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腐叶
想象中的刺痛来得有些延迟,司清握着鬼鞭的力道又加重了三分,几乎拧成一根笔直的绳,奋力将那利刃扯进自己的血肉中。
鬼鞭外皮上细细密密的小钩子钻进五脏六腑,捆住屠灵祟的同时也把她的心肺剌得生疼。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姬渊从她清冷白皙的面孔上只看见一种无所谓的泰然,好像此时被捅了一刀的只是路人罢了。
“你俩站远点!这邪祟怨气太重,只能我来渡它……呃……”一股乌血从女人的嘴角缓缓溢出,它生来无形无味,此时扼住它命脉咽喉的,竟是平平无奇的有形之物,凭什么!“凭什么!尔等都该死!全都该死!!”
混沌的气声从司清的肺腔涌出,积攒了千年的怨恨,压抑了千年的意志,此刻,终于等到了叛起的时机——
“牙儿不得放肆!!”闻声,下一秒便出现一颗在天光下锃亮的头颅,乘着佛光从天降落在司清面前。
姬渊窃声对陆行安道:“去把山顶封起来,任何活物不得进出!”后者点点头,消失在湖边。
陆行安的爹,浮光城最富有的商人,陆裕清,一个为了圆自己少年时期仙侠梦的中年男人,硬生生将自己刚学会打酱油的小儿子送到战仙的身边,学习六界最狠辣的战法仙术。
于是,自幼时起便跟着姬渊征战沙场的小行安,自然养成了“唯姬渊命是从”的信仰,不过十年,他成了他身边最得心应手的副将。
六界混战的那几年,只要有姬渊在的地方,陆行安一定也在,陌路妖魔,唯恐二将。
“呵!牙儿?糟老头子你还有脸叫我牙儿!”屠灵祟被鬼鞭勒得恨意暴涨,怒气冲冲朝佑生佛吼叫道。
佑生佛一脸不解,一颗一颗地揉搓着手里的褐色珠子,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唉!罪过,罪过啊……”
“呃!臭东西!别瞎挣扎了!要不是看你遗愿未了,本座早将你渡了!”屠灵祟依附在司清的血肉之中,试图啃食她体内宏大的鬼气,鬼祟本同属一宗,若是这滔天的鬼气能为自己所用,那么这幅美艳的皮囊自然也归它所有。
显然,牙儿还是牙儿,小孩子罢了,纯属做梦。
“佑生老头!你自己造下的孽自己收拾!滚!”见屠灵祟意志不稳,趁它暴怒之时,素手一推,将魑魂刃从体内逼出,就着自己心腹间的血淋淋的口子,屠灵祟浑浊的黑气一般的身子被钉在魑魂刃上硬生生被拖出来。
“牙儿!回来!”佑生佛手里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张毯子,如雪一般的白,形状诡异,像是某种四肢动物的轮廓,但这轮廓并不完整,上面缝缝补补的痕迹暗示了原主的破碎……
正在结界边缘四下乱撞的屠灵祟似乎并不想理他,在佑生佛拿出这张毛毯之后,它的怒火更盛,祟气撞击结界发出巨大的声响,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你说,这俩一炷香的时间能不能完事儿?”司清依靠在旁边的大石头上,慢条斯理地疗愈自己的伤口,虽然伤不及五脏六腑,但好好的皮肤被利刃破了个口子,疼是真的疼。
姬渊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话语间藏着一丝心疼的意味:“还管他们做甚?你的伤口还在淌血……别动。”男人的嗓音低沉有磁性,司清闻言想要转身同他争论,肩头却被一道温热的力量压制住。
她肩头瘦弱,宽厚的手掌似乎轻轻一捏就能把肩胛骨碎了。
在各域逍遥这么多年,也不见把自己养胖些……他凝视着她耳垂后侧的棕色小痣,若有所思。
