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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上)
翌日,平城春日,彩幡高悬。昌黎王府门前张灯结彩,自清晨便鼓乐喧阗,络绎宾客携礼入内。今日是昌黎王冯熙迎娶杜丞相嫡女杜雪琅之日,京中权贵几乎尽数到齐。
安王拓跋哲的马车缓缓驶去,雕镂的朱木车壁闪着流光。沈兰澈坐在车内,身着素雅侍女装束,襟口收得极紧,面纱低垂。马蹄声有节奏地敲击石板路,每一步都像是将她心口的紧张拍响。
“今日不过一场婚宴。”拓跋哲在车内随意开口,语气懒散,“王府的热闹排场,你不必太在意。去寻你的故人便是。”
兰澈轻声应下,看见这等大场面,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昌黎王府前街早已人声鼎沸,红毡铺地,鼓乐声远远传来。沈兰澈坐在安王拓跋哲的马车内,隔着掀开的车帘,望见昌黎王府巍峨的朱门和两侧簇拥而立的侍卫。
马车缓缓停下,拓跋哲先一步下车,披着暗金色蟒纹袍服,眉眼间一派闲散笑意。兰澈提着衣角,紧随其后,低着头立在王爷身后,仿佛一株影子。
正此时,另一队马车迎面而来。车轮碾过青石街面,发出低沉的轧响。车帘掀开,丞相杜绍图率女眷而下。丞相一身朝服,神态自若,虽是宾客,却仿佛自带威仪。
“安王殿下安好。”杜相笑着拱手,声音洪亮。
拓跋哲大咧咧还了一礼,唇角勾起:“丞相今日可真是喜气盈门,昌黎王这场婚事,满城皆道是天作之合。”
二人寒暄,旁人皆环立听候。兰澈站在拓跋哲身后,垂首静默,眼角余光却不自觉被人群中一抹身影吸引。
杜雪瑄缓缓从车中走下。与姐姐的雍容华贵不同,她只着一袭浅色罗裙,眉眼间清冷内敛。日光映在她脸上,衬得肤色莹白,整个人显得格外沉静。她并未刻意争夺众人目光,只安安静静随在父亲身后,却自有一种锋芒潜藏。
王府朱门大开,鼓乐声中,一队迎宾侍卫肃然而立。昌黎王冯熙身着大红锦袍,亲自步出门槛,笑意温雅,拱手相迎。
“安王殿下。”冯熙举步上前,声音清朗,似春风拂面,“多谢殿下赏脸,才算圆满。”
拓跋哲哈哈大笑,伸手与他相执,语气半真半戏:“说什么赏脸?我若不来,岂不辜负了丞相的美意、昌黎王的良缘?”
两人并肩而行,宾主相得,身后随从鱼贯而入。
女眷们则由王府内侍引往侧门。朱漆长廊迤逦而过,雕梁画栋间皆悬挂红纱彩绸,满是喜气。兰澈低头随行,心口微微发紧,生怕在这般人来人往之处被认出。她身侧不远处,萧北凰一身华服,正被几个侍女簇拥着,缓步向前;不远处,杜雪瑄举止端庄,紧随其后,眉目间自有一份冷静。
转过曲廊,便是内院正厅。厅内灯火明亮,女眷们已依次落座。中间高位,刘楚玉正襟危坐。她今日穿着一袭湖蓝织金长裙,鬓边点缀珠花,神情端方,言笑间强自镇定。她身边簇拥着几位贵妇,纷纷向她敬酒致意。
兰澈立在一侧,见刘楚玉面色隐隐泛白,眼神冷寂,心中一阵酸楚。她正欲趁着身旁丫鬟退开的空隙上前,低声与楚玉说上几句,却忽然听见厅外传来一声清亮的报喊:
“杜侧妃到了——!”
