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

　　饥饿与寒冷反复侵袭着地窖中的女人们，整日的无力昏沉使她们不知年月，白日里唯一的光亮只为之停留一瞬又陷入无尽的黑暗。
　　五个女人抱团取暖，潮湿的稻草盖在身上给予一丝虚幻的温暖。
　　石块和实木板移开的声音惊醒了地窖中的女人，喜妈妈居高临下，小郎君放下木楼梯自行下去，喜妈妈逡巡一圈最后定定指着其中的一个女人，“她！”

　　小郎君顺着手指望去正是上回第一个跪在地上求饶的女人，被指着的女人惊恐不已，虚弱地挣扎，“别碰我，你们想干什么？”连日未得到食物的补充使她的反抗不过一只鸡崽的扑腾，小郎君将她抗在肩上爬上木楼，女人打在小郎君后背的力道不过是锤肩揉背。

　　软翠色低领大宽袖齐膝长袄搭同色系折枝赛牡丹暗花纱褶裙，衣料上花朵白橙黄三色形状象鸡冠花，叶子对生，茎软叶长，无风自动，似美人翩翩起舞，娇媚可爱。
　　头发整齐梳好绾髻于后脑，鬓边绢花对簪粉蓝色小对插，湖水蓝的平安扣珍珠耳坠子随着走动晃晃荡荡，尽管已是小心迈步，上楼梯的脚步还是有些不稳当，看着喜妈妈同样身着枣红色褶裙窣地，微行曳碧波。喜妈妈稍落后一级阶梯小声提点，“提起些裙摆。”
　　身后的女人照做，上楼果然顺当许多，不过三层的建筑，行路有时尽。喜妈妈快人一步侯在裂红绡的阁子门前等她。

　　一步一步上阶真容一层一层显现，垂丝前刘海，凑近看可看见刚修好的撫形眉，眼圈还泛着一丝红，敷粉胭脂一应俱全，喜妈妈满意地神情抚平她衣裳上细微的褶皱、检查花饰的稳当还有刘海边叮嘱道：“别紧张，第一次都这样，以后就好了。娥黄跟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吧？”
　　女人木木然点头。

　　喜妈妈双手搭在她肩头，命令：“笑！”
　　女人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的僵硬弧度，简直比哭还难看，喜妈妈可没有时间容她练习，“好好笑，像吃了糖一样的笑，像刚刚见你的小宝那样笑。”

　　这回，女人姣好的面容绽放出合格的笑容，唯有那双虚无的目光叫人看出来她不过是提线的木偶被喜妈妈操控着。不过，谁在乎呢？喜妈妈欣喜赞赏她，“对！就是这样。进了这扇门就这样笑，他会欢喜的。不论他想做什么，忍！记住了？”

　　女人笑着点头。
　　“好孩子，就是这样。”喜妈妈推开阁子门让在一边，女人双手相合掩在袖子里深吸一口气跨入裂红绡。

　　小郎君扛起女人出地窖后，喜妈妈卡着她的细腕子带到自己的房间去，推开门后今日屋内的摆设比以往紧凑，今日一架美人出浴的屏风遮挡着，喜妈妈拉着女人拐进去，一个云杉竹编箍桶的木浴桶摆在正中间，桶里早已蓄满了热水，喜妈妈径直褪了她的上衣布扣子，半推半就让她自行迈入桶中沐浴。

　　喜妈妈抽下挂在衣架上的一根襻膊利索搂起大袖，脚尖勾起圆杌放置浴桶边，坐下对着女人道：“放松些。关了这许多天身上都臭了，好好泡个澡，我亲自伺候你，可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

　　说完喜妈妈舀起一瓢葫芦水淋在头上，女人猝不及防浇头“啊”的一声又“呸呸”吐出进入口腔的水，双掌往两颊一抹，捋走水与粘黏的湿发，喜妈妈揉出洋茧泡沫涂在头上、脖颈，女人感觉喜妈妈的手马上要在她身上其他地方游走，身子僵直，连忙阻止，“我……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不劳您……”

