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予歌

　　从此家里多添了一副碗筷，两人都要工作，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卜悦在玄关处换鞋，将钥匙扣在一旁的柜子上，特意嘱咐道：“照顾好你妹妹，别让她磕着伤着。”
　　“知道了。”
　　韩知白靠在沙发上，声音着刚睡醒的沙哑，此刻祝幼趴在毛地毯上，摆弄着冰雪奇缘拼图。
　　良久，像是玩累了，她小跑到窗边，扒着玻璃去看外面的雪景。
　　韩知白看见拼图还未完成，缺了艾莎的半张脸，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捡起最后一张拼图。
　　上面是半张银白色的头发，和一只蓝色的瞳仁。
　　韩知白看着这个颜色，眼睫动了动，上前一步，将它嵌进空白的凹陷处，里面的人物也像是活了过来，他将拼图纸板放到桌上，瞧着祝幼此刻的动作。
　　“你想出去玩吗。”韩知白从她渴望的眼神中试着猜测。
　　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忙不迭的点头：“想的。”
　　在家待上几天确实够闷，韩知白拎起沙发边上的黑色外套，从柜子里翻出米白色的针织帽戴到她头上。
　　“我们出去走走，顺便买点东西回来。”
　　祝幼反手扣住帽檐，往下压了些，只露出一双清澄澄的鹿眼，眨动了几下应声，她将衣服穿好，兴致勃勃的挪到大门前。
　　脱离适宜的温室，气温一下骤变，外面风比想象中要凉，祝幼下意识往韩知白身边靠了靠，贴着他走。
　　韩知白速度缓下来，注意到祝幼走的越来越慢，好几个碎步才能跟上。
　　顺着她持久不息的目光，韩知白若有所思的看着不远处小车里陈列的糖葫芦，在一众低饱和的色彩中，格外亮眼醒目。
　　即将要经过，祝幼恋恋不舍的吞咽了下口水，被这一举动弄得有点想笑，韩知白站定，看着近在咫尺，晶莹剔透的草莓糖葫芦，裹着糖壳，红的透亮。
　　他朝四周望了望，行人以三两个的形式走过，匆匆离去，没有人投来注意，就像此摊无主，独立野生。
　　停留好一会，空气中较冷的冰霜堆积久了，祝幼没忍住颤了一下，见她还是很冷，韩知白从对面的摊位买了两包糖炒栗子，拿出其中一包塞进她手里。
　　“先拿着捂捂手，买完糖葫芦我们就回去。”
　　祝幼极为惊喜的嗯了一声，鼻尖萦绕着甜丝丝的焦香，让人忍不住嗅了嗅。
　　附近有一家商店，生意冷冷清清的，紧靠冰糖葫芦小吃车旁两米的位置，韩知白默了默，拉着她进去，走到货架旁挑了一盒薄荷糖和整套洗漱用品。
　　店里的温度极低，连基本供暖的装置都没有，不比室外暖上几分，韩知白将东西放到收银台上。
　　听到物体碰击的声音，店员将掩盖在脸上的黑色帽子拿下来，从躺椅上站起身，一件一件拎起商品，扫码枪传来滴滴声。
　　韩知白往外看了一眼，问道：“外面的糖葫芦是对外销售的吗，我想买一串。”
　　店员正把最后一件商品装进袋子里，闻言微微抬起头：“对，外面的推车是我们的摊子。”
　　她侧头朝库房喊了声：“有人要买糖葫芦，招待一下。”
　　没过多久，挂着布帘的虚门被掀开，来人工装拉链扯到最高，几乎抵到下巴，暴露在空气下的皮肤是不见光的冷白，短发有些凌乱，正胡乱的贴在额角。
　　韩知白提着塑料袋的手指收紧，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眉心微不可察的跳了一下，一瞬间，顶方的白炽灯都明亮了不少，她骨相极度立体，五官明艳。
　　但那道冗长的伤疤，头发遮盖不住，是整张脸极大的钝点，和曾经完全没法相比，甚至和漂亮都不太沾边。
　　一滴黑墨，就能将一瓶澈水吃干抹净。
　　没有好看的脸支撑，颜漓这个异色的蓝眼睛，很难驾驭，现在也成了本身的弊端，是在平常人看来，有些异类的。
　　颜漓眼睫轻颤了下，垂着眼从旁边掠过：“跟我来吧。”
　　韩知白沉默着目送她经过，颜漓应该也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有凌冽的冷气和木纸箱淡淡的气息。
　　祝幼小小的手拉着他往外扯：“哥哥，我想吃草莓糖葫芦可以吗？”
　　韩知白低头应了声，出了室外，望着颜漓清瘦的背影，停在糖葫芦的摊子旁，他几步跟上去：“要一串草莓糖葫芦就行。”
　　颜漓将小车两侧封着的玻璃门拉开，她仔细看了两眼，捏出一串最漂亮的糖葫芦，将它装进牛皮纸袋里递给对方。
　　韩知白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感受着她冻得发僵的指尖微微颤抖，已经不是正常的血色，一场冷风再度袭来，将她吹得格外单薄。
