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爱、死亡和哥谭小鸟

　　7_
　　第二天的早晨，你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新的坏消息——或许你不该惊讶了。毕竟那段时间，生活中真的有什么好消息吗？很少，几乎没有。因此，这个电话也不能让你的心情更糟糕了：这是一通来自动物收容所的电话。在过去的一个雨夜，你曾遇到过一只流血的斗犬，你救了它，它滚烫的皮肤曾在你的手心下愈合。而你，你一直都控制不住地想着它。你想了很久……一直想着。你喜欢它，你非常想要它。你从来没养过小狗呢，但是，你想——如果阿福和布鲁斯允许的话，你就希望要Ace.
　　可是，Ace的情况有点特殊。之前，它被动物收容所带走了，而你给他们打过很多电话、咨询领养的事情，他们都告诉你像Ace这样的流浪犬必须要在收容所呆足够多的时间——在确定能正常地和人类互动之前，它都不能离开收容所。于是你一直等待，一直焦急而满怀期待地等待。但那个早晨，他们却给你带来了一个噩耗：那就是，Ace逃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切的起因非常简单，那段时间，哥谭的冬天，大雪纷飞，地面上的流浪犬成群结队、变得越发危险，政府对此做出了反应，他们把在城市里游荡的流浪犬都抓了起来，塞进了收容所里。而仅仅岛内的收容所是收纳不了如此多的犬类的。于是，收容所想把一部分狗送到城市另一边的收容所去、给他们处理，但在运送的路上，Ace摆脱了牢笼、锁链和电击棍，它……几乎不像是一只狗了，或许，它就是野性难驯，天生就不属于牢笼。Ace就这样摆脱了所有人类创造的束缚，逃进了茫茫的大雪中。
　　不幸中的万幸是，那段时间，你实在也已经非常习惯坏消息了。所以，你不觉得自己很伤心——你只是坐在那里，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慢慢的、慢慢的，你开始觉得，你好像也能理解莉娜了——你理解她为什么不喜欢冬天了。原来是因为这样：无数的坏消息，就像是雪花一样落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你甚至都不想惊讶、不想伤心了，你只是慢慢把电话放回了原处。
　　不要尖叫。也别哭泣。你对自己说，因为这没什么……这没什么。对吧。别尖叫、别尖叫。别让阿尔弗雷德听到。于是，你只能把脑袋埋在抱枕里，你听到自己难以克制地呜咽了起来。
　　……好吧、好吧！
　　如果你就是非要这么倒霉，那就好吧！
　　那一天的早晨非常糟糕，一如既往。而餐桌上，杰森似乎都用诡异的目光又看了你一眼，但他很快移开了目光。你低着头，看着三明治，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你控制不住用叉子在面包上无意识地戳。阿福就站在你身边，看着你的动作，但你不想停下……你只是必须要做点什么。外面的雪花，还在落下来。据说，等圣诞节之后，雪才会渐渐停下。可是，外面的雪……是那么大、那么大呀。
　　一只小狗，形单影只，没有族群、如此孤独……它要怎么才能活下来呢？
　　想到这里，心脏又开始抽痛了。好吧，别想了，别想了！思考这些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得摆脱……你必须摆脱那种闷闷不乐的心情，你想，你总得做点什么吧？对吧！一直沉浸在难受的情绪里，只会越来越难以摆脱。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或许谢莉会知道，她一直是你聪明的、无所不知的朋友。你必须和她聊聊，你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们必须做点什么——你们必须把这一切的混乱纠正——必须要！
　　因此上午的课，也就在你混乱的思绪和课本上的乱涂乱画中过去了。那个中午，你总算可以在餐厅里寻找谢莉了。但当你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谢莉的栗子色头发和红色外套的时候，她身边正坐着另一个人。而这个人，让你看上一眼就警铃大作——那是个金色长发、绿色眼睛的女孩，穿着很宽大的外套，外套下的扣子随便扣着，露出衬衫下的T恤的颜色。那是克莉丝——克莉丝·怀特！
　　好吧，好吧。这可能需要介绍一下，但是克莉丝——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说你不是很熟悉她，但你可是非常熟悉她的文字和文章。因为克莉丝是你们的校报《今日哥谭》编辑组的成员，她写过很多关于你们戏剧社的文章，而克莉丝最喜欢写的……就是你和莉娜的绯闻！而这、这给你们的戏剧社带来了很多麻烦，好吗？在学校里，绯闻就像是房间里的大象，如果每个人都装作它不存在，那么绯闻就是不存在，它会逐渐消失。但如果把这些传得沸沸扬扬得绯闻变成铅字打印出来，那就会永远被记住！
　　而且，克莉丝实在太过执着了，你有时候都不能理解她到底为什么总是追着莉娜和你不放……特别是在莉娜换手提包一样换了好几任男朋友之后。但克莉丝相当执着地相信你和莉娜有某种浪漫关系——算、算了。反正你就是搞不懂。而这对莉娜——也不能说是没影响吧。至少，自从阅读过一次克莉丝的文章后，莉娜就脸色铁青地下了禁令，明令禁止《今日哥谭》的任何人再进入你们戏剧社的礼堂了。所以，你想克莉丝和你们戏剧社的关系可以说是很差——每次在餐厅里遇到，克莉丝都会对你气恼地对你说一些奇怪的话，比如“达文波特就是个独裁者！”“你们不能阻止新闻自由！”之类的……话。但是，但是——你也知道，谢莉和克莉丝的关系其实并不糟糕，因为，因为……谢莉最开始转学过来的时候，克莉丝原本也想邀请她加入《今日哥谭》的。
　　但谢莉没有加入《今日哥谭》，她选择了戏剧社。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你都不会认识谢莉、和她成为朋友了。一直以来，谢莉对《今日哥谭》似乎都并不太感兴趣，因为她更倾向于虚构写作，而不是纪实。所以，你很少能看到谢莉和克莉丝坐在一起——她们根本就不该坐在一起呀！这、这就是不对劲，很不对劲，对吧？
　　反正，那一刻，你只听到你脑海中警铃大作，而且你一定露出了……一定露出了不太友善的表情。而当克莉丝敏锐地抬起眼睛、发现你的时候，她看上去也有点惊讶。谢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转过头来——也很明显地愣了愣，像是没预料到你会出现。这表情更是让人心脏狂跳，不祥的预感又涌了上来，你几乎是扑了上去，一把揽住了谢莉的胳膊。在她惊得睁大眼睛的表情中，你抿着唇，看向坐在对面的克莉丝。你说，“谢莉……！还、还有克莉丝。你们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坐在一起？”
