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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碎玉坊 (六)
夜色沉沉,小卫阑站在一条陌生的长街上。夜风一吹,他慌忙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像是刚下过雨。两侧的店铺挂着昏黄的灯笼,光影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儿时的衣裳。七岁那年的旧衣,袖口还沾着练剑时蹭上的泥。
远处飘来甜腻的香气,是杏酥糖。
他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向那间小小的糕点铺子。铺子前已经排了长队,他安静地站在末尾,攥着几枚铜钱。可当轮到他时,掌柜却头也不抬地摆手说,“卖完了,下次早点来啊。”
小卫阑无措地抓着衣角,橱窗里分明还摆着几块金黄的糖糕。“还有的。”他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
掌柜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去收拾案板。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轻快地越过他。“劳烦,要两块杏酥糖。”
是大师兄徐怿之。
掌柜立刻堆起笑脸:“好嘞!”
热腾腾的糖糕被包进油纸,徐怿之接过来,转头看见他,惊讶道:“师弟,你也来买糖吗? ”
小卫阑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糖。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兄买就有,他买就没有。
“你要不要吃一块?”徐怿之递过来。
他伸手想接,可指尖刚碰到油纸,整个世界突然凝固。
灯笼的光不再摇晃,徐怿之的笑容僵在脸上,连飘落的树叶都悬在半空。
“你拿不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回头,看见少年站在阴影里,面容模糊,唯有嘴角带着讥诮的弧度。
“为什么?”小卫阑问。
“它不属于你。 ”
小卫阑不信,伸手去拿那块杏酥糕。碰到的瞬间便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转身跑开了。
身后传来徐怿之困惑的声音,“卫阑?”他有些不解,小师弟不喜欢糖吗?那他来这里做什么?
场景骤然转换。
九岁的小卫阑站在试炼台上,木剑在手。
春日的阳光晒得人发晕,台下挤满了观战的同门。对面是比他高半个头的师兄,正摆出起手式。
这招“燕回旋”他练了整整三个月,闭着眼睛都能破解。
“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小卫阑立刻抢攻。木剑划破空气,眼看就要击中对方破绽——
突然,他的手腕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攥住,剑尖堪堪停在师兄衣襟前两寸。
就这两息的停顿,对方已经反手挑开他的剑。
“铛! ”
木剑落地,满场哗然。
“卫阑输了!”
“果然还是差些火候。”
他弯腰去捡剑,听见有人小声说:“徐师兄上次可是三招就赢了这位师兄.....”
“不...... ”他猛地抬头,发现台下所有人都静止了。他们的嘴还保持着议论的形状,却发不出声音。
高处的阁楼上,有人正在书写,羊毫笔在宣纸上沙沙移动。
握笔的手骨节分明,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和他一模一样的胎记。
似乎察觉到视线,那人抬起头。
小卫阑看清了他的脸,是七岁那年杏酥糖铺子遇到的人。
“你是谁?”
阁楼上的人笑了:“你。”
—
雨丝如织,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云窈站在客栈窗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已经三天了。”云窈轻声自语,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门外传来脚步声,卫阑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把滴水的油纸伞,眉头紧锁。
“还是没有消息。”他将伞靠在门边,摇了摇头,“我问遍了城中所有可能的地方,没人见过大师兄。”
云窈胸口一阵刺痛。
“师姐!”门外传来喻杳惊喜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点燃了满室的生气。
“我方才听掌柜说前几日有个富家小姐来过这里,她身边有个男子,看描述极有可能是大师兄。那小姐问了些关于灵钱的事情,然后匆匆离开,连找零都没拿。”
“灵钱...”云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你可听到他们去了哪里?”
