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还清

　　孟含清以为，能担得起祁昀推荐和称赞的李医生会是一位胡子花白经验老道的老医生。

　　毕竟妙手回春的份量太大，怎么听都不像是个年轻人。

　　可直到看到一身笔挺米色西装，和祁老夫人谈笑风声的李医生李砚书之后，孟含清心中还是不由得感到一丝意外。

　　他没想到，这位李医生会这样年轻，年纪看起来和祁昀差不多，容貌气度也完全不输祁昀。

　　反而比起祁昀的冷毅，李医生更给人一种洒脱不羁和亲和的感觉，怎么看都是个清贵公子哥，这完全出乎了孟含清的预料。

　　李砚书给孟含清的第一印象颠覆了孟含清对医术高明的医生的刻板想象，而孟含清也同样让李砚书感到意外。

　　来之前李砚书就听祁昀说过，为了给他三弟冲喜治病，操办了喜事，娶了一房男妻。

　　李砚书还揶揄祁昀来着，说他们家真是病急乱投医。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病了一年多的人真的好了。

　　只是腿脚无法行走，所以要请他去帮忙看看。

　　过命的好兄弟都开口了，他便日夜兼程连忙从外省赶了回来。

　　李砚书来得这样快，一是为了治病，二来嘛，也是为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

　　他好奇啊，好奇愿意嫁进祁家冲喜的男人会是个什么样子。

　　被迫冲喜的女子么，他也听过见过的，都是一副看破前路、愁苦死寂的模样，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任由强权摆布，像是木头娃娃，漂亮却叫人惋惜。

　　只是这男人去冲喜的，他还真没见过。

　　难道会和那些个大户人家养的男妾和男宠一样，为了搏得另一个男人的欢心而作出女儿家的姿态，却全不似女儿家本有的风情，反而矫揉造作，别扭又刻意。

　　想到这里，他的好奇心更浓了，他可想象不到这样的一个人成了祁昀的三弟媳，想想都觉得离谱又好笑。

　　他虽然知道祁家是书香门第，挑人的眼光又极高，平时也不会拿强权去裹挟胁迫任何人，更不会欺凌弱小，但这个男妻，他很好奇，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可当李砚书看到一身浅碧色长衫的孟含清不卑不亢地站在祁老夫人身边时，心中的惊讶完全不输孟含清看到李砚书时的惊讶。

　　他想过，一个愿意嫁入豪门冲喜的男人可能会是麻木的，认命的，可能是一朝攀附高枝，扬眉吐气的，也可能是油滑的，老于世故的，却没想过会是孟含清这样。

　　眼眸纯澈带着少年人的天真可爱，还有读书人特有的文雅气质，干干净净温温柔柔的，站在祁老夫人身旁，完全就像是祁家本家亲生的四少爷一样，没有任何被强权压迫的苦楚与无奈，叫人惊讶又意外。

　　果然，还是自己太过狭隘，见得人太少了。

　　李砚书在心里腹诽着，但面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不妥。

　　他向来思想活络，发现自己猜想错了，也不多纠结，立刻调整好心态，笑意盈盈地和孟含清打招呼。

　　也是大家寒暄起来，孟含清才从祁老夫人和祁昀口中知道，原来这个李砚书李医生和祁昀从小就是同学，一起念书，直到长大后，一个从军一个行医。

　　李砚书年纪虽轻，但医术造诣极高，尤其是骨科。

　　像他这样年轻有为的奇才，明明该是名声在外的，可在医学界却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头。

　　这完全是有原因的。

　　因为李砚书洒脱不羁，随性随心，没有所谓医生该有的端庄稳重，再加上他模样生得风流英俊，难免叫人有些不太信服。

　　而且他治病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总能另辟蹊径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而这些在同行眼中却成了“离经叛道”，不敢苟同。

　　医者仁心，不拘一格。

　　这是祁昀对他的评价。

　　正是这种不拘一格的作风，让他在医学界始终无法获得广泛的认可。

　　不过，李砚书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也懒得和医院里那些老医师们争个谁对谁错。

　　他自由肆意惯了，不想被世俗名利所累，更不想被条条框框约束。

　　于是最后辞掉了医院里医生的工作，离开了医院，离开了京城，四处游历，为人治病，也为开拓自己的眼界。

　　而祁昀正是知道李砚书的脾性，才会担心祁钰会不配合治疗。

　　毕竟谁都无法预料李砚书会用什么方法治病。

　　想当初，祁昀在战场上受了伤，险些废掉整只左手臂变成残废。

　　好在那时李砚书也在随军医疗队里。

　　在当时那样混乱的情况下，李砚书还能握着祁昀鲜血淋漓的手，笑着问他相不相信他。

　　祁昀和李砚书从小一起长大，李砚书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别人都说他纨绔，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可祁昀知道李砚书有他自己的一套坚守。

　　就像读书的时候他是最调皮的那个，老师们都拿他没办法，他还顺道给自己取了个“厌书”的绰号，可他的用功努力和天赋聪慧却是实打实不可否定的。

　　于是在这生死关头，祁昀毫不犹豫地点头，选择相信。

　　所有人都以为祁昀会因此失去左臂，自此之后退出战场，回去当他养尊处优的祁家大少爷。

　　却没想到在李砚书这个最没有医生样子的随军军医的治疗下，祁昀的重伤竟然奇迹般地康复了。

　　并且在痊愈后，祁昀变得更加骁勇善战，像是战神一样一夫当关。

　　虽然这一切就像是传说一样神奇，但治疗的这个过程中吃了多少苦只有祁昀和李砚书知道。

　　也就是祁昀了解和信任李砚书，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他。

　　如果换作是其他任何人，没有极其坚定的意志和决心，在第一轮治疗时可能就绝望害怕得放弃了，更别说咬牙坚持到最后康复。

　　祁昀记得痊愈后，李砚书还调侃过他，说如果自己医术不精，把他医残了怎么办？

　　祁昀当时是怎么说的？

　　哦对了，他说：“就算你不治我也会残，不妨一试，左右都不亏。”