　　你没有藏住你声音里的敌意和紧张，对吧？但是，但是本来就不该这样呀！谢莉怎么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吃午餐？这、这就是很不好！而谢莉听到你的声音，似乎也控制不住地僵硬了一下，但她被你揽着胳膊、姿势很别扭地坐在那里，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免得被你扯倒。而坐在对面，手上拿着一根薯条的克莉丝——她迎着你警惕、紧张的目光，只是翻了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白眼，摆出了“得了吧”的表情。
　　“你好啊，韦恩。中午好！”克莉丝怪腔怪调地说，薯条在她手上显得像是一只尖锐的笔，而她似乎随时准备用这支笔在你身上扎一下。克莉丝说，“干嘛？我们坐在一起是为了吃午餐——所以能请你暂时别用这种捉奸的眼神看着我吗？我们暂时还没找到机会背叛你呢！”
　　克莉丝……！
　　你控制不住地咬住了下唇，瞪了克莉丝一眼——哦，她还说呢，说什么没有人背叛你……好吧！好吧！背叛？可能是没有。让你不舒服？就是有！现在，在戏剧社发生这么多变化、莉娜身上也发生那么多变化后，你朋友身上再有任何异常都会让你有点应激。所以，你就是觉得……你就是觉得谢莉不应该和克莉丝单独坐在一起吃饭！因为，你和莉娜才是谢莉最好的朋友……你们才该在一起的！谢莉怎么可以把午餐时间和别人一起分享呢？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所以，就算谢莉剧烈咳嗽了好几声，似乎在暗示你快点松开手、让她坐好，但是你就是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你才不松开。你咬着下唇、看着克莉丝，你说，“你明明有自己的朋友呀，克莉丝……！谢莉、谢莉今天才不能和你一起吃饭，因为我要和她一起！”
　　“我有正事！我们必须谈谈，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在克莉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对你的话语做出反应之前，你连忙转过头，看着谢莉的眼睛。谢莉悄悄对你翻了个白眼，似乎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但你努力无视了。你只是说，“非常非常重要！”
　　你并没有胡说八道，这就是你的目的。你真的需要和谢莉谈谈，关于戏剧社、关于莉娜、关于这学期发生的一切混乱、关于这到底怎么了……又该怎么办？你忍受不了了！你、你就是很需要帮助，所以你们必须谈谈——但你只能和谢莉谈！你才不要克莉丝在场。因为，你毫不怀疑——克莉丝·怀特一定会把她听到的一切都写进她的新闻稿里！那就完蛋了！
　　你才不要再在《今日哥谭》再看到什么类似“铂金三角，分崩离析”这样的新闻稿了。顺便一提，铂金三角就是克莉丝给莉娜、你还有谢莉三个人取的外号。这个外号第一次出现是在克莉丝·怀特的另一篇新闻稿里，那篇稿子叫“铂金三角，扑朔迷离？”……老天！而在那篇稿子里，她说你们戏剧社金字塔顶端的三个人实际上早就陷入了一种混乱的三角关系里。看吧，看吧？就算克莉丝很喜欢谢莉，她胡编乱造的时候也可以毫不手软，而这个三人组的外号也从此流传了下来。所以，在你看来，克莉丝就是非常、非常不可信——就是！
　　你紧绷而警惕的态度，大概让克莉丝也烦躁起来了。她翻了个白眼，尖锐地回答你，“需要你提醒你餐厅是先来后到吗？”看样子，克莉丝立刻就要站起来、叉着腰和你详细地理论一番，但你才不要放开谢莉的手！此时此刻，谢莉终于发出了某种难以忍受的、头痛的声音。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把手从你怀里扯出来，她说，“老天啊，够了！”
　　“我们现在演上暮光之城了？”谢莉说，“你们两个都安静点！”
　　谢莉说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所以尽管她突然站起来吸引了一点视线，但餐厅里大部分人并没有在意你们这个角落。但现在，你的怀里空空如也了——谢莉抽走手臂的时候，动作毫不留情……而你控制不住地咬住了下唇。你的表情，让谢莉又瞪了你一眼，然后她转过头，看向克莉丝。这一次，谢莉顿了顿，似乎在找到一种平静而充满歉意的语气，“抱歉，克莉丝。我得……我们确实有事情必须谈谈。我会仔细考虑你说的事情的……我想，我们改天再谈吧？”
　　她们居然还有改天……！
　　在你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克莉丝转过头去，看向谢莉。她们的目光在嘈杂的餐厅里相碰，对视了一会。而某一刻，某一刻，克莉丝的眼睛里似乎又冒出了一点属于记者的、难以遏制的探究欲，但只是一闪而逝。到底一天到晚都在好奇些什么呢，克莉丝？于是，当克莉丝的目光落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而她翻了个白眼。最终，克莉丝端起自己的餐盘，毫无留恋地离开了。而谢莉此时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你。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像是要用你脖子上的围巾把你勒死——好、好吧！
　　在谢莉真的控制不住怒气、给你脖子上来一下之前，你连忙捂住了脑袋，“对不起！对不起嘛……但是，我又没有说谎、我真的要和你谈谈——谢莉！”
　　而谢莉难以控制地又翻了个白眼、只是深深地呼吸，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她看上去并不是真的很生气，也不是真的想敲你脑袋。“好吧，傻瓜。好吧。”谢莉耸耸肩，她说，表情悄悄柔和了一点，“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和克莉丝一起吃饭……特别是最近。不太想被她写进报道里。所以，无所谓了。”
　　于是，谢莉坐了下来。她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似乎浮现出一点浅浅的疲惫。谢莉坐在那，手搭在桌子上、沉默着，有那么一会没有说话。镜片下，那双翠绿的眼睛是熟悉而温柔的。但是，这样的沉默……却总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你张了张嘴，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谢莉看着你，她说，“好吧。好吧。”谢莉深呼吸了一下，“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谈谈……Y/N.”
