能在这种情况下拽着他还能跑得如此之快。
*
雾气散开一瞬。
“好像感应到他们的位置了……”梁初沅手腕微翻,长剑在手中凌然一转,剑气裹挟着灵力横斩向蜂蛹而上的蝶群,“……不过,两个人似乎不在一起。”
无数毒蝶被剑光破开,顷刻间消失不见。
梁昭菀顺势拍出一纸隐蔽气息的符箓,避免此处的灵力波动逸散招来其他更麻烦的妖物。
做完这一切,转头望过去:“找到大哥和二哥的位置了?在哪里?”
梁初沅摇头:“有些古怪,其中一道有些黯淡,像是相距甚远的样子,但同在小钱山上,不该是……”
就算相距千里,梁家特有的追踪术也能够精准寻到踪迹,但如此黯淡的感应,梁初沅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那个人已经到了追踪术最远能够搜寻到的临界点。
小钱山绝对没有如此之大的范围,这道气息更像是处于这座山峦下……千里深处。
*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身后的嗡嗡声骤然放大,如同鬼魅般贴了上来。
一只速度最快的毒蝶,翅膀边缘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光泽,猛地一个加速,俯冲而下,直扑梁霁明裸露在外的后颈。
梁霁明似有所感,疲惫不堪的身体居然飞快反应过来,险之又险地堪堪避开这一击。
失去目标,毒蝶直接飞扑向更前方的迟寒阶,梁霁明赶忙提醒:“小迟!”
迟寒阶眼神一凛,反应快得惊人。
“刺啦——!”
一声轻响,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那毒蝶的翅膀边缘仅仅是擦过了迟寒阶袖口的布料,竟如同被腐蚀一般,瞬间融化出一个焦黑的破洞,边缘还冒着细微的白烟。
梁霁明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沾到皮肉上……
迟寒阶眉头紧锁,显然也想到了。
他松开梁霁明的手腕,脚步不停,顺势从旁侧一棵枯死的矮树上,信手折下一根约莫三尺长的、笔直坚韧的枯枝。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折下的不是枯枝,而是什么神兵利器。
毒蝶一击不中,在空中灵巧地盘旋半圈,再次悍不畏死地扑来,更多的毒蝶也即将蜂拥而至。
密密麻麻地看得梁霁明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数步。
心底有点发怵。
早知道刚才那只蝴蝶扑过来的时候就不躲了,直接拿脖子迎上去,干脆利落,还能少点痛苦。
下一刻,迟寒阶手腕一抖,那根平平无奇的枯枝在他手中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凌厉的“意”。
他没有丝毫花哨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地一记直刺,枯枝尖端竟带起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精准无比地点向毒蝶最脆弱的胸腹连接处。
“呲——”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那枯枝看似无奇,却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穿透力,竟直接将那只毒蝶当空捅了个对穿。
毒蝶连挣扎都来不及,翅膀上的磷光瞬间暗淡,化作一滩的液体,从枯枝顶端滴落。
“……你”
梁霁明瞳孔微缩,紧盯着迟寒阶的背影。
是了,原书中数值堪称逆天的反派,就算这个时候没有修为,但那份早已融入骨髓的战斗本能、对时机和角度的精准把握,以及那份临危不乱的狠厉,却从未消失。
他刚才那一刺,看似简单,实则快、准、狠到了极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完全是千锤百炼后形成的肌肉记忆。
迟寒阶……他曾经到底站在怎样的高度?又经历过多少生死搏杀,才能将这种本能烙印进灵魂深处,即使跌落尘埃,也能在危急关头自然流露?
迟寒阶手腕一振,甩掉污秽,枯枝依旧平举,护在梁霁明身前。
似乎察觉到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迟寒阶微微侧过头,冰冷的眸光扫过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警告,声音沙哑地催促:“还不跑?等死吗?”
“没,就是觉得,夫人好身手……等等!”
梁霁明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你方才说什么?”
