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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你说他们给你做了多少张美皮,偏要选张络腮胡子大汉……”
隋遇絮絮追到大胡子身旁,冷不丁被她眼神中的冷漠所唬住。那股冷漠不同于以往待人的疏离感,更像是掺杂着一份愤懑,又混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随遇不自主打了个寒颤,再抬起眼时,面前之人眼底所翻涌的墨色似在刹那平定了所有的涟漪,只剩下一潭深不可测的平静。
侞卿摸了摸此刻脸上连到鬓角的胡须,不以为意说道:“这不比那张桃花眼的强上百倍?”
隋遇嘴一抖。
桃花眼和络腮胡能相提并论?
再说,是个人都会选桃花眼吧。
侞卿貌似看穿了他的腹诽,懒懒看了他一眼。虽不曾吐露半字,随遇还是猜出她未说出口的‘庸俗’。
随遇飞快跟上她的步伐:“压根没法相提并论。”
“所以,大人是让你来吐槽我这张假皮?”
隋遇一噎。
这一趟他分明是来问责的,遂低咳两下,正了正色。可谁知他这一通摆架后,身旁之人非但没有理睬,反而将身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一些。
隋遇有些恼羞:“让你出手归出手,好歹你自己心中得有杆秤,那文王毕竟是皇亲国戚,若是真死在寺中,别说是你我,就连大人也得跟着遭殃。”
“这话是他说的,还是你自己杜撰的?”
隋遇心一虚,双颊顿时浮上一抹红晕,遮掩道:“我自是传达大人的意思。”
侞卿俨然一副不信的模样,隋遇又补了一句,“反正大差不差。如今你虽是易了容,但一会进去你还是先避着点……”
侞卿不用细想也知道沈万安绝不可能因此事特来传话,他既能让她出手,自是清楚她的下手分寸,这些多半是隋遇为了他那套忠心耿耿的理论想出来的废话。
但文王前脚才出事,后脚沈万安就派人来献殷勤,未免也有些太操之过急。
完全不像他一贯的做派。
侞卿再一琢磨方才在门口遇见的许钧泽,眉头轻解,一切似乎变得合理起来。
同上一世的情形基本一致,四年前许老将军解甲归田之际,许钧泽因得罪了东篱皇帝而被贬至边关,许老将军和老夫人一病不起,许家大不如从前。直至近些年,以倾州为首的流民反乱问题毫无进展,北部北盟国的势力不断壮大施压,皇帝为恐二者联合威胁到国运根基,这才赦免许钧泽,又亲追了三万精兵任其自由调遣。
许钧泽得此良机自不负皇恩,不出一载便将暴民彻底清除,皇帝听闻龙颜大悦,扬言此番回京定封赏他为镇北将军。皇帝豪言既出,朝中群臣见许家有东山再起之势无不人心惶惶。
那许家本也是世代荣耀,当年岂能仅凭许钧泽在朝一句无心之言就引得龙颜大怒,这期间的厉害,还不知有多少幕后推手作祟。许家得势,作为群臣之首的沈万安又岂能毫无防备,什么差人来慰问文王,不过是打着幌子来探寻许钧泽的举动罢了。
要说这许钧泽也委实奇怪,明知皇帝御赐在即,此番回京定有人虎视眈眈,却偏生不着急进京领赏,反倒跑到这玉安寺内叙旧。
还偏巧赶在文王出事后,看来他这是铁了心地要参沈万安一军。
隋遇在旁见她心不在焉,不满嘱咐道:“一会你就在门口守着,别让文王瞧出破绽。”
“好。”侞卿随意应了一句,回神翻了翻他手中的木碟,直到从那尊金佛像身后瞥见那串玛瑙珠串,才缓缓放下遮布。
若有两虎相斗,何乐不为?
那她今日便送他们一场顺水推舟。
“喂,你去哪!”
侞卿头也没回一下:“不是你让我避避风头?”
“那也没让你……”随遇话未说完,周围哪还有她的影子,只无奈叹了口气,“教会徒弟,累死师父,也不知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
自打文王出事后,他所在的东院内就多围了一圈侍卫,打眼一瞧黑压压一片。
越过层层包围,一身锦绣的文王侧身歪躺在小榻上,头顶上多出的一枝青松,在稀疏的额前填补了一圈墨色。两侧小厮轻摇团扇的摇着团扇,剥落果皮的剥着果皮,随着青石案前来回摩挲着糕点和酒水的胖手,渐渐加快着频率。
“参见王爷。”
一阵清冽的声音响起,文王啐了口点心渣子,懒懒抬眼:“呦,今个是什么风竟把少将军也给吹了进来。瞧瞧本王这张嘴,如今该正经唤一声许将军才是。不知此次许将军不直接回京面圣,跑来这乡野作甚?”