另一边,佑生老头已经和屠灵祟打了几个回合,看不清究竟是谁在让着谁。
磨磨唧唧,司清忍不住出声怒吼:“别演了!本座没工夫看戏!”腾地一跃到两者之间,亮黑的鬼鞭别捏在手心,鞭尾好似一只巨型毒蝎,倒立的毒刺散发阴森的气息。
一鞭子打下去,没打着老的,也没打着小的,倒是把小的吓得钻到老的怀里,缩进那张雪白的皮囊中——
“牙儿,不怕,不怕啊……”佑生老儿爱抚它,就像往日里对待佑生寺后院的灵宠一般。
瘪平的皮囊因为这团祟气的充入而变得渐渐饱满起来,原本模糊的五官也逐渐显现出昔日的轮廓,只是……没有一般小宠充满灵气的有神的双眼,仅有两个空洞的眼部轮廓。
司清冷笑一声,“呵!老头儿,都这种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装什么慈眉善目呢?”一边说着,一边松了松手腕,将鬼鞭收起,继续道:“真够狠心的,对吧?”扭头给了姬渊一个眼神,对方似乎领会到什么,一眨眼便来到女人跟前,接话道:
“佑生老头,你和这屠灵祟之间究竟有何纠葛?不如趁着今日一并了结了罢。”姬渊说这话时带着打趣的口吻,他并不关心真相究竟是什么,也不在意佑生佛会给出怎样的解释,只是这老头的话一向半真半假,嘴脸又伪善的很,自己不赶时间,不如耐着性子看他们演出戏。
嗯,还能和司清多待一会儿……
虽说姬渊在人域当过几年战仙,打过几场声势浩大的胜仗,但这只是当初答应那位要完成的事情,没过几年,事成之后,姬渊便立即卸任,将战仙之位交给那位指定的接班人,自此,淡出四海六界,隐居浮光城。
你要说姬渊身为战仙那么多年,定然一身正气,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
其实不然,他在浮光城隐居的这些日子,虽说帮百姓封印了屠灵祟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但初衷绝非拯救世人,而是不愿这座难得适宜饮酒下棋的城沦为死城。
那日屠灵祟杀到了正与友人饮酒畅谈的姬渊面前,男人这才将其封印。
卸任后的这些年,若非必要,他绝对不会对任何人鬼神下死手,在生死轮回里走过一遭,再也不愿扰乱他人的因果命途。
屠灵祟闻言接过姬渊的话,哀叹道:“罢了,老头,你我数百年恩怨就到今日为止罢,本祟不愿再为你卖命了……”话音刚落,邪祟恶气控制着佑生老头怀里的雪白皮囊,一跃而下,乍一看跑动的背影,恰恰宛若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狐狸,细看时只可惜少了一双灵动妩媚的眼睛。
“牙儿!别闹了!快回来!”佑生老头此时慌了神,摘下脖颈上圆润硕大的串珠,试图将屠灵祟捆绑回自己的怀中,可惜,小狐狸没了双眼,反而更能将一切看清。
只见那抹白色的身影灵活一躲,下一秒扭头径直冲向佑生佛,冲刺的瞬间一身雪白光亮的皮囊被浓烈的盛大的祟气撕裂成千千万万个碎片,消散在风中,浑浊的祟气瞬间化作一把锋利的长剑,深深地——
刺进佑生老头的左心房……
“呃……牙儿……”佑生佛一手捂住心口滚滚涌出的暗红色血液,一手捏紧佛珠屏息念咒,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屠灵祟本乃邪祟,如烟如雾,通体灰黑,无固定形态,一生唯有一次幻形的机会,须以生前最后一丝祟气灵识为引,向天借力。
它用命向苍天换了这绝无仅有的机会,竟是用于与主人同归于尽。
佑生佛眼睁睁看着昔日纯良可爱的小狐狸幻化成凶神恶煞的长剑,直直地冲自己刺来,他承认,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躲开,偏偏在长剑接近的一瞬间,数百年前的回忆像是被天池的水清洗过那般清晰,愈清晰,愈浓烈……