　　那一刻，某种不祥的预感突然翻涌起来。你难以遏制地呆了一下，只能看着谢莉。而谢莉——她似乎也调整了一下坐姿，这让她看上去更加紧绷了。谢莉低下头，推了推眼镜，她说，“哦，好吧。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和我谈什么。所以，你得先听我说，Y/N.就只是，别激动好吗？你要好好听我说……我有一个……想法。”
　　“我想我们都该冷静一下。”谢莉抿紧了唇。但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犹豫，像是思考过很久，她说，“我想，或许我该暂时退出戏剧社——就只是……你明白吗？”
　　而你看着她。
　　你看着谢莉，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扣紧的手指，有些不安、不确定的表情。但她还是说了出来。把这些话全部告诉了你。而你……你想你并不是义警，也不算是合格的侦探。但是，你毕竟在布鲁斯身边，在那个黑漆漆的洞穴里呆了那么久呀。所以，你能从谢莉的脸上看出来，她并没有撒谎——她是真的在很冷静、很认真地思考这件事。
　　尽管那件事意味着她要退出。
　　有那么一秒、两秒，你都没法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你就只是……你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哦。”你说。这下，你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同样的音调，但听起来那么轻飘飘的。但是，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于是，你就只是想了想，然后你听到自己说，“所以你们两个都这样。”
　　突然间所有话语都消失了。所有心脏里声音都消失了。你原本想说什么呢？现在，你也不知道了。只剩下一种火焰，突然猛地燃烧起来，灼烧着你的心。突然间，你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转身就走。你不想听任何人说话了，不要……就是不要。但你的动作大概还不够快，有人愣了一下，却比你更快地反应了过来——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攥住了你的手腕。而你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你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你简直是泄愤般甩开了她的手。那狂暴的怒火，尖锐地在脑海里尖叫。谢莉的声音慢了一拍，她说，“Y/N……！”
　　一秒，两秒。谢莉睁大了眼睛，看着你，但她居然没有任何一句可以说出口的话语。而你听到自己心脏急促跳动，愤怒燃烧的声音。火焰一路烧到你的大脑，烧得你脸颊通红、浑身颤抖，烧得你不得不攥紧拳头、抵抗它那可怕的力量。你看着谢莉，你就只是看着她——你根本没法移开视线。
　　“你们总是这样。”你听到自己的声音。简直是在尖叫。你攥紧拳头，你说、你说，“你们每个人都这样！”
　　都是这样，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伤害你呢？！
　　那一刻，当你不管不顾、真的大喊大叫起来的时候，整个食堂似乎都寂静了一两秒。所有眼睛都转过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们。而你和谢莉，就像是置身于什么电影里的情景一样，谢莉站在那里，脸上完全是一种呆愣、惊讶的神情。大概，你的表情也把她吓到了吧。你知道……你知道的。因为，那控制不住的眼泪，似乎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是，谢莉脸上的表情——也在逐渐变化。那呆愣的表情里，渐渐涌起难以遏制的怒气。是的，是的，谢莉其实也一直那么、那么生气呀。她的怒气，其实也并不逊色于你……一直都是这样。
　　“我和她一样？”谢莉说，几乎是怒不可遏。她说，“如果和她一样，我就应该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这傻瓜！你总是、总是、总是！站在她那一边！”谢莉攥紧了拳头，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猛地砸了一下桌子。她说，“你什么时候能为我做这一切？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不能为我辩护呢？！”
　　那突如其来的怒火突然压过了你。
　　来势汹汹、无法控制，几乎让你呆了一下。可是，谢莉的声音——
　　她的声音，她的面容。她绿色的眼睛里闪动的光彩。几乎，就像是一盆冷水，突然泼了下来，让你浑身一颤。刹那间，你突然又一下子醒悟过来。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是谢莉那压倒一切的、委屈而伤心的目光？是你突然意识到，对她发脾气，实在是非常不公平吗？还是那一刻，餐厅里异常的死寂和寂静，那几乎是戏剧性的场面？谢莉的眼睛……看着你。多么相似的目光，多么相似的痛苦啊。而你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下意识地，你想伸出手去，你几乎有点手足无措。你说，“谢莉……？”
　　那狂热的愤怒，仍在谢莉眼中熊熊燃烧，有那么几秒，她看着你，几乎像是在憎恨。但周围的寂静，也很快让她反应了过来。谢莉立刻侧过头去，捂住了眼睛，她在深深地、混乱地喘息。但那种灼烧般的愤怒怎么会轻易消失？很快，谢莉就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一般，抬起眼睛，镜片完全遮挡不住她通红的眼眶。谢莉恶狠狠地瞪着你，然后她猛地伸出手来，一把扯住你的手腕、带着你往外走。你根本无法抵抗……她的力气。
　　你觉得，你真的有一点被吓到了。被谢莉突如其来的怒火，和她委屈而狂暴的表情。而在你们背后，整个餐厅都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甚至还有吹口哨的声音。但你只是跌跌撞撞地被谢莉扯着，你也不知道你要去哪。心中那种想要哭泣的冲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另一种茫然的感情。你甚至……连谢莉的名字，都不能喊出来了。