“金陵。”
卫阑走到桌前,拿起茶杯又放下。他犹豫了一下开口,“灵钱是宗门联络的物件,也许大师兄是发现了线索先行一步。”
“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联系我们。”
云窈点了点头,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如同她心中不断下沉的希望。
徐怿之不是会不告而别的人,某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蔓延。
喻杳也附和,“师姐不必担心,大师兄身手不凡,即便遇到麻烦,也定能脱身。我们在此空等无益,不如按计划行事。”
云窈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冰凉沁骨。
“好,我们出发。”她听见自己说。
绵雨过后,远山青黛如洗。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颠簸前行,环佩随着马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响。
一阵风吹过,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露出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师姐喝点水吧。”卫阑递来一个水囊。
云窈道谢接过,发现水囊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喻字。她猛地抬头看向喻杳,小姑娘眉开眼笑地朝她招手示意她。
“小师妹托我给你的。”卫阑解释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云窈握紧水囊,喉头发紧。
她想起徐怿之也总是带着水囊,在间隙递给她时总是带着笑意的。
“前面就是金陵城了。”喻杳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清脆得像树梢上唱歌的眉鸟。
她抬眼看去,远处城墙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金陵,金粉之地,也是他们此行原本的目的地。
暮色中的金陵城显得格外阴沉,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什么。
几人进入城门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出乎意料的是,城门处戒备森严,守城士兵对每个入城的人都严加盘查。
怎么回事。
通过城门后,三人按照原计划前往预定好的客栈“栖云阁”。这是一家位于城东的老字号,坊间都说这里清静且掌柜可靠。
喻杳今日着了件碧色的留仙裙,层层叠叠地裙摆涌动着流金似的光。小姑娘将头发扎成了丸子,又用心地缠了同色的发带。
俏丽若三春之叶。
不过按照卫阑的说法是,她好像是成了精魅的树妖。为此,她这一路上也没跟他吵嘴。
他说她是树妖,她就回他一句,“小师兄,你穿得这样紫不拉几的,是要去唱戏吗?”
云窈看得,摇了一路的头。
看店的伙计一见着她,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卫阑抱着拳,没好气地呛他,“我说伙计,这还有两个人呢。”
小伙计有些招架不住,抽出挂在腰间的毛巾擦汗 ,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云窈走上前来,歉意地笑,“住店。家中弟弟妹妹年幼,给您惹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听到住店,那伙计低着头说好。然而,喻杳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看了眼柜台边翻账的人一眼。
他一身粗布衣服,脸上有一道疤。很快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走了过来。
“我是这的掌柜。”
男人五十岁上下,见到他们时眼中闪过一丝打量。闻言,脸上堆起了笑,“不妨事。”
“看三位的打扮……可是异乡人?”他压低声音问道。
喻杳心头一跳:“掌柜的这是何意?”
掌柜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金陵近来命案频出,死者无一不惨烈。知府大人迫于压力,下令严查所有进出城门的人。”
“如果是异乡人,还请几位道明身份。”
云窈行了个礼,“我们是云游的散修,听闻近来金陵有灯会,特来观礼。”
少女探出头来,眉眼弯成了月牙,“掌柜的快点吧,我们等会儿还要去尝尝万宝楼的酥鹅呢。”
“如此便好。”掌柜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喻杳,忽然笑了,“这位姑娘倒是性情中人。”
柜台烛火忽然摇曳,映得他额角那道蜈蚣状的旧疤泛着青光。
“几位稍等,我们这还有三间上等的厢房。”掌柜慌忙作揖,从怀中掏出串铜钥匙。
钥匙叮当落入喻杳掌心时,她敏锐地嗅到掌柜袖口残留的腥气。
借着接钥匙的姿势俯身,她瞥见账本底下压着的陈旧公文,泛黄纸页上“三年前金陵少女失踪案”的字迹被烛泪洇得模糊。
“几位好好休息。”掌柜满脸堆笑。
卫阑用移位符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只露出了半张秀气的小脸的喻杳。
她眨巴了下眼睛,有些莫名,“小师兄,你不去睡觉来我这里干嘛?”
“你失眠了?”
他刚想回答,却听得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官差查房!”
“闲人回避!”
卫阑迅速吹灭蜡烛,推着喻杳跌入床榻中,未出口的惊呼被一双手堵住。
“这间屋子怎么是黑的?”官差板着脸问。
脚步声越来越近,外面的人俨然是打算打开屋子一探究竟。
慌乱中,她听见自己发出了缠缠绵绵的、甜得令人发腻的声音,“夫君,你压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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