　　这风确实很冷，吹的他眼角很不舒服，喉咙是阻挡吞咽的涩，韩知白捏了下购物袋里放的糖炒栗子，还是温热之上一点。
　　感受到他的视线，颜漓动作不太自在，潦草将玻璃门关上，连上锁都忘记就准备转身离开。
　　韩知白将温热的栗子拿起来，喊了她一声：“颜漓。”干脆利落的声线中第一次拖了点尾音，听着轻却莫名显的酸楚。
　　颜漓耳边一颤，停下脚步，两人的距离还未拉开，她僵在原地，很久才转过身。
　　心口还在隐痛，韩知白任由气流灌进喉咙，难受的低咳了几声，声音带着沙哑：“多买了一份，能分担下吗？”
　　颜漓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她已经收到了许多次，在自己从未付诸过行动的情况下，他递来的善意。
　　还未等她开口，一团温热的纸袋已经被送到手里，突如其来的暖意，将发麻僵硬的纸尖慢慢送回体温，连带着焦香嵌进鼻腔。
　　就像是寒冬里的暖阳，无条件分给任何人一束光芒。
　　颜漓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距离，心脏的情绪再加深到极限，涌上一股疯狂，想过去抱住他的冲动，最后被理智压下。

　　空旷的街道里，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走远，颜漓剥开一颗糖炒栗子放进嘴里，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甜的发齁。
　　除去这一次突兀的相遇，往后的生活只有被工作大大小小的事情占据，最忙的那几天，一天到头都没有喘息的时间。
　　临近过年的前一周，超市是闭门歇业的状态，同日的员工都早早回家，她最后一个离开，等卷闸门缓缓落下。
　　颜漓迷茫的望向湛蓝色的天空，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思考了几秒，她大步往车站的方向走，任由冽风将头发打乱吹扬，也不在意路过人投来异样或惊疑的目光。
　　穿过一条商业街，远远的，颜漓看见一只穿着蓝色外套的莉娜熊玩偶，在街道显得巨大招摇，圆滚滚的膨胀，比站牌率先映入眼帘。
　　操控玩偶熊的人不知道游转了多久，身形近乎踉跄，走的格外费劲。
　　许多人都被吸引注意，试着打招呼互动，或拿出手机拍照，它却只管向前穿行。
　　颜漓只看去一眼，便避开为它让路，越来越接近，玩偶像是本身就以她为目，笨拙的调整方向。
　　其间脚步骤停了两秒，像是在犹豫，又毅然坚定的迈上前。
　　她下意识向后退，将视线再次抬高，玩偶面上打着粉色腮红，白色的毛发软乎乎的，即使庞大，看着也不渗人。
　　颜漓透过它黑溜溜的纽扣眼睛，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只能感受到来人身形耸立，大概率是个男生。
　　套着玩偶服，他声音闷闷的，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难以听清实际嗓音：“过年工作人员稀缺，人物扮演你有兴趣吗？”
　　颜漓眼皮动了动，环绕四周熙熙攘攘的人，她狐疑的皱起眉，压着眼睫抛出一个疑问句：“周围这么多人，为什么来问我？”
　　“他们都是乘车的游客，我看你没拿行李不太像，就过来问问。他犹豫了几秒，没有纠缠不放的意思，失落道：“不行的话就算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响在耳旁，多辆公交车接连出站，裹挟着人流渐渐远去，只剩下零星几个等车的人。
　　不知不觉间，舌尖涌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颜漓这才发觉下唇被咬破了，想想这段时间，麻烦凌菲儿的事情太多了，工作是人家帮忙找的，如今还要去别人家过年。
　　确实是不知分寸，没脸没皮了。
　　俶尔间，一股铺天盖地的窘迫感袭来，将理智淹没吞噬，颜漓应了下来：“好。”
　　两人离开公交车站，朝他所说的工作地点走，颜漓挺意外，竟然就在本地的城市，具体的位置不远，一条街都没到尽头。
　　他的话格外少，颜漓也不怎么开口，唯一问过的工作周期，也被模棱两可的含混回答，根本没有逻辑，很难不让人怀疑只是应付一样的客套话。
　　继续朝目的地逼近，他脚步开始加快，顶着沉重的玩偶服，依旧步履生风，像是怕对方跑了那样赶时间。
　　疑心渐渐升到顶点，颜漓开始后悔一时脑热下的决定，她站定在原地，拉开安全距离，声音冷了下来：“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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