　　喜妈妈从善如流收回手就着洗澡水洗净泡沫，起身走到洗脸架抽下面巾子擦干手，慢慢地转动身子回过头盯着女人的后脑勺，眼里的高傲不假掩饰。

　　又步至梳妆台前坐好，从一个盒子里挖出一大坨白色香膏细细涂抹双手，手腕子也不放过，透过镜子观察身后的女人。
　　她整个身子快要沉入桶底，只露出半截头顶，喜妈妈嗤笑，“害羞什么？你我都是女人，我还能占了你便宜去？洗干净些，那什么脚底板的泥，指甲缝里的垢、耳后根都好好搓干净，一桶水洗不净就再换一桶。”
　　女人听到喜妈妈的话点点头随后又想着只怕她没看见又“嗯”了一声。

　　女人低下头拨水清洗时看见水中倒影着喜妈妈的面容，不知何时她已走到自己身后，喜妈妈也发现她看着水中的自己，俯下身手撑着桶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云杉木，“你叫什么？”

　　“张禾，禾苗的禾。”张禾小声回答着问题。
　　“听你那日叫小宝，孩子多大了？”
　　“一岁多了……是个男娃娃……”张禾说起儿子眼里具是母性的温柔，脸上终于泛起由衷的笑意。

　　“男娃娃好啊！有香火了。”喜妈妈忍不住摸着结成一团的湿发，“真好……”
　　这些个蠢女人啊，喜妈妈只要想到这些面上、心里、梦里都在发笑。早就将她们之所以来到翠楼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知她们是被自己的丈夫出卖来的，一个个的还是不相信这是事实，她们丈夫的心里何曾重视所谓“妻子”的名头？

　　——贫贱夫妻百事哀，原意是对于同贫贱共患难的夫妻来说，一旦永诀，是何等悲哀的事情。
　　不过，喜妈妈更喜欢如今的意思：贫穷的夫妻俩过日子遇到困难处都是悲哀。

　　喜妈妈抬起张禾的右手，果不其然，上面的老茧不是今日就能去掉的，累月做粗活的女人就这点不好，但愿裂红绡那位不会膈应。喜妈妈转念一想：也好，这女人粗活做惯了身板壮士，有耐力，王公子确是有福之人啊！
　　张禾披着一件不知道是该称作布料还是衣服的东西，闪着细闪的珠光，面料滑腻服帖，张禾摸着布料如同她新生的儿子的皮肤一般爱不释手，全然忘却刚刚小郎君进来换水的举动带给她的惊慌失措。

　　“好了。”小郎君麻利收拾齐整担起脏水出门。
　　“你穿的这衣裳叫睡袍，是真丝的。睡觉的时候穿，可舒服了。最妙的是极方便——脱。”喜妈妈灵巧一拉，腰带散落，两片布料轻飘飘垂落，张禾又是惊恐“啊”的一声护住胸前。喜妈妈恶作剧得逞笑得轻快又轻佻，前仰后合，抽出袖间帕子按按眼角笑出的泪，“瞎叫唤什么？反正要脱的……”

　　喜妈妈指着放在床上的衣服，“自己换上。”说完出了房间。
　　张禾重新把腰带系好去把门关上，再快速换好新衣裙，正在扣盘扣门外响起敲门声，张禾愣怔片刻才明白门外有人要进来，连忙跑去打开门，“来了，来了。”
　　敲门的正是娥黄。

　　“我叫娥黄，妹妹可取了花名？妈妈叫我来替妹妹梳妆，呀，妈妈竟把这身衣裳赏你穿了，妹妹好福气啊！”娥黄亲亲热热携手张禾进屋后眼光不掩饰分毫放肆打量着她。
　　张禾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扯着身上的新衣，“我……我不知道，妈妈让我穿的……”

　　娥黄看着这新来的农妇急得团团转，心中好笑，“哎呀，你急什么？自然是喜妈妈让你穿你才能穿的啊，我不过是羡慕，你这才来就得妈妈另眼相看，这是你的福气。来来来，别站着了，坐好。”

