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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莳萝抱着琴谱心满意足地回到勤政殿,路过前殿时想起了豫王的话,原本想要绕过前殿的步子顿了顿。
王上让她多在君侧侍奉,这样他每回入宫便能够瞧见她,哪怕二人说不上话,也好过旬月见不上面,她已经答应了王上,但一想到日后要时时面对喜怒无常的陛下,惊悸之情油然而生。脑子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她想着今日已经同王上见过面,暂且就不去御前侍奉,待明日再按照王上吩咐的去做。
决定后,莳萝特意寻了僻静的小道走,免得在大道上不小心碰见了外出归来的梁毓昭,因为她觉得陛下不仅喜怒无常,还神出鬼没。
等顺利回到了漱月阁,莳萝才定下一颗心,迫不及待地取出岁宁琴,试奏起新借的曲谱,自娱自乐的,不多时便将梁毓昭吩咐她的事抛诸脑后。
勤政殿前殿,屏风后再度出现了一双玄色靴。
梁毓昭屏退殿中宫人,起身往香炉里又添了一丸朔州香,凌冽寒冷的气息霎那间将她裹挟,在一片岑寂冷冽之中,她开口道,“出来吧。”
这回前来传消息的,是个女子,也是玄衣卫两大令使之一,龙雀。
龙雀从屏风后走出来,拱手恭声启禀,“陛下,今日豫王在鸿胪寺当值。”
“哦,”梁毓昭问,“他见到莳萝了?”
“是,豫王在鸿胪寺外等待良久,正巧遇上了乔娘子。”
梁毓昭闻言似笑非笑,“等待良久,碰巧遇上?”
龙雀不用做出过多的解释,梁毓昭一想便知,“看来豫王的眼线尚有几分能耐,能将手伸到勤政殿来,只是他素来韬光养晦,一心蛰伏,这回居然肯冒着风险将眼线用在莳萝身上,若是李成范只是为情所困,朕依旧不信。”
龙雀抿唇,“令主已寻出郑十娘的祖籍,正亲自前往查探,烟雨楼有无异常,等令主回来或许可知。”
“你也说了是或许,不过朕倒也不急,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再多等些日子,”思及卫扬近日道貌岸然的所作所为,梁毓昭道,“朕有的是时间,徐徐图之,务必一击即胜。”
“是,属下会传讯给令主,提醒令主谨慎行事,豫王那边,属下机会继续派人盯着,若有消息,定及时汇报。”龙雀说完,安静地等着梁毓昭地其他吩咐,谁知梁毓昭问道,“豫王今日同莳萝说了什么?”
龙雀神色一愣,随即回道,“皆是些,私房话,属下怕污了陛下的耳。”
朔州香的袅袅香气有安神之效,但此刻梁毓昭却觉得心下升腾起些许烦躁,“无妨,你说来听听。”
龙雀回忆了一番,将豫王与莳萝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如实相告,梁毓昭听罢后,眸中像渡上了一层坚冰,“豫王当真让莳萝尽量常伴君侧?”
“是,属下不敢欺瞒陛下。”
“还真是朕的好王兄,没让朕失望。”梁毓昭冷笑完又问,“她一向听李成范的话,李成范都给她下了令,那么她人呢?怎么还没来?”
“乔娘子她,”龙雀犹豫了几息才开口,“她回漱月阁去了。”
“好,好得很。”梁毓昭拎起茶壶,将香炉里的朔州香淋得透透,一股呛人的烟气从炉中涌出,模糊了梁毓昭的眉目。
卫扬答应了梁毓昭后,回到府中将她的话反反复复琢磨了许久,久到连晚膳都忘了用,还没琢磨透梁毓昭此举的真正含义。
陛下究竟是想让豫王夫妇重归于好,还是只是做做样子呢?
“阿耶在吗?”屋外传来清脆的女声。
卫扬听到声音,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个妙龄娉婷的小娘子,乃是卫扬长女,卫怜。
“阿耶,儿来给您送晚膳,”卫怜将食盒轻轻搁在案几上,揭开了盖在最上头的盒盖,将尚且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听鲤奴说,您今日未曾用晚膳,便是朝政再忙,也该注意您自个的身子。”
卫扬重重叹了口气,卫怜的视线跟随父亲的脚步来到书房之中,待瞧见地上七七八八散落的纸团时,满目担忧地问,“阿耶可是在前朝遇上了什么难处?”
“倒也不是在前朝遇上了难处,”卫扬拿起一枚素果,捏在指尖,仔细端详,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卫怜惊讶地反问,“阿耶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你有几分手艺,难道阿耶不知?”卫扬说罢,将奇形怪状的甚至还沾着生面的素果丢进了口中咀嚼一番,面色难辨地劝道,“闺女啊,你在糕点一道上实在没有天赋,也不必强求了,你还是更适合打猎。”
卫怜被卫扬取笑一番,难得羞红了脸,“不是在说阿耶的为难事儿嘛,怎么说到儿身上了……”
卫扬见好就收,适时转移了话头,故意摆出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怜娘啊,阿耶遇上了一桩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的难事,正不知该当如何……”
卫怜俯身捡起散落在脚边的一团纸球,抻开一看,上头写了一个“豫”字,难掩惊讶地问,“阿耶不是说与前朝无关吗?可怎么又与豫王搭上了关系?”
