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居二三事

　　王珊今年刚升初三，暑假学校组织集体补课，但因学校里发生的许多事，不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只有王珊觉得——时间到了，就是这种诡异的氛围，才能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我是王珊。”王珊在容初对面的位置坐下，女孩的皮肤有些蜡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冒着势不可挡的决心。

　　王珊身形瘦小，却挺直了腰坐着，双手紧抱着怀里的书包，仿佛里面放着什么宝藏。

　　“你们……你们是谁？”王珊狐疑道。

　　容初没有正面回答，“你要吃点什么吗？”

　　王珊摇了摇头，“我不饿。”

　　“好。”容初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不信任警察？”

　　王珊一僵，讥讽地笑了一声，道：“警察能有什么用？”

　　“那学校请来的那些大师你也不信是为什么？”容初一个一个地将问题抛出。

　　王珊沉默了下，她垂下眼，道：“不是不信，他们也是来走个过场的。”

　　容初顿了顿：“那你为什么来见我们？”

　　王珊一顿，缓缓抬起头看着容初，道：“在你们给我发消息前，没人知道我跟陈铜哥有关系。”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骗你？”容初笑道。

　　王珊垂下头，轻声道：“陈铜哥因为穿着红衣跳楼，所有人都觉得他晦气，没人会主动去提起他，我爸妈也不允许我去接近陈叔。”

　　“我知道他的死绝对不是偶然。”王珊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糊住了，女孩的声音发颤：“他说过，他要带陈叔去见外面的世界，他说他的成绩只要稳定住，能免学费上一所不错的大学，这样能减轻陈叔的负担，他们就可以一起去新的城市好好生活。”

　　王珊擦了擦眼泪，坚定道：“一个即将开始新生活的人，他有什么理由自杀？”

　　“王登带头霸凌他，就因为陈铜哥拒绝了他的表白。”王珊眼里泛着仇恨的怒火，“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这个世界就一定要围着某些人转吗？”

　　“他们到处造谣陈铜哥……”王珊闭上了眼，整个人浑身发抖，“说他在外面被男……说他家里这么穷，指不定就是靠着……才有的学费。”

　　“明明不是的…不是的…”王珊的眼泪流得凶狠，压抑了多日的痛苦和不甘被宣泄了出来，“陈铜哥暑假会和陈叔去工地打工，他们明明就要…”

　　明明就要有更好的生活了……

　　容初走到王珊身侧，伸出手在王珊的头上揉了揉，应野抽出几张纸巾递了过来。

　　“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容初的声音轻柔，灵力落入王珊的体内，帮她抚平伤痛。

　　女孩的抽泣声越来越小，良久之后，王珊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容初的手。

　　等她再抬头时，眼神又变回一开始的坚定和不屈。

　　“我会试着相信你们。”王珊将书包打开，她将她收集到的所有东西集中在网盘的小号里，“我不怕你们是坏人，资料我都备份过了，你们如果帮不到我，我长大以后也会自己争取。”

　　“网盘里是我收集到的资料，已经发到你们那个账号了。”王珊说道：“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

　　〈小鬼不准走〉那个账号并不在容初他们的手上，容初给马平山发了个消息，告知他们两人可以进来了。

　　“稍等。”容初道：“我们还有两个同事在过来的路上。”

　　王珊狐疑地看着他们二人，手悄无声息地伸进书包里，握紧了她带出来的东西。

　　五分钟后，马平山和罗锺软出现在炸鸡店里。

　　“是你们？！”王珊的声音拔高，警惕的眼神在这四个人之间来回扫荡。

　　马平山和罗锺软自觉地没有靠近王珊，他们二人站在容初的位置旁。

　　“王同学。”马平山打招呼道。

　　罗锺软冷着脸，“她发过来的东西我大致看了，王登家和县委书记有关系，此前已经有过其他年级的学生被逼休学、自杀未遂、抑郁等事，但都被压下去了。”

　　“他们看上某个人，或者看某个人不爽，就会采取霸凌手段。”罗锺软眼神冷若寒冰，“极端情况下会使用玄学术法去使人精神衰弱、恐惧一切，使那个人在某些场景下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

　　因此死亡的人除了肖青青和陈铜，还不知道有没有，但因此休学、患上严重心理问题的却有不少同学。

　　王珊讥讽地笑了一声，“你们相信世界上有鬼是吗？”

　　四人眸光一变，齐齐看向王珊。

　　“我那天看到陈铜哥了。”王珊松开手，转而变成双手抱着书包，她解释道：“但一个穿着古装的男的冲出来要杀我，陈铜哥就和他带来的东西打起来了，你们赶过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们是学校找来抓陈铜哥的，所以一直拒绝探访。”

　　四人：“……”

　　天大的乌龙……

　　“不是，我们当时以为是有东西要害你。”马平山解释道。

　　王珊疑惑：“什么？”

　　“我们设下阵法是为了抓幕后凶手，同时也要保障你们的安全。”罗锺软道。

　　王珊这下听懂了，她眼神一变，有些紧张道：“如果凶手是陈铜哥？”

　　马平山失言，他叹气一声，“人间有律法，鬼也是。”

　　“还有一种是讲究因果。”容初出声道，“厉鬼复仇是天经地义的事。”

　　罗锺软一下看向了容初，陈铜只能是个同谋，毕竟哪家厉鬼杀人还能把现场处理得一丝阴气都没剩下？

　　容初目不斜视地看着王珊，“你能理解这个意思吗？”

　　“我知道。”王珊点点头，她即将初三了，已经成熟了不少，“我不知道怎么找到陈铜哥，但是我希望你们找到他之后，能帮帮他。”