　　而等终于停下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你们到了图书馆。你几乎是拉拽着到了那里的，，谢莉的电脑就扔在那间自习室里。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你早就气喘吁吁，而冷风和雪大概也终于让谢莉冷静了下来。但她仍然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尖锐、刺耳，让你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你惊恐地、难以遏制地看了一眼谢莉。从未有过如此一刻，你希望自己真的是只小鸟——那样，你就可以立刻飞走了。而不必只是站在那里、瑟瑟发抖。有那么一瞬间，你真害怕谢莉是要在没人的地方和你继续大吵一架……从她那时的表情看，这种事也并非不可能了。因为当谢莉一把打开电脑，转过头看着你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只剩下一种被死死压抑住的愤怒，让人心惊肉跳。谢莉冷笑着说，“不想知道吗，Y/N？不想知道我们伟大的导演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吗？不想知道达文波特最开始为什么选择你来演奥菲利亚吗？哦，为什么不问问我呢？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一切！一切！”
　　谢莉敲打电脑，从未如此用力过。那噼里啪啦的声音简直让人心脏狂跳。当谢莉一把转过了电脑、让你看的时候，她的胸膛仍在起伏不定，神情危险而可怕。而你也只能站在那里，拼命按住心脏，没法拒绝、只能看向电脑屏幕。你看向谢莉向你抛来的……第一个炸弹。
　　那上面是一则新闻。
　　一则来自伦敦每日邮报的新闻，时间是几个月前，非常简短，只说明了一件事情——一桩婚礼。婚礼的女主角，那个名字非常眼熟——“话剧的女皇、维罗妮卡·伊万诺娃宣布订婚……”。而刹那间，你的心脏急促跳动起来。那上面写着：维罗妮卡女士，熟悉而又陌生的的维罗妮卡女士，她的结婚对象，是比她年轻十五岁的另一位伦敦话剧演员。男方显然……显然不可能是达文波特先生。婚礼将在明年春天举行……
　　你看不下去了，因为，谢莉在冷笑，她真的在冷笑。那一刻，在她脸上，几乎是一种扭曲的、大仇得报的表情。她说，“现在你知道莉娜的冬天忧郁症是因为什么了，对吧？这就是原因——她妈妈要再婚了！哦，不然她还需要什么理由呢？她就为这个，就为了这个。这就是她不再想要戏剧社的理由。这就是她没法接受美狄亚的原因，该死！她在发泄不满，她在为她那该死的从没好过的童年阴影发泄情绪——仅此而已！”
　　你的整个脑袋轰隆一下，剧烈的疼痛。而谢莉仍在冷笑。
　　“你不知道吗，Y/N？戏剧社从来都只是她的玩具，只是她的心血来潮，从来如此。当她不想继续玩的时候，她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她就可以这样毁掉所有人的心血！她在意吗？她有在意过戏剧社一点吗？”谢莉说，“如果有，那么她就不会这样愚弄我们，不会这样折腾所有人！她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她要炒了所有人！下一个是谁，是你还是我？我们所有人？你难道就不觉得厌烦吗？难道只有她的感情值得珍惜，难道我们付出的心血就不是真的吗？你的演出、我的剧本，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时间！这一切就一文不值？就只有达文波特的痛苦值得你辩护吗？就只有她吗？！”
　　“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她在意她妈妈，超过在意戏剧社。而你对她而言算什么？我们算什么？”谢莉失望地、尖锐地说，“现在，你却还要为她辩护？你以为她是突然变成现在这样的吗？哦可是不！她一直都是这样！让我们承认吧，伊莲娜达文波特就是个混蛋！她搭建戏剧社，是因为她想要她母亲的认可。她现在毁掉这一切，也只是因为戏剧社对她而言没用了！她没法凭着这一切得到她妈妈的爱……仅此而已！我们的看法对她而言有什么意义吗？你想和她谈谈吗？哦，真可爱。那不如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敢开口呢？你害怕什么呢Y/N？你又知道什么呢？你为什么信任她，因为她选你当她的女主演吗？因为她每次都选你吗？而你也从没有想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吗？”
　　在那一瞬间，你看到谢莉的眼睛。明明、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难以控制，但说到最后，她的表情居然奇迹般冷静下来，只剩下胸脯还在激烈起伏。她看着你，那翠绿的眼瞳里倒映着你的面容：一片空白。一片空茫。你甚至……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应对她说的话了。只有一颗激烈跳动的心脏，还在惊恐地发出声音，巨大的……巨大的噪音。但谢莉看着你，她狂热的愤怒并不含有任何怜悯——就算这是把一把刀扎在你的心里，她也就这么做了。毫无犹豫、无法停止。
　　“你真是个傻瓜，Y/N Wayne.”谢莉说，她笑了。冷笑。“你像她妈妈。你像维罗妮卡·达文波特！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在她眼里，你就是她妈妈的替代品。这就是答案。”
　　哦。哦。
　　老天啊。
　　终于，你的整个脑袋都尖叫起来了。
　　不。不。或许，在你内心最深处，还有一些微弱的挣扎。你很想张开嘴，你想反驳，你想说话。不——不。不是那样的！可是，你内心微弱的声音，是多么轻啊。就像是雪花，很快被谢莉声音里颤抖的愤怒融化。真正的愤怒在燃烧，一刻也不能停下。或许，谢莉想过隐瞒，她想过不告诉你任何事情——但最终她还是无法克制。只是因为，她确实不擅长忍耐……她是如此愤怒。为了莉娜，也为了你。最后，她平静下来。她说，“现在告诉我，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告诉我，为什么不能离开戏剧社，离开莉娜？你到底要相信谁？我——还是她？”
　　那双绿眼睛啊。
　　翠绿色的眼睛，谢莉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你。饱含怒火，泪光闪烁。既像看着亲爱的朋友，也像看着伤害她的仇人。她的声音，在你的脑海里回荡，无数的回声让你觉得……自己胸膛里那个脆弱的器官，也哀鸣着蜷缩了起来。谢莉看着你，一直看着你，而你却始终……始终都没有办法回答她。
　　你只是终于意识到了：啊。啊。
　　在哥谭下了那么久的雪之后，在你莫名其妙忍受了那么久之后——你终于知道了一个谜题的答案。于是，一切的异常似乎终于有了原因。莉娜总是那么讨厌冬天，每到冬天，她就情绪低落。原来是因为这样。而她在这几个月，表现得如此异常，原来也是因为这个。这就是理由……这就是理由。因为，妈妈……很快就不再是她的妈妈了，仅此而已。啊，啊……原来，莉娜也是会为这些事情感到痛苦的。尽管她总是那么冷静，总是不提及自己的感受，但就算是一颗冰封的心，也还是会跳动的。是啊，是啊。可是，可是……
　　可是你们难道就活该忍受这一切吗？
　　正如谢莉所说，正如她的愤怒、她的厌恶一样，你想——你无法克制自己要这样想，你想是的。谢莉说……难道你们的心就不是心吗？你们的付出就不是付出吗？仅仅因为莉娜的痛苦，你们的难过和委屈——就应该一笔勾销吗？