这太奇怪了。
迟寒阶是什么人?是修为被废后被“他”强娶入门、对他恨之入骨的仇敌。
这一路上,迟寒阶虽然出手救了他,但更多是出于自保和形势所迫。
可刚才那句急促的“还不跑”,语气里除了惯有的冷硬,竟隐隐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维护?
这不对劲。
太不“迟寒阶”了。
梁霁明毛骨悚然。
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好到可以让迟寒阶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如此尽心尽力地护着他,甚至下意识地发出这种带着保护意味的催促。
“你方才说什么?”梁霁明忍不住追问,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破绽。
然而迟寒阶根本没理会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分辨着什么声音,随即眼神一凝,拉着梁霁明朝一个方向加速冲去。
前方传来清晰的水流声。
拨开浓密的灌木,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的山涧出现在眼前。
涧水清澈冰冷,撞击在岩石上泛起白色的水花。
迟寒阶脚步不停,目光锐利地扫过对岸盘旋却不敢靠近水面的毒蝶群,瞬间做出了判断。
他几乎没给梁霁明任何犹豫的时间,拽着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冰冷的涧水中。
失重感和淹没感瞬间袭来,梁霁明瞳孔骤缩——
倒霉迟寒阶!
刺骨的寒意迅速包裹全身,激得梁霁明一个哆嗦。
湍急的水流立刻将他冲得一个趔趄,他慌忙扑腾着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梁霁明那些致命的毒蝶,果然对冰冷的涧水极为忌惮,只敢在对岸焦躁地盘旋嗡鸣,不敢越雷池一步。
暂时……安全了。
梁霁明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急忙看向迟寒阶。
只见迟寒阶就在他下游不远处,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单手扣住岩缝,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朝他看过来。
像是在确认什么。
梁霁明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跳,方才的疑问再次涌上。
他扶着岩石,逆着水流艰难地朝迟寒阶挪近几步,冰凉的涧水让他牙齿都有些打颤,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刚才,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急着拉我?为什么……要护着我?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月色晦暗,迟寒阶扶靠在冰冷的岩石上调息,胸口微微起伏,潺潺流水声清晰可闻。
他闻言,抬起眼,湿透的墨发黏在苍白的脸颊边,更衬得他眉眼漆黑,唇色淡薄。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冷冷地审视着梁霁明。
此刻的梁霁明,早已没了平日里的风流倜傥、高高在上。
一身华贵的衣袍被逃命中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身形。头发凌乱不堪,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额角和颈侧,脸上还沾着泥水和擦伤。
向来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因疲惫和惊惧而微微睁大,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同落水小狗般的茫然和无措。
“……”
迟寒阶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
随即,他垂下眼,伸出另一只手,有些费力地解下了束在自己发尾的那根玄色发带
正是之前梁霁明强行系上的那条。
他将发带在指尖绕了绕,然后抬手,精准地抛还给了梁寒阶。
梁霁明愣了一下,抬手接住。
发带湿透,带着迟寒阶身上清苦的药味和冰冷的涧水气息。
“还你。”
迟寒阶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因为力竭而有些低哑,“在茧里……这东西,帮我挡了片刻妖气的侵蚀。”
他言简意赅,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梁霁明瞬间就明白了。
当时在蝶茧之中,迟寒阶动弹不得,又被茧内妖气侵蚀,而这根被他强行系上、带有梁家护身术法的发带,阴差阳错地,或许真的在关键时刻替他抵消了一部分伤害,才让他撑到了破茧而出,甚至恢复了一丝行动力。
所以,刚才一路上的维护……并非出于什么难以理解的情愫,而仅仅是一次条理清晰的“还债”。
梁霁明捏着那根湿透冰凉的发带,看着迟寒阶重新闭上眼、一副“好烦不想说话”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
妙哉。
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这样一来,自己肯定能全须全尾的苟完剧情线!
他心情一松,连带着冰冷的涧水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
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研究了一下手里这根“功成身退”的发带,琢磨着等回去是不是得给它镀层金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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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