卫扬捏了捏眉心,解释说,“陛下让我去给豫王和豫王妃当和事佬,哎,豫王夫妇不合已久,此事,不好办啊!”
“阿耶,陛下怎得忽然想起来让您去管这桩事?”卫怜疑惑地问。
“陛下说,我是长辈,或许我的话,豫王能听进去一二。”
“长辈?”卫怜疑惑更甚,“您是臣,陛下是君,豫王乃君上之兄,岂敢言您是他们的长辈?阿耶不觉得此事十分怪异吗?”
卫扬并不打算告诉卫怜他曾上书督促梁毓昭择婿一事,而是顺着卫怜的话说道,“阿耶正是拿不准陛下的意图,这才为难啊,那豫王妃若真铁了心要入道修行,我还能替陛下将道观拆了不成?”
“豫王妃要入道修行?”卫怜缓缓在屋中来回踱步,心里头有什么答案正呼之欲出。
“是啊,要不然陛下能让我去说和?”
“阿耶,此事不对,”卫怜在卫扬跟前站定,斩钉截铁道,“陛下怕不是想让您去说和,而是想让您去打探豫王府的内情!”
“哦?”卫扬用赞赏的目光鼓励道,“那你倒是说说,陛下想让阿耶去打探什么内情?”
“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阿耶您又不是不知晓,她若真对豫王这个兄长真心,也不会只安排了个鸿胪寺的活儿给他,还赐了一个娼妓给豫王当妾,这让大家出身的豫王妃情何以堪,儿是觉得,陛下巴不得豫王家宅不宁,所以她让阿耶去豫王府,是为了探听豫王妃是否真心修行,若非真心,”卫怜顿了顿,欲言又止。
“此处没有旁人,你不必如此小心,说罢。”
“若非真心,阿耶也得促成她的真心,”卫怜勾唇笑了笑,“如此一来,豫王后宅如陛下所愿,尽为陛下掌控。”
在卫扬赞赏的笑意中,卫怜后知后觉,嗔怒道,“原来阿耶分明早就想清楚了,却还要借儿的口说出来。”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卫扬的女儿,”卫扬满意地望着卫怜,“怜娘,阿耶没有看错你,你比你兄长聪明,那么我聪明的女儿,你再猜猜,阿耶为何要让你自己想清楚陛下此举背后的含义?”
卫怜敛眉沉思片刻,恍然大悟,“阿耶,你是想要——”
“嘘!”卫扬从卫怜跃跃欲试的眸光中看见了她的答案,于是叮嘱她,“事未成之前,万不可张扬对人言。”
“也包括兄长?”
“也包括你的兄长。”
“那阿耶打算何时去豫王府?”卫怜急切地问。
“明日吧。”
“阿耶,儿记得阿耶过寿时淮阳郡守送了一对玉璧,阿耶将它带上吧,头回上豫王府,总不好空着手去。”
“好,就听怜娘的。”
“大司马……这是何意?”
豫王府沉香亭中,豫王迷瞪着一双桃花眼,结结巴巴地问。
卫扬抬手指了指檀木盒中静静躺着的玉璧道,“王上,这是陛下命臣带来的。”
“陛下?”豫王似是喝醉了,双目迷蒙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起玉璧有“珠联璧合”之意,顿时怆然不已,“大司马,陛下的意思,吾明白,可是王妃啊,今日一早便离开王府往终南山去了,你此时过来,什么都晚了。”
“王妃已经走了?”卫扬惊讶得恰到好处,仿佛他之前不曾知晓王妃已经离去的消息,面上闪现出懊恼之色,“如此就是臣的罪过了,臣,应该早些来的……”
“没用!你早些来了也没用!”豫王满饮了一杯“绿竹猗”,踉跄着挥了挥手,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还好卫扬及时扶住了他,他推开卫扬,丢下杯盏,抱着酒坛嘟囔,“你早些来了也无用,王妃还是会走。”
卫扬估摸着豫王喝得差不多了,神思比浆糊清醒不了多少,这才旁敲侧击道,“臣是过来人,臣年轻时也与拙荆经常吵架,可是随着二人朝夕相处,总会渐渐好的,王上您不似对王妃全然不在乎,您既然有此心……”
豫王狠狠地打断卫扬的话,“吾在乎她了!是她不识好歹,她多年无出,本王为子嗣计,才想迎一位侧妃入府,到时侧妃生了孩子记在她名下,她不也有孩子了!可是她竟然不领情,在陛下面前搬弄唇舌,将本王看重的侧妃搅和得降成了良姬不说,那良姬,还,还,”豫王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落泪,“纳了和没纳一样,被陛下给带进宫里头了!她不能生,还不让旁人给吾生孩子,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卫扬暗暗心惊,原来二人不和,竟是因为豫王妃无法生育?!心惊也只是一瞬,卫扬按耐住心底难言的激动,安慰豫王道,“王上,您是陛下兄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多的是女子能给您生孩子,您啊,有苦衷就该告诉陛下,若是陛下知晓您是因为子嗣与王妃不和,陛下一定会理解您的,您何必苦了自己?”
豫王趴在石桌上,拍拍压在脸下的酒坛,“你说得对,说得对……”
后面的话,卫扬不太听得清,不过也不要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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