　　戏剧社，是围绕着莉娜建立起来的。所以，就连克莉丝·怀特——就连并不曾深入了解过你们的戏剧社的克莉丝，都会称呼你们为“铂金三角”。她如此称呼你们，正是因为莉娜是整个戏剧社的核心。你们是以莉娜为中心搭建起来的三角形，是莉娜选中你成为她的女主演，是莉娜邀请谢莉成为戏剧社的编辑，然后从你们稳固的三角形继续蔓延，直到完整的戏剧社的架构被搭建起来。是的，你们总是被戏称为“达文波特姐妹会”。是的，戏剧社是莉娜的后花园。是的，莉娜创造了这一切、莉娜拥有这一切！毫无疑问，你们谁也不能否认。可是，可是，就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戏剧社的其他人并不存在吗？戏剧社难道就仅仅只是伊莲娜达文波特？就只是“铂金三角”？其他人呢？其他所有人的努力呢？仅仅因为莉娜对母亲彻底失望了……她就也要彻底摧毁掉戏剧社吗？就因为这个理由吗？不需要咨询任何人的意见，不需要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就这样，彻底摧毁整个戏剧社？她真的可以、真的能够这么做吗？
　　某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你的心脏：所有的事情，似乎到这里都能说得通。可是，就总像是缺了一环。就只是缺了一个小小的零件，你就不能理解……不能完全理解莉娜的行为了。她为什么要做这一切？她为什么要如此行事？因为母亲……只是因为母亲吗？还是，有什么事情，你至今还没有理解呢……？
　　莉娜。谢莉。你。戏剧社。这一切。都那么混乱！剧烈的疼痛，从你内心最深处激烈地蔓延开来。你甚至不知道，这种疼痛……到底是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还是因为谢莉告诉你的这一切。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啊。
　　你只是觉得想要哭泣。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的心脏，很痛……很痛。
　　而你甚至不知道你在为谁心痛了。
　　8_
　　有时候，你也会想说这句话，对着你自己的生活：What a drama！多么戏剧化啊。你的日常生活，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也实在是太混乱、太无序了一点，对吧？
　　那个白天，似乎并没有发生很多事，但谢莉对你说的那些话，却几乎快把你过去的所有记忆都掀翻了。但幸好，你没有尖叫、也没有晕倒……更没有流鼻血，没有发生任何会让事情变得更混乱的事。你只是都有点麻木了。你甚至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答谢莉的……或许你就只是什么都没说吧。因为，你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于是，谢莉也就冷笑了起来……她听上去多么失望……多么伤心啊。
　　“傻瓜。”谢莉说，“等着吧……傻瓜！”
　　她的愤怒，依然在翻涌，可你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谢莉再也不想看到你的脸，她愤怒地转身离开了。而你开始觉得，谢莉说的话至少有一句是完全正确的——那就是你们确实都需要冷静一下。你得和谢莉分开一下，然后好好想想自己刚刚到底听到了什么。否则这一切要如何平息？你要如何平静？你要如何在内心的剧烈混乱中重新找到一个平衡点呢？你想，你得……安静下来，你不能被这些怒气，这些混乱推着走呀。你可以做到的，你当然可以——对吧？
　　对吧？
　　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也不知道你坐在那里、到底在干什么。或许，就只是把脸埋在手心里，深深地、深深地呼吸吧。太多的信息、太多的情感轰炸，几乎让你只想要哭泣了——因为，你要如何处理这一切啊？你要怎么样才能恢复平静啊？你不知道……你无论如何也没法捋顺线头。于是你能做的只有坐在那里，捏着拳头拼命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你甚至都没有休息多久呢，你甚至还没能恢复多少力气呢，门口——自习室的门口，就再次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而且，门外的这个人，他显然是来找你的。
　　因为他的声音，他的呼吸声，还有他的动作——但你根本不想去开门，你甚至没有力气。而最后，这个在门口敲门的人就只能不顾一切地、急切地闯了进来。你看到他的面容，乱糟糟的红头发上雪花还没有融化、呼吸急促、脸颊似乎是因为奔跑而变得通红。这是菲尔，菲尔赫罗尔德，而他说，“Y/N……！”
　　你几乎是浑身一颤。因为，那种熟悉的、不详的感觉，刹那间又翻涌起来了。你看着菲尔，而他气喘吁吁、瞳孔慌乱，似乎是冒着雪穿过了大半个学校，到处在找你。看到你的那一瞬间，他看上去几乎快要哭了。已经不需要他再说、你已经猜到了……你真的已经猜到了。
　　“告诉我。”你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是莉娜——是戏剧社，对吗……？”
　　有那么一刻，菲尔拼命喘气、想要说出一个完整的单词，而你看着他的脸。那一刻，你几乎希望他摇头——你宁可听到菲尔说他是被人找了麻烦、才穿过大半个学校来找你，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而菲尔看着你。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全是难以遏制的惊恐。
　　你这漫长而充满戏剧性的一天，居然还没有结束呢。
　　难道，是这个宇宙在惩罚你吗？惩罚你对谢莉大喊大叫、惩罚你对真相一无所知、惩罚你没法控制你的情绪？一个人到底要多坏，才要像你这样，在学校里经历这样一天呢？和最好的朋友之一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居然还不是结局，你居然还得努力站起来，咬住下唇，立刻跑去戏剧社的礼堂。一路上，谢莉所说的一切话都在淡去，但她尖锐的声调中，有一句话一直在你脑海中回荡。谢莉说，戏剧社只是她的游戏！仅此而已！你一点、一点也不想想到这句话，可是一路上，这声音却在你耳边阴魂不散。够了，够了……你不需要更混乱一点了！
　　听菲尔结结巴巴的、混乱而急切的描述，本来就是一种折磨了。菲尔之所以要穿过大半个学校，到处找你，当然是因为某些不寻常的事情正在戏剧社里发生。如果非要长话短说，那就是那个中午，戏剧社突然宣布将排练一出新剧目，这出剧目的名字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导演——你们的莉娜——她发出了通知，宣布戏剧社将向全校招募新的女主演。女主角，唯一的“爱丽丝”只需要满足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是金发碧眼的女孩。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要求……没有任何别的要求。
　　而这些来龙去脉只让你头晕目眩。
