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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劫
在那亮得几乎让他战栗光线中,他看见黑色的海啸从远处滚来,看见漫天的暴雨摧折着他的七桅船,看见所有的蒲公英都枯萎凋谢。
而那个人,被千重闪电劈打着,已瞧不出一个人的模样。
十二定定地看着他,忽地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迹,高声大笑着。
他笑得疯疯癫癫,痴痴狂狂,一向狂傲的眸子里,竟流露出从不曾在他眼中出现过的悲悯。
朗粼个什么人呢?是个什么人呢?前一刻他被他拖入冰冷的海底,窒息而绝望,而这一刻,他为自己开辟出一条生路。
他就是醉汉说的海船外的人吗?他们用杀人的手去救人,也用救人的手去杀人。
他们恶得肆无忌惮,他们善得莫名其妙,他们的演技炉火纯青。
十二毅然决然的跳下承天鼎,他拒绝同情一个加害者,同样,他也拒绝他给的生路。
朗粼绝望地看着十二离开的背影,他再也无法靠近他,他再喊不出他的名字。
独自奔跑在齐腰深的冰冷海水里,十二决绝跑回大船,可是就在进船舱的一瞬间,他慢慢停下来,转头望了一眼朗粼。
那一眼冷冷淡淡,出尘而高傲,一如上万年前的初见。
朗粼再次看到了那双湛蓝色眼睛。
轰!蜃境骤然坍塌。
****
空宅前厅,南斗星君和空境谈话间,说到了昨日君上带人除妖一事,再后来说到大家得了什么奖励。
什么北斗星君得了一本书册子,衡武仙君得了一柄三叉戟,斗牛仙君得了两瓶琼浆玉液……
再说到后头,南斗星君语调一转,“镜兄猜猜我得了什么?”他脸上洋溢着笑容,一双眸子神采奕奕。
空境看着他的飞扬的心情,心下明了:“大概是一只两尺半高,一尺宽,用昆仑碧玉雕琢而成的酒坛子!”
“奇了?”南斗讶异道:“镜兄如何知晓的,我还未曾和人说过!”
“君上赐物向来依着得主的喜好,自你吃了山神的酒宴回来,成天念叨昆仑山碧玉雕琢的酒坛子,难不成君上还会赐你茶盏子!”
“这倒是!”南斗哂然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人人都得偿所愿的,就像悬云国和影鱼国的两位仙辖官,就得了两只黄不拉几的高粱饼。”
“高粱饼?阆山有这东西?”
“不对,好像叫什么菹粱饼,蘸着腌咸菜吃的!两位仙人面子上挂不住,早早回府去了,似乎过两天要出海,估摸着还是那桩案子!”
听到南斗提起“七桅船案”,空境想着自家渊儿也受这个案子所累,没好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案!”
“是说呐,主要是那位捅了君上的少年还没到案!”南斗凑到空境耳边,压低声音道:“听说那贼匪被君上扣在蜃境里,君上不交人,谁敢判?不判怎么结案!”
“这倒是!”空境话音刚落,咔嚓,窗外响起一声巨雷,白光瞬间闪得屋子透亮,不多时,屋瓦上响起噼噼啪啪地落雨声。
雨声愈来愈急,继而滂沱了,天色迷蒙,紫薇折枝,燕子归巢。
冷冷雨帘从屋檐倾泻而下,两个侍从收了油纸伞,进厅堂点起明烛。
忽听得园中一声急呼,福伯冒雨进来说道:“家主,出事了,出……”猛见厅中有客,福伯俯身作了一揖。
“为何莽莽撞撞的?出了何事?”空境沉声道。
“大公子……”
“渊儿出什么事了?”空境心下着急,提步便要后院走,方走到廊上,又折返回来告罪:“星君见谅,犬子身子抱恙,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空境嘴里的犬子,正是南斗星君的顶头上司,他哪里敢说不,随即连连摆手道:“你同我讲这些虚礼作甚,快些去吧!”
一主一仆疾步向后院去了。
院中大雨倾盆,轰隆隆的雷声一刻不歇,仿佛要把天敲碎才肯罢休。
惨白的电光映着空兰惨白的脸色,他跪在空渊的屋子前,全身已被冷雨浇透:“哥哥,兰儿知错了,兰儿知错了!”
一遍一遍,他呜咽的声音甚至比凄切的北风还要悲凉。
堂上四扇雕花房门紧闭,没有一点打开的迹象。
“不要把兰儿赶出家门!”他的额头重重嗑在地上,殷红的血珠顺着暴雨淌在青石地上,蜿蜒出一抹淡红:“哥哥……不要把兰儿赶出家门……”
院中的护卫没一个人敢把空兰劝离,在这座宅院里,家主说话尚且有回圜的余地,然大公子冷面铁血,说出的话就是金规铁律,半点更改不得。
未过多时,房中传出一道温雅的声音:“让他回去吧,早些歇息!”