“光光头爷爷!你是佛还是神仙呀?”牙儿原是一只天赋神力、通体灵白的雪狐狸。
自有记忆起,它便跟在佑生佛脚后,他念经,它便静静趴在旁边的蒲团上听着,即便听不懂也会乖乖等待;他打扫院落,它便咬着扫帚满院子奔跑捣乱,惹得他老人家摇头叹笑;他游历民间拯救黎民百姓于危难之时,它便陪伴左右,用自己的神力助他一臂之力……
可惜这些曾经流传于浮光城坊间的往事,都随着上一代浮光百姓的惨死而烟消云散了。
当年,作为人域最鼎盛城池之一的浮光城一夜时间血流成河,传言杀手的踪影如同一团阴黑的烟雾,行动速度较之盛夏疾风有过之而无不及,所及之处无人生还。
没有人能够看清他行凶的手法,仅仅像是一阵风、一团云雾那般,轻飘飘地吹过生灵,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便被拿去了……
天地藏书阁里关于浮光城的记载分为上下两卷,上卷自屠城之后被各界之主决议封锁,永世不对六界开放,而下卷的伊始,即自这恶魔现世写起。
关于浮光城的过去种种近乎无人知晓,原本知道的生灵早已永恒地,连同上卷一起,被封锁在过去。
今天的浮光城实际是一座新城,唯一从前尘往事中亲身走来的,仅佑生佛一位。
即便是深受万民景仰的前任战仙姬渊,也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新客。
祟气长剑刺入佑生佛心脏的瞬间,主宠俩过往的记忆随着片片破碎的皮囊掉落满地,原本污黑浑浊的屠灵祟气被一道道神秘的悬空者的符文环绕,转瞬之间竟被净化得至洁无比……
“佑生老头和这小狐狸倒也算是主宠情深了。”司清亲眼看着佑生老头心口的祟气长剑一寸一寸还原出雪狐灵兽的灵魂形态,在阳光下散发出淡蓝色的微光,重现冰川雪原上生命力蓬勃模样。
佑生之力乃天赋,传闻每一千年世间仅降生一位拥有此天赋的物种,它们拥有寻常人鬼神灵穷尽一生也无法修炼成的佑生之力,天神便剥夺了它们部分的寿命。
寻常人鬼神灵活个四五千年不在话下,而历任佑生佛无一例外地,逃不出活不过一千年的命运。
在此之前,历任佑生佛中最长寿者是眼前这位佑生老头的师尊,活了九百九十九年,据说死因非病非故,而是与心爱的人生离了几百年,心爱之人因一场未名的意外身死,师尊在之头七之后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灵根,共赴黄泉。
“主人,您当初不该救牙儿,今天亦不该……”小雪狐感到自己的灵魂愈来愈轻,四肢渐渐从主人的怀中抽离。
佑生老头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念叨着经文,凝望着眼前淡蓝灵兽魂体的双眸渐渐染上了浅浅的红,仔细看,还闪着水光。
须臾,他终于念完了经文,雪狐的魂体已经呈现出全然的净洁,“去吧,牙儿,去找来世的路,忘却此生,”说着,老头子哽了一声,接着道:“此生是本座一己私欲困住了你,本座对不起你,这条命算是给你赔个不是,下辈子,咱就做只快快乐乐的小狐狸!”
“主人!主人!”雪狐灵体急得在佑生老头两鬓团团转,它努力地嗅着什么,却忘了身为魂体,非有生之物是闻不见任何气息的。
它只能看见,成群地蝴蝶朝这个方向汇集,庆幸姬渊一早设下了结界,没让那些讨厌的蝴蝶飞进来抢走他的主人。小雪狐知道,灵蝶最喜欢此刻师傅身上散发出的腐败的叶子气味……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