　　因为，天哪——有那么一瞬间，你简直觉得头痛欲裂了。事情不该这样发展的！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克莉丝和她的校报一直习惯性地把你称为莉娜的“唯一女主演”，但只要多思考一会，就会知道所谓的“唯一”当然是不可能的。戏剧社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主演呢？你又怎么可能完美胜任每一个女主角呢？戏剧社女主角的选择，大部分时候都必须综合考虑很多因素：演技、状态、抗压能力，等等。在戏剧社内部，选择女主角确实只有莉娜能一锤定音。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能随意使用这项权力，不是吗？过去，你当了莉娜那么多莎士比亚戏剧的女主演，是因为你就是最合适的！你会比任何人都演出得好，你比任何人都出色，仅此而已。可是，现在？现在这到底在发生什么？《爱丽丝梦游仙境》……？金发碧眼的女主演？到底要从哪里选人呢？啊，啊。莉娜……莉娜！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你耳边那种尖叫，只是越发清晰、尖锐。你甚至不得不咬住下唇，不再对菲尔的话做任何回应。在抵达戏剧社之前，或许你心中还有那么点侥幸，莉娜最近做的事情已经够过分了。可你还是不能想象她居然可以如此过分。可是，狂风和大雪仍然没有摧毁那种不祥的预感，而当你抵达戏剧社，最后的侥幸也没有了。
　　戏剧社外，风雪呼啸，但当你猛地推开礼堂的大门的时候，里面正热闹非凡。自从莉娜开始解雇某些人开始，戏剧社一直氛围凝重，很久没有过如此欢快、热闹的时刻了。里面到处都是人——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舞台上。不知何时，舞台上挂上了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字样，而在横幅下，金色长发、蓝色裙子的女孩们正对着镜头拍照——这是什么？你们戏剧社什么时候多了一台那么大的相机呢？巨大的镜头仿佛是一种狂喜，正捕捉着台上的“爱丽丝”的面容、她们脸上那种天真而紧张的笑容。
　　但是，显然没人让“爱丽丝”们说台词，她们只需要穿着裙子转转圈，看看形象是否符合导演对爱丽丝的想象。你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金色长发、蓝色眼睛、穿着蓝白长裙的女孩们，她们在排队等着面试，而队伍甚至排到了舞台下面。整个戏剧社似乎变了个样子，四处都是明亮的金色和纯粹的白色。而你熟悉的、戏剧社的朋友们，却抱着双臂站在角落里、看着舞台上的闹剧，从她们的表情看来，房间里最快乐的人们一定不是她们。室内如此温暖，当你闯进这个热闹的、欢乐的世界的世界的时候，人群似乎寂静了刹那，许多目光朝你看来。惊奇的、奇怪的，有些人似乎认出了你，有些人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你。有那么一瞬间，这些目光几乎你觉得……对于这个地方来，你才是局外人。你才是不该在这里的人。
　　你能感觉到你大脑里那根名叫“理智”的神经尖叫起来。
　　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荒谬，你从没想到戏剧社会变得如此陌生。有那么一瞬间，你猜到了，你不得不闭上眼睛，拼命呼吸、才能站直。你的表情很难看，对吧？因为那些转过头来看你的金发女孩们，她们也在不安地交换着视线，她们的目光在你的脸上轻轻飘过，但不知为何，她们为你让开了道路。或许是因为那时候你一副要把挡在你面前的所有人都撞飞的样子吧。
　　于是，你总算看到了一切。站在舞台下面、操控那台巨大的相机的人，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你总算想起了你们的信息管理老师的名字，他的全名是杰维斯·泰奇，不是吗？戴着眼镜的泰奇老师，矮小、怯懦，当他转过头来、看到你的时候，几乎是就被你脸上的表情吓到了一样，立刻停下了拍照的手。他脸上几乎显出某种怯懦的、躲避的姿态。他停下得太快了，你还没来得及冲上去砸碎他的相机呢。而舞台上金发的姑娘也手足无措地停住了，眼睛里流露出尴尬和困惑的感情。那一刻，舞台上的“爱丽丝”、相机边手足无措的杰维斯泰奇、所有等待的金发姑娘们，所有人都本能地看向了一个人——那个原本撑着脑袋、坐在相机边上的人。很好、很好！至少你不用再花时间去找莉娜在哪了！所有人的目光已经告诉了你——莉娜就坐在那，长发垂在肩膀上，钻石发箍轻轻一闪。但是，莫名其妙——她慢了一拍才抬起头来，看向你。你看到一双深紫色的、毫无感情的眼睛。
　　看吧。看。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如此冷静……你们的莉娜啊！
　　可你的感情，莉娜大概是没法感觉到的……还是她根本不想感觉呢？伊莲娜达文波特只是坐在那，仿佛天地崩裂、她也懒得变一下表情。只是，莉娜皱起了眉，或许是因为头痛吧——她扶着额头，看着你。有某种很浅的紫色，似乎在眼底一闪而过，那是烦躁？还是什么呢？你不知道。你不必知道。但莉娜的声音也很低，“韦恩……？你在这里干什么？”
　　冷淡、毫无感情，冰冷而疲惫。彻底点燃了你心中那狂暴的火焰。
　　有那么一瞬间，大脑在拼命朝你的心尖叫：不要爆发，不要发泄，不要尖叫。停下、停下。但是，有什么感情猛地涌了上来，突然吞没了大脑的警报。你攥紧了拳头，你的身体因愤怒而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
　　“这应该是我的问题。莉娜！”你看着她。只有第一句话，勉强还是平静的，后面，狂热的愤怒就再也无法遏制。你无法控制地看向舞台上、看向周围蓝裙子的金发女孩们，最后，你只能看向莉娜。无法遏制的怒火在熊熊燃烧。你看着她，“你又在做什么？这是什么？你到底要怎么样呢？一直以来到底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刹那间，当这些话隆隆作响时，戏剧社突然安静了。而莉娜的表情也瞬间变了。而你咬着下唇，你只是看着她——哦，对啊。你知道莉娜讨厌质疑，讨厌反对，不是吗？可她难道不该想到你会这么做吗？她难道觉得你真的可以永远不质疑她吗？够了，够了。你只是再也受不了了……！
　　而莉娜脸上的表情瞬间难看下去，哪怕头仍然剧烈地痛，但她立刻放下了手、攥紧了椅子的把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强烈的防备状态立刻降临到她身上。深紫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过于刺眼的光，莉娜看着你，她不可置信地冷笑了一声，她说，“你在做什么，韦恩？对我大喊大叫？这就是你要做的吗？在这里，在戏剧社？……你疯了吗？！”
　　而这些话该死的是多么、多么熟悉啊！
　　如果是第一次听到，或许你会觉得很伤心，或许你会立刻停下来。但你不是第一次听了！你攥着拳头，甚至没法思考你到底说了什么，所有的话语，都像是从心脏里狂暴地涌出，“我没有发疯……而且，你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哦，莉娜……莉娜！我早就该说这些话了，我早就该这么做了——你到底要做些什么呢？为什么总是在糊弄我、恐吓我！你为什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呢？看看这一切！你做的这一切……没有任何人幸福啊。这是不对的，这就是不对的！”
　　你的声音、你的表情、你的话语。你也不知道是其中哪一部分激怒了莉娜，或许——三者皆有。因为莉娜的瞳孔紧缩，毫无疑问，她的头痛更加厉害了——但莉娜却仍然猛地站了起来。一站起来，就能清晰意识到莉娜有多么高，她投下的影子几乎能遮住你。哦，但她没法阻止你说下去，不是吗？那双深紫的眼睛里，几乎呈现出一种狂热的、扭曲的红，这颜色让莉娜的整张脸都变得陌生起来，莉娜说，“不对？”