“家父近些年身子总是不大好,小弟不能常守病榻尽孝实在是心中有愧,近日听闻玉安寺最为灵验,这病急乱投医前来一拜。谁知刚进寺便听到几位小师傅相传王爷您也在此,小弟拜见来迟,还请王爷见谅。”许钧泽并没有理会文王语气间的讥讽,一口一个小弟,言辞极其恭顺。
话毕,他朝随身侍从递了个眼色,只见一年轻男子手捧一精巧木盒,快步走上前。
木盒微开一角,淡淡幽绿深光散尽,一绿如意正摆放在锦布中央。
通体莹透,珠色饱满,确为上乘之货。
文王登时眼一直,却还是故作淡定地扯了块糕点塞入口中,不紧不慢嚼一会儿:“本王人微言轻,实在是惶恐与许将军称兄论弟。”
许钧泽一躬身:“王爷乃当今圣上胞弟,千金之躯,何来人微言轻一说?听闻王爷为尽一片孝心,前来寺中誊抄佛经,如此诚挚孝心在前,小弟也想日后为王爷助一份力。”
文王见许钧泽直接挑明来历,遂也坐起身认真打量起那玉如意,等他再抬起头时眼前之人与以往记忆中的傲气少年已截然不同,现在的许钧泽眼睑微垂,脸上堆满了恭敬。
唇角得意一扬,文王的目光再次锁在那玉如意身上。
前些日子他曾差人四处搜罗了许久,也未能找出件称心如意的宝贝送予太后,这才听了那些个蠢奴才想出的什么誊抄血经书的混法子。可那血经书岂是人能写的,细肉添新伤不说,旧痂还得再划开,如此反反复复非得给人折腾出个好歹才是。
可就算是他百般不愿,既是说出的话那便是泼出的水,岂能有收回的转机?
文王心中一阵犹豫,却又见许钧泽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布。那锦布呈金色,摊开后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衬得愈发红润。
一小厮凑前细细一瞧,瞠目结舌半响,才回到文王身边:“王爷,那那……真的是血……”
小厮说的断断续续,文王着实也吃了一惊。不仅惊诧于阵阵血腥气扑面,还在于上面的字迹竟与他自己的毫无二致。
“许将军这是?”
他看向许钧泽,竟发现他戎甲半露的左腕间竟多了一圈白纱。
许钧泽隐约察觉出文王的目光,只将袖口微微一遮,那抹白晕便在空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弟一片忠心,还望王爷笑纳。”
文王顿时一笑,坐直身:“许将军莫不是忘了,那经书冗长,岂是一块锦布就能承载的?”
“余下的那部分,三日后小弟自会送到寺中。”
文王有些难以置信:“三日?”
许钧泽眼眸一沉,笃定道:“三日。”
*
“隋总领还请先回吧,王爷身子不大好已经歇下了。”挡门的小厮一脸不屑。
隋遇瞥见还未走远的许钧泽,指着他的背影喊道:“王爷方才不是还和许将军谈得好好的……”
那小厮见隋遇迟迟不走,脸上的轻屑愈发明显,语调接连拔高了好几个度:“方才是方才,现下是现下,王爷现在不大好就是不大好,难不成隋总领还要硬闯进来!”
隋遇哪受过这等气,正欲发作却被不知何时出来的侞卿,生生拖了出去。
待出了东院,隋遇不悦挣脱开胳膊:“你松开我!”
侞卿这次没阻拦,双手一撒,他手中的木碟一抖,里面的金佛便跟着晃了三晃。
隋遇眼疾手快扶稳佛像,怒视着侞卿。
侞卿双手一摊,一脸无辜,那神情似乎在说:明明是你让我撒手的。
在文王那吃了的一肚子哑巴亏还没消化完,再被侞卿这么一整,隋遇越想越不平。他攥紧手中木碟,就要折身回去理论,只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道悠然的声音。
“你去吧,要是不怕给大人惹麻烦,你就去吧。”
“大人”二字似乎最有效地封控了他身体,他回过头只见侞卿不知何时已立在半面假山上,随后那道黑影便迅速隐于另一侧。
风起,树叶沙沙,可眼前再没了她的踪迹。
“又来!”
真把这当成自己家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回去一定要如实禀报主子,好好治治她的目中无人!
隋遇捏紧木碟,也跟着翻了出去。
*
“将军小心!”
几道黑影掠过,一侍卫迅速挡下三箭,再听“唰唰”两声,又有几支箭羽朝着许钧泽奔来。马上的许钧泽一脸沉着,仿若早已提前猜透了般,挥起银枪一跃下马。
放箭的黑衣人见许钧泽下了马,挥起长刀直朝人群中扑去。黑衣人出刀迅猛,刀刀直逼要害,可那许钧泽毕竟是正经沙场百般锤炼的,反驳之势毫不逊色。
顷刻,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领头的黑衣人见形势不妙便准备提刀而逃,却被许钧泽率先堵住了后路。
“想逃?”
没那么容易。
银枪入地,卷起一阵风沙,黑衣人瑟缩一团。
许钧泽正欲再次挥枪,耳畔却突如传来一阵风啸,再一低头,一枚刻有桃花印记的飞镖,赫然插在那杆银枪的正前方。
众人遁声望去,只见一道倩影立在前方。
“来者何人?”
人群中忽起了一声高唤,女子却一言不语。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她微转身过身,一道光影倏地朝许钧泽的左臂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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