　　娥黄转到张禾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力道适中又带着压迫推着她坐好在梳妆台的圆杌上。
　　娥黄将张禾的头发全部陇至身后，梳通打结的地方，手上忙活那嘴也不歇气，闲不住问张禾的生辰八字、娘家、婆家是哪的又嫁到哪，屋里几口人全盘问的通溜。
　　张禾也不隐瞒，问什么就答什么，没嫁人之前靠采茶为生，后来年岁到了，村里叔伯婶娘做媒找了个邻村男人，自嫁了人再没回过娘家，家里就一个弟弟相依为命，也不知道现如今弟弟如何了？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姐姐，你帮帮我吧，我想回家，我想小宝……他还那么小怎么离得了我，呜呜呜……”

　　娥黄快步扯下喜妈妈的面巾子沾湿水轻轻擦着张禾的脸蛋，“别哭，别哭，千万别哭，眼睛肿了可就不好看了，你安心待在这里，若是你安分，说不定母子有缘，相见的日子就在眼前。你若跟喜妈妈反着来，讨不到好不说还白白受皮肉苦，真的真的，我可没唬你玩。”
　　张禾自己擦着眼泪，突然坐立不安撑着梳妆台站起来，娥黄见他她脸色不好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哪不舒服？”
　　张禾指着腰身部位有些说不出话，娥黄掀起长袄一看，张禾将裙子的腰带系得死紧，“哎呀，系这么紧做什么？也不嫌勒得慌，呦，都红了，来，一、二、三，吸气。”娥黄费半天才解开死结，又给张禾重新系好，松紧适中。

　　“你以为系死结有用？”为了解开腰带多花费了一些时间，娥黄打算发髻梳简单些。“别天真了，该来的你躲不掉。”
　　最后簪好花，娥黄控制着张禾的脸颊微微转头，“你觉得如何？饿了吧，我去端饭菜来，一起吃点。”

　　一碟豆腐、一碟白菜、一碗鸡蛋汤，张禾的确饿极了，先端起米饭扒一大口，娥黄倒一杯茶放在张禾的旁边，“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慢点慢点。”

　　娥黄的优雅与张禾的粗鲁形成鲜明对比，舀起一勺豆腐放张禾的碗里，“这地方其他的再不好，总是能有一口白米饭填肚子，你说呢？”

　　张禾嘴里塞满食物说不出话直点头，娥黄捂嘴掩笑，“傻妹子，慢点吃。”
　　“你想叫个什么名字？现在就想想。”娥黄筷尖挑起几粒米慢悠悠吃着，这顿饭对于她而言不是填饱肚子而是陪客做样子。
　　“还有啊……我们称恩客为‘爷’，你要伺候的那位他喜欢……”娥黄贴在张禾耳边私语。

　　张禾听了娥黄的浑话脸蛋“刷”的羞红，“姐，姐姐，我，我们在吃饭。”
　　娥黄无所谓道：“食|色|性|也！禾妹妹第一次听，脸皮薄，正常，以后就好了。”
　　之后娥黄啰嗦嘱咐一概规矩，行礼要弯腰屈膝；认识不认识的客人微笑以待；最重要的：忍！
　　最后娥黄完成任务起身告辞，独留张禾消化翠楼规矩。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张禾起身向喜妈妈行礼，喜妈妈果然满意，“娥黄教的好，你也用心学。第一回都有一个奖励，你想要什么？”

　　张禾支支吾吾半天，她想要的，娥黄早就叮嘱她不要异想天开。要学会看脸色、看眼色，爷可能上一秒对你乐呵呵下一秒你就要哭兮兮。

　　“我……没什么想要的……”
　　话是这样说，喜妈妈如何听不出她的颤音，不过也可以了，“今天是第一回，按规矩办事，你不想要我却想给，进来吧。”
　　张禾看清小郎君怀里抱着的小男孩眼里瞬间迸发异样神采光芒，脚步不听使唤快步上前接过孩子。

　　即使有几天不见，孩子对母亲的熟悉气味依旧保留在记忆里，小宝被张禾抱在怀里轻轻哄慰，不哭不闹甚至贴心的靠在张禾胸前。

　　张禾的心都要融化了，“小宝，小宝，我是姆妈啊，还记不记得姆妈？嗯？”

　　喜妈妈打破张禾的欢喜，“好好享受吧……”
　　喜妈妈和小郎君也贴心退出房间，把空间、时间都留给张禾。

　　「喜妈妈推开阁子门让在一边，朝里间努努嘴。张禾双手相合掩在袖子里深吸一口气跨入裂红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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