　　那一刻，你难以遏制地顿了顿，但呼吸却在某种转瞬即逝的恐惧中变得更急促了。而睁大眼睛看着你们的人群似乎也吓了一跳。因为莉娜看着你，她笑了，冷笑。莉娜的胸膛起伏着，她说，“哦，所以你也要说这样的话，对吗？好啊，韦恩，你又用什么定义正确呢？你的感受，仅此而已？什么是对？我解雇无能的雇员就是不对？我要求修改剧本就是不对？我不再选择你当女主演就是不对？！”狂热的愤怒也在莉娜的脸颊上燃烧起来，而她厉声说，“你到底要表现得多孩子气？Y/N？！听着，我只是在完成我的工作！而你，最好也完成你的——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现在让开。”她说，“回化妆间去！”
　　威胁。威胁。毫无疑问的、百分百的威胁。有那么一瞬间，你都不敢相信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就连布鲁斯都不会这样威胁你。
　　莉娜的脸，近在咫尺，而你几乎失语了。脑海里，谢莉的声音几乎在尖叫。可莉娜大概是误会了，从你的脸上，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被吓呆了的怔愣……不是。才不是！你就只是看着莉娜。她和你对视，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压过你的反抗，而你感觉到沸腾的心脏立刻冷了下去，带来某种痛苦的战栗——不是冷静，只是凝固。眼泪、委屈、那些话语……刹那间就在莉娜冰雪一般的酷寒中消失了。
　　莉娜的面容，你朋友的面容……已经彻底消失了。你心中那些些微的、想要哭泣的冲动，也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伊莲娜达文波特的紫眼睛。浮动着黑暗与扭曲的快意——被染成某种陌生的紫色。而她看着你，就只是一直、一直看着你。
　　非常平静的，你居然也看了她一会。
　　“所以，”你听到自己说，“这一切对你而言就只是游戏。”
　　刹那寂静。某些人惊恐地倒吸一口气，而莉娜的脸色彻底变了。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不是在这样做吗？”那种愤怒几乎在燃烧，驱使着你越说越快、越说越激烈，你的声音几乎都变了调，你说，“你一直在这样做，哦，莉娜……你就是把这一切都当成游戏！只是因为你可以做，你就做了。难道你不是在夸耀你的权力吗？你解雇其他人、你让谢莉改动剧本、你看着我们被你耍得团团转、现在又是爱丽丝！你给过我们任何理由吗？如果你曾经把我们当成过朋友，你就会告诉我们！而不是现在这样——而不是这样！这是你想要的吗？一个没有人反对你、没有人阻止你的戏剧社？不需要朋友，只需要一堆对你言听计从的人，你要什么——仆人还是木偶呢？”越是说下去，心脏越是难以遏制地抽痛起来，但你的声音无法停止，“这才不是你，这不是我认识的莉娜……是你，是你要莫名其妙变成这样！”
　　莉娜说，“你……！”
　　你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往莉娜的愤怒里增添火势，于是刹那间愤怒复制了——暴怒降临到莉娜的眼睛里。但是，但是，这狂热同时也扯动了她的神经，似乎那一刻，她的头痛也更剧烈地涌了上来——她甚至不得不捂住了额头。而离得最近的杰维斯·泰奇——这小个子的老师吓得连忙伸手去扶她。但刚刚碰到莉娜的手臂，甚至没有停留一秒，莉娜就重重地甩开了他的手。差点把杰维斯泰奇打倒在地上。但你们没人在意他。莉娜只是往前一步，她的表情扭曲起来。她说，“你在质问我，韦恩？什么时候你居然也能来质问我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戏剧社就在这里。我摧毁它？”莉娜厉声说，“我是在让它重生！我该怎么做，轮不到你来教我！你又明白什么？！我有权做任何一切……而你只需要闭嘴听着！如果你还想留在戏剧社——就闭上你的嘴，收回你的话！”
　　你说，“那你就解雇我啊！”
　　莉娜的瞳孔瞬间紧缩——哦，这副表情又是为了什么呢？你看着她，她近在咫尺的脸，那些激烈的、委屈和痛苦的心情，再次涌了上来，让你浑身颤抖。你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你说，“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吗莉娜？你选择谁来当你的女主演，是你的自由。而我选择谁来当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自由！我曾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以为……但我不明白。我也不要明白了！如果你非要解雇所有人，那就解雇我好了。我不在乎了！我不要在乎你，也不要在乎戏剧社了！”
　　“绝交就绝交。”你说。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大概是你攥紧的力气太大了。但你仍死死咬住下唇，你说，“伊莲娜·达文波特，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莉娜的瞳孔突然紧缩。
　　你的话语，似乎彻底点燃了莉娜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以至于她眼睛里狂热的愤怒，也在某一刻，突然停顿了一下。而你在意吗？你才不在意！就算下一秒，她要扑上来掐死你你也不要管！你就是要说……要全部说出来。但那停顿的那一秒，也几乎像是闪电一样短促，转瞬即逝。你知道，那只是暴怒的前兆，风暴就要来临。一秒、两秒——赤红的颜色，突然从莉娜的脸颊上流淌下来。
　　但是，不是眼泪。在那莫名其妙死寂的刹那里——莉娜流鼻血了。
　　……奇怪。很奇怪，对吧？可是，愤怒已经占据了你的大脑。哪怕，你清晰地看到赤红的颜色……流淌下来，也只是迟钝地喘息着……眨了眨眼睛。但周围所有人，似乎都比更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靠得近的金发女孩们立刻变了脸色，她们惊慌失措地冲上来，手忙脚乱要阻止你们的冲突进一步升级。但是晚了，已经太晚了。莉娜看着你，她甚至没有抬手摸一摸自己脸颊上的血，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发生了什么。莉娜就只是看着你……她狂热的紫眼睛流露出某种狰狞的、扭曲的光彩，突然间，莉娜伸出手来，一把扯过了你的衣领。
　　她的力气大得吓人。
　　你听到尖叫，你听到女孩们的声音。但是，在刹那的、因莉娜脸颊上的血迹而产生的怔楞里，你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这样突然被莉娜一把扯到了身前。你朋友的脸靠近了——扭曲的光芒过于明亮，几乎让她的眼睛呈现出某种浅紫的颜色。而她的表情毫不温柔，让你警铃大作——出于一种惊恐的、防御的本能，你抬起手来，拼命抓住她的手腕，但无论你多么惊恐地呼吸，莉娜的力气仍纹丝不动。纤细的手腕、冰凉的皮肤，狂热的冰雪几乎要蔓延到你的脖颈。明明只是衣领，你却有一种错觉：似乎她想掐住的，是你的脖颈。有那么一瞬间，莉娜看上去真的……恨不得掐死你。