院内的扈从这才去扶空兰,“小公子,你快些回去吧!有什么事,雨停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放开!不要碰我!”空兰厉声叫着,像只发疯的狼犬:“不要碰我,滚开……”
两个扈从面无表情地架着空兰的胳膊,试图将他请回雪涛院,又一近侍从廊下追来,给小公子遮了一把油纸伞。
空兰挣脱不开,绝望之中,嚯地拔出扈从身上的配剑,他持刀架于颈上,凄厉地朝着紧闭的房门哭喊着:“哥,你当真不要兰儿了吗?”
两个扈从见状去禀报空渊,空兰旋即跑到九曲桥上,噗通一声,跳了湖。
未曾想到小公子性子这么烈,追在空兰身后的近侍吓了一跳,当即喊道:“快快,快来人,小公子跳湖了!”
话音未落,四扇雕花木门砰地打开,空渊飞身一跃,轻步落于湖面之上。
青翠的莲叶微沉,水色弥漫,空渊一把揪起空兰的衣襟,将人提放在九曲桥上。
众人正要围上来,空渊断然喝道:“全部退出四十步远,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近前一步!”他冷静到可怕的声音,混着漫天凄厉的雷声,竟有些阴森恐怖。
空兰呛了水,捂着嘴不停的咳嗽,咳到后头直接趴在地上哭起来。
空渊双手抱着胸口,倚着九曲桥的栏杆边,只冷眼看着空兰哭。
苍穹的黑云层层叠叠,暴雨一刻也不歇,空兰哭得抽抽噎噎,抬手去拉空渊的袖子:“哥……”
空渊起先僵在那里不动,随后蹲下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空兰的哭红的眼睛,抬手,扇了空兰一个耳光:“还闹不?”
空兰忍着疼不敢出声,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的滚落在地,一时分不清是暴雨下得更急,还是他的泪花落得更快。
抬手,空渊又一个耳光扇打过来,空兰连眼泪都不敢落了。
空渊仍是没歇,连打了空兰五个耳光,打的他的嘴角都出了血,整个左脸颊都肿了起来,这才停了手。
可能是实在太疼,也可能是被最亲的哥哥打的,空兰再也忍不住情绪,低声哭起来。
空兰这一哭,空渊眼睛也红了,他抓着空兰的衣襟,厉声质问:“你有几个胆子,竟去偷夔龙云水玉壁!还不知轻重地将它打碎了?”
“不是,兰儿不是故意的……”空兰哭着摇头。
“你知不知道这枚玉璧里安放着原珏殿下的神息,你知道不知道你打碎它,对整座高阳岛意味着什么?也将给我们空家带来什么?”
“甚至,”空渊气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绞疼起来,他恨恨咬牙道:“你还对哥撒谎……”
“哥哥,兰儿错了!”空兰跪着去抱空渊,空渊一把推开他:“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你不是我弟弟……”
“哥哥,哥!”空兰死死抱着空渊的脖子,发烫的脸颊挨着空渊的胸口:“哥哥不要丢开兰儿……”
听着这一声声哀求,空渊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他仰头望着暴雨滂沱的天际,望着那一道道诡谲的闪电闪过树梢,屋檐。
这位年少成名,一路顺风水进入高阳岛,并很快得到坐上海司官宝座的年轻人,第一次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泪水悄然从他的眼眶中滑落,很快就隐没在雨水中。
咔——嚓,紫红色的闪电烙过天际,天地都炫目了。
空渊踉踉跄跄站起身,他咬了咬牙,再一次狠心推开空兰。
掌中苍笛飞速旋转,冷雨浸透了他周身的白袍,也浸透了他的火灼的伤口,血水从袖子、衣摆一滴滴淌出来。
苍笛化形为剑,空渊抬手一挥。
唰,锋芒逼人少泗剑,倏地架在空兰的颈上。
引血槽上如珠玉般的雨水悄然滚入空兰的衣襟:“你如今犯下滔天大错,我与父亲也难以护你周全,你……”空渊的声音颤抖,几乎说不下去。
轰——隆,惨白的电光映着空渊哀惨的眸子,瞳底是难以掩饰的悲怆。
“不如自作了断,一来可护得你的全尸,二来也可堵住岛中悠悠众口。”空渊心一横,把剑柄递给空兰。
“不要……”空兰全身发抖,不肯接剑,空渊的手掌覆在他的手上,他强迫他握住了剑柄,三尺青锋缓缓下压,寒刃渐渐逼近了颈侧。
“兰儿,闭上眼睛……”空渊俯在空兰耳边:“你走后……倘若不能平息君上的怒火,那么我和父亲也会随你而去。”
“哥哥!”空兰哽咽得说不出话了,看着最爱的家人逼自己去死,诚然自己的罪过唯有一死,可这是哥哥,此种心境令他难以承受。
“不要!我不要死!”他发了疯地推开空渊,后者一时躲闪不及,手中的长剑不慎擦过眉尖,划擦出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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