　　他倒是挺豁达。

　　照这样看来，也难怪祁昀和李砚书两个人能玩到一起去，并且成为彼此最信任的朋友。

　　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还挺“臭味相投”的。

　　祁昀这边提早给祁老夫人和孟含清打了预防针，说接下来李砚书给祁钰治病时，不论作出多离谱多意想不到的事，都不要感到奇怪和意外，只要全力配合就好。

　　孟含清很认真地听进去了，守在祁钰身旁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也做好了祁钰哭闹或者反抗他就上去安抚和控制的准备。

　　在众人齐刷刷炯炯的目光中，李砚书拿着他的医疗箱慢慢靠近祁钰，气氛说不出的紧张。

　　李砚书走到祁昀身边，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子，袋子鼓鼓的，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

　　李砚书把小布袋子托在掌心上，递到祁钰的面前，祁钰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满是好奇。

　　就在这时，小袋子突然动了一下，把祁钰吓得缩了缩脖子。

　　房中的众人也是一惊。

　　看样子，这袋子里装着的是个活物。

　　也不知道是什么，难道也是用来治病的什么东西？

　　众人都很好奇，忍不住猜想里面会是什么？

　　难道是蝎子蜈蚣蟾蜍蛇之类的可以入药治病的昆虫动物？

　　祁老夫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手里的帕子都汗湿了。

　　可她又不敢出声打断，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钰儿不会害怕。

　　祁昀倒是挺淡定，眉梢都没有挑一下。

　　李砚书则心外无物，托着小袋子，笑眼弯弯努努嘴，示意祁钰自己打开袋子看看。

　　祁钰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看着这袋子会动，根本没在怕的，大喇喇地伸手就去扯束住袋口的绳子。

　　孟含清身体动了动，时刻准备着，眼睛也紧紧盯着那慢慢被扯开的袋子。

　　随着袋口被扯开，里面的活物动静越大，好像是迫不及待要从袋子里出来。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一只爪子从袋口伸出来，好巧不巧搭在了祁钰的手指上。

　　那小爪子软乎乎的，白白的，胖胖的，毛绒绒的……

　　众人一愣，接着又是一双水葡萄似的眼珠子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探出来。

　　这是……

　　祁钰嗯了一声，双手一抓，把这只袋子里的小东西抓了出来，抱在手里，然后凑到眼前左看看又瞧瞧。

　　“哎呀！老鼠！”一旁的皖忆先惊呼出声。

　　“砚书，这老鼠……这……”祁老夫人看到老鼠嫌弃得不轻。

　　“虽然都是鼠类没错，但它可不是老鼠哦，是毛丝鼠，放心，比老鼠干净，也不会随便咬人的。”李砚书不以为意，笑着介绍。

　　“是一个西洋商人送我的，作为我帮他治好旧疾的谢礼，是他特意挑的最温顺可爱的一只，叫灰灰，”李砚书问祁钰：“喜欢吗？”

　　祁钰才不管是不是老鼠呢，他看着这小东西在手掌心里卧着，小小的爪子四仰八叉的，耳朵大大的，身体胖胖的，灰白相间的毛软软的，两只眼睛又圆溜溜的，又乖又可爱。

　　祁钰把它捧在手，眼睛亮晶晶的，傻呵呵得乐，他不说李砚书也知道，祁钰喜欢它，非常喜欢。

　　李砚书见状，慢条斯理地打开自己的医疗箱，从里面拿出要用的东西，开始给祁钰的腿做初步的情况检查。

　　众人这才明白了李砚书的用意，原来他拿这毛丝鼠过来是为了吸引祁钰的注意力。

　　也是检查下来李砚书才知道，祁钰的腿脚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好一些。

　　至少筋骨都是好的，没有什么损伤。

　　虽然躺了一年多，但好在祁家干预得好，每天坚持给祁钰按摩腿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腿上肌肉萎缩的程度并不算严重。

　　初步判断，祁钰无法走路是因为长时间缺乏运动，导致腿部肌肉力量和耐力都缺乏。

　　而腿脚麻木没有感觉是因为神经被压迫，经脉不通。

　　李砚书打算先试试针灸，让祁钰的腿脚先有知觉。

　　针灸其实算是最温和的办法了，李砚书也很照顾祁钰的情绪。

　　祁钰也很乖，注意力都在毛丝鼠上，孟含清拿着一袋李砚书给的小食，让祁钰一点点喂给毛丝鼠吃。

　　所以一套针扎下来，过程极其的顺利，祁钰完全没有抗拒，超级乖地坐在床上，挽着裤腿任由李砚书把他的腿扎成刺猬。

　　孟含清突然觉得，眼前一丝不苟，专心致志为祁钰扎针的李砚书，整个气质都变了。

　　难怪祁昀说他妙手回春是个超级厉害的医生，光他能想出用毛丝鼠来吸引祁钰的注意力这一点，就知道他手段不简单，很有他自己的一套。

　　孟含清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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