　　“Y/N Wayne.”莉娜低声说，“你怎么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于是场面彻底混乱起来。女孩们终于无法继续只是旁观，她们大惊失色地抓住了莉娜的手，试图阻止你们、把你们拉开。你的名字、莉娜的名字，都在被尖叫着喊出来，惊慌失措、如此混乱。可是，明明有那么多惊恐的力气、那么多外部的力量，可是莉娜仍然丝不动。她的力气太大了……太扭曲了。人们试图把你们拉开，但在极近的、呼吸交缠的瞬间，你却不能移开视线，莉娜只是死死地抓住你、看着你。她的眼眶好像红了。
　　“你就没有欺骗过我？”莉娜说。那一瞬间，她眼睛里的光彩太明亮了，甚至盖过了她头顶的钻石发箍。以至于，恍惚中，她的眼睛似乎都变成了更浅的颜色，那眼瞳里有燃烧般的泪光闪动。莉娜厉声说，“你就没有隐瞒过我？你敢说你对我就完全忠诚吗？！”
　　你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那一刻，简直是不可置信。
　　因为——凭什么啊？！
　　莉娜、莉娜！她怎么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呢？怎么可以在让你那么伤心那么委屈了之后，还要反过来指责你？刹那间，那因为她流血而产生的动摇，立刻就像是雪花一样融化了。你张了张嘴——你要说话、你要继续吵架、你就是不要停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莉娜就总是可以如此轻易地伤害你呢？！
　　愤怒在胸膛和喉咙灼烧，让你又开始痛了，可是……愤怒没来得及进一步燃烧。因为，莉娜的头痛终于还是发挥了作用。疼痛让她的手难以遏制地颤抖了一下，于是，在女孩子们混乱的声音中，你们终于被硬生生分开了。你被女孩们抱在怀里，能听到自己激烈的、颤抖的喘息声。按住你的爱丽丝们，力气太大了……你根本挣脱不开。而在眼前混乱的、金色和蓝色的视野中，被扯开的莉娜似乎也捂住了嘴唇，但那赤红的颜色，仍然从她掌心里滴落下来。
　　然而，然而，这居然还不是结束呢。
　　事件的最高潮，当然是罗斯女士急匆匆出现在戏剧社门口、脸色铁青的那一幕。她说，“老天啊！你们……孩子们！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而你听到自己混乱的、激烈的心跳声。
　　到此刻，还有什么好在意？反正，你也不是一次闯祸，也不是第一次被请到罗斯女士的办公室了。但是，这一次，愤怒还在你胸膛里燃烧，哪怕你衣衫凌乱、浑身颤抖，也一刻不停。而伊莲娜达文波特的鼻血也还没有止住、头痛欲裂。乍一看，几乎就像是你欺负了莉娜，对吧？但你，但你什么也不想说——你不想辩解，因为罗斯女士早就证明过她不值得信任。你也不想再看莉娜的脸，因为，你说过了，你再也、再也、再也不要和她说话了！
　　而罗斯女士在发出痛苦的呼吸，她在叹气、她坐立难安。显然，和你或是和莉娜的谈话都不会顺利的。于是，很快，办公室里就迎来了急匆匆赶来的阿尔弗雷德，还有达文波特先生的秘书。阿尔弗雷德进门的时候，穿着大衣、戴着帽子，仪态无可挑剔、看不出任何匆忙的样子，但他的肩膀上，那雪花还没有融化。
　　于是混乱的噪音又开始充满你的耳朵，但唯一的好处是，有大人们阻隔在你们中间，你就更不需要看向莉娜了。从始至终，莉娜也没有再说任何话——你们都只是咬紧牙关，侧开头去、一言不发。如此倔强、如此可怕的情景，让达文波特的秘书先生也一直在用手帕擦汗，他似乎时不时就要躲到门外、接打电话，然后再带着更苦涩的表情回到你们面前。而阿尔弗雷德就只是站在你身侧，他一定听到了你混乱、仿佛尖叫般的心跳声，但是，阿尔弗雷德始终平静，他挡在了你的面前，游刃有余地和罗斯女士、秘书先生交流着，处理着眼前的一切。
　　而你知道，你非常清楚大人们都在想什么。罗斯女士，又要调停你们的混乱的，对吗？当她转过来看你的时候，那表情居然非常温柔、似乎是要对你说些什么呢。但是，但是——你还记得呢。你还记得上一次在这里，你说什么、而她又对你们做了什么。哦，对呀。上一次，你道歉了。因为你真的点燃了一个人的手！可是，这一次又为了什么呢？！你为什么要道歉？你没点燃任何东西，而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更早地爆发、没有更早地和莉娜大吵一架！
　　“我才不要和她道歉。”于是，你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简直、简直是在尖叫。多么尖锐啊，多么可怕啊，几乎像是应激了。你说，“我没有错，我才没有做错！”
　　对，对。就是这种愤怒啊，不要停歇。你要一直一直这么生气，不能停下来……因为这根本、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你不道歉，你就是不要道歉。你甚至整个人都头晕了一下，愤怒涌上来，身体在激烈地颤抖。而罗斯女士似乎也连忙露出了安抚的表情，她居然没有更近一步、没有像上次，强迫你必须道歉。大人们，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呢？一定要你非常愤怒、真的尖叫，他们才相信你们也是会痛苦的。平时，当你们试图扮演好孩子，试图尊重他们定下的规则的时候，他们就会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凭什么呢？凭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们呢？
　　于是，室内的噪音再次涌了上来，但阿福拦在了你身前，挡住了任何向你飞来的话语。在你的眼前，只剩下阿福的大衣。从始至终，你都再也没有听到过莉娜的声音。而你咬住下唇。酸涩的，想要哭泣的冲动涌了上来。但你死死忍住了。
　　最终，那天下午，你的课程就这样暂时结束了——罗斯女士认为，最好是让你们都回家冷静一下，特别是在莉娜都已经流血的情况下……女孩们，你们需要休息。你们需要回到家里去。你们是好朋友，不是吗？但你们最近经历了太多事情了，才这样争吵……你听到罗斯女士说着这样的谎话。而这些话难道不卑鄙吗？难道不让人生气吗？难道她看不出你和莉娜之间那近乎尖锐的氛围吗？难道她看不出来你们绝交了、你们再也不想和对方说话了吗？大人们，为什么就不敢把这些事直接说出来呢——这是你们这些孩子们的事情！她们凭什么替你们说谎？凭什么觉得只要不说出来，事情就没有发生呢……？
　　这个宇宙里的一切，为什么都这么不可理喻呢？
　　愤怒没有停下，仍然在你的胸膛里燃烧，已经让你说不出话了。无处发泄，只能闷烧，于是，你的喉咙和胸膛都被烧得滚烫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你真担心火焰会把你的胸膛烧成灰烬……但你坐到了车上，抱着自己的书包，紧紧地抱住——就像是要把自己能触碰到的一切都扭曲一样，那种力气。寂静中，阿福只是从后视镜看你，频繁的。但你不想说话了，你就是不要……！所有的情感，都在你胸膛里沸腾起来了。你在颤抖，你抱着书包，然后——你感觉到，滚烫的、什么东西，从你的眼睛里，一滴一滴滚落了下来，打湿了衣袖。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愤怒到最后，总是要变成这样的东西。
　　然后，你就又开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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