随着呼声,乐声骤然昂扬起来。鼓点急促,笙箫和鸣,仿佛正妃入门一般的排场。女眷们俱是一愣,随即纷纷起身迎视。
厅门大开,杜雪琅在丫鬟搀扶下缓缓步入。她身披朱霞凤袍,头戴九珠步摇,妆容精致,眉眼间满是骄矜。最惹人注目的,是她身后随行的嫁妆队伍——箱笼成行,红绸铺地,几乎将正厅映得满目通红。
冯熙竟亲自迎了出来,伸手去扶她的臂膀,目光温柔。宾客席上一片赞叹,恭贺声不绝于耳。
“王爷真是情深意重。”
“丞相嫡女,果然与旁人不同。”
杜雪琅被冯熙扶着走向主位,却不是落于刘楚玉下首,而是安排在并列的座位。
女官唱礼声毕,依例本该侧妃向正妃行敬茶之礼,以示尊卑有序。全厅宾客都屏息凝神,等着看这场场面。
刘楚玉端坐在主位上,指尖紧攥着帕子,显然已经准备好接过那一盏象征名分的茶水。
然而就在此时,冯熙却忽然伸手按住了杜雪琅的手,笑声朗朗:“不必多礼,雪琅身子素来柔弱,哪里经得起这些繁琐规矩?本王心意已足,敬茶便免了。”
这一句话,顿时令全场哗然。
敬茶,是正室与妾室定下名分的根本礼节。如今他竟亲口说“免了”,等同于明言——杜雪琅与正妃同列。
刘楚玉脸色骤白,胸口的呼吸一时几乎停滞。
杜雪琅微微一笑,姿态温婉,仿佛真是体恤自己之人般柔声:“多谢王爷疼惜。”她一句话,将这份僭越化作深情。
这时,忽听得太监尖声传报:“奉太后娘娘懿旨——赐昌黎王新妇与王妃娘娘贺礼各一份。”
随即,太后近身侍女持棋姑姑携着几名宫婢徐徐而入。
她面容冷峻,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太后口谕:昌黎王大婚,王妃主持,皆是北魏颜面。今特赐锦盒两方,一赠杜侧妃,一赠王妃刘氏,以表太后娘娘的心意。”
话音落下,两只雕花锦盒被同时捧上:一只递到刘楚玉面前,盒中是上好的南海明珠与宫绣霞帔,光彩流转,雍容大方;另一只落在杜雪琅怀中,却是极为罕见的和田碧玉金镯,一看便知价重难求。
刘楚玉指尖一紧,脸色依然不大好看:“谢太后隆恩。”
杜雪琅则盈盈起身,娇声应道:“妾身感激太后娘娘厚赐,铭记于心。” 她低眉顺眼,娇俏地看了冯熙一眼,掩不住眼底的得意。
刘楚玉看着杜雪琅的一番矫揉造作,已然忍到极限,终于在满堂笑语中猛地放下酒盏。她面色冷冽,声音淡淡:“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不等众人劝阻,她已拂袖而起。衣摆轻扬,在一片目光交织下快步离席,带着几分凌厉的孤傲。
兰澈心头一惊,忙低声与身旁丫鬟调换个方向,快步跟了出去。
长廊深深,灯火隔着红纱摇曳,外头的风带着些湿意。刘楚玉脚步急促,快要拐入后院时,忽听身后轻声一唤:“王妃娘娘——!”
她眉心一紧,猛地回头,眼中闪过冷意,正要呵斥。可在昏黄灯火下,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庞,她怔住了。“……兰澈?你怎么在这里?”
沈兰澈快走两步,压低声音:“我今日是随安王一同前来。我如今不是长凤轩的姑娘了……安王替我赎了身。”
刘楚玉脚步一滞,却没什么明显反应,只是眼神微微飘忽,仿佛走神一般。
兰澈心头微微一紧,望着她的背影,轻声道:“王妃娘娘,今日毕竟是昌黎王的喜事。宾客满堂,旁人都在看着……王妃还是回席面上帮着打理才好。”
刘楚玉缓缓转过头来,眸光冷冽中透着一丝疲惫:“帮着打理?呵,我是正妃,却要替他撑场面,让他与旁人恩恩爱爱?兰澈,你觉得这算什么体面?”
兰澈被问住了。她低下眼睫,手指在袖中紧紧攥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如今的身份,难以体会刘楚玉在满堂宾客前被侧室压下去的屈辱。
正僵持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红笺提着裙角小跑过来,俯身行礼:“公主,时辰快到了,宾客们都在看,请您还是回席吧。”
听见这话,兰澈也继续劝道:“王妃,您也是南宋的公主,您的身份本就不凡。今日看似侧妃得宠,可宾客无数,人人都在看——您若就这样走了,旁人只会说您是怕了她。”
刘楚玉一怔,转头望向兰澈。她一动未动,侧脸隐在灯影里,神情看不真切。只见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手中的帕子渐渐松开,喃喃道:“是啊,我还是大宋的公主……怎会怕了她?”
片刻后,刘楚玉抬起下巴,眉宇间恢复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气。她只淡淡开口:“走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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