　　“这……”马平山疑惑。

　　“不是那种帮，我不想陈铜哥再继续杀人了，对他没有好处不是吗？”王珊苦笑一声，“他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那些坏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离开，不要留在泥潭里……”

　　“带我们去一趟陈铜家吧。”容初道。

　　王珊一愣，“你们不知道？”

　　马平山：“什么？”

　　王珊垂下头，有些沮丧道：“陈叔已经回老家了。”

　　不然她也不会一个人来。

　　“我联系不上陈叔，包括这些事我也不想让他忧心。”王珊语气茫然，“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么瞒着对不对，我外婆家和陈铜哥是一个地方的，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小学时陈铜哥的妈妈去世，他和陈叔就去外地了，我前两年转学过来，才发现陈铜哥跟我一个学校，我们就又一起玩了。”

　　“只不过好像晚了。”王珊苦笑一声，“他从来不让我跟他一起上下学，只在周末的时候来我家找我玩，我们一起找了个没人发现的地方当作秘密基地，三月份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很多，把那些事都跟我讲了，我想着……”

　　我想着什么呢？王珊一时间无言。

　　她还不到十六岁，陈铜当时说的话，她也只能理解他被霸凌了，其余的这些事，陈铜没跟她讲，怕她担心，怕她接受不了。

　　王珊只记得那个下午夕阳很灿烂，少年笑着和她说马上就能开启新生活了。

　　炸鸡店里孩童的吵闹声被阻挡在外，容初指尖一颤，下意识地去牵应野的手，后者和他同步，两人的手心相碰，又悄然错开。

　　“你觉得陈铜会在你们的秘密基地吗？”容初问道。

　　“不知道。”王珊摇了摇头，道：“陈叔他们在这边一直是租房子，那个房子已经住进新的人家了。”

　　“方便带我们过去秘密基地吗？”容初问道。

　　王珊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点头，“可以。”

　　几人又等了一会儿，容初下单了一份炸鸡和可乐，准备带过去给清然。

　　“你吃吗？”容初提着炸鸡上车，又问了问坐在一旁的王珊。

　　王珊顿了顿，摇头道：“不了，妈妈不让我吃太多油炸食品。”

　　秘密基地在高铁站附近一个废弃的火车轨道旁边，晨光昏暗，铁道一侧分散着几个集中箱。

　　王珊背着书包走到蓝色的集中箱面前，她捣鼓了一会儿将上面的锁链解开，铁门露出一个缝隙，王珊用力拉出能容纳一个人的宽度。

　　“进来吧。”王珊率先钻进去。

　　容初等人跟在她身后，应野被留在集中箱外以防万一。

　　集中箱里有黄色的彩灯，王珊将书包放在废弃的沙发上，靠墙还有个梯子，容初抬头一看，集中箱的顶部开了扇天窗，王珊没管他们，自顾自地爬上梯子，打开天窗到顶上去了。

　　“有鬼气。”罗锺软走了一圈，最后停在角落的一个箱子面前。

　　容初也走了过来，他蹲下身，“王珊，这里的东西我们都能查看吗？”

　　“可以。”女孩轻灵的声音从天窗飘进来，集中箱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容初将箱子打开，马平山也跟着围了过来，箱子里只有一本书。

　　说是书有点抬举了，褐色的封面，只有成年人手掌大，容初将本子翻过来，书本后面的封皮缺了一块。

　　马平山和罗锺软对视一眼，“这是？”

　　“另一块……兽皮。”容初把书本拿起，他拿出原先那小块的兽皮，摁在了缺失的位置上。

　　严丝合缝。

　　兽皮固定不到书上，容初将书递给马平山，“马大师看看是什么符咒。”

　　马平山接过，三人往外走去。

　　容初落后一步，想了想又道：“我们在外面等你。”

　　王珊轻轻地应了声好。

　　马平山借着日光翻阅那本小册子，书封是如出一辙的兽皮，纸张不过十六页，材质比封皮薄了点，但仍是兽皮。

　　这是一本妖兽兽皮做的小本子。

　　“锁妖咒、斩神咒。”马平山翻到最后一页，“还有零星的巫蛊术记载，我也只能辨认出来这么多了。”

　　容初接过册子，马平山没看懂那几页他仔细地看了一遍，而后合上了书，皱眉道：“中间三页说的是上古的一些律法。”

　　马平山：“上古的律法？”

　　“嗯。”容初想起那三人的死法，“古时人们崇拜神明，延伸出祭司一职，认为祭司能和神明通话，部落的祭司除了祭祀，还有行使惩戒部落子民的权力。”

　　罗锺软：“你是说这是上古的东西？”

　　“差不离。”容初说着将册子递给他们，“还要看吗？”

　　罗锺软沉默地往后一退，“不用了，谢谢。”

　　“你看到了？”容初笑了一声。

　　罗锺软沉重地点了点头，在他的眼里，这本书上弥漫着红色的雾气，红的刺眼。

　　“这是本邪书？”马平山知道罗锺软眼睛的奇异之处。

　　罗锺软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上面只是妖气很重而已。”

　　大概率是那只凶兽留下的。

　　容初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兽皮书，突然感到了一阵无奈。

　　他小叔蔺邧那时还和他说了些别的，饕餮虽然生性内敛，但供奉他的部落他都会给予庇佑。

　　然而上古部落多如牛毛，人心最难判断。

　　饕餮曾被其庇佑的部落下过套，蔺邧当时说到这的时候毫无情面地爆笑出声。

　　饕餮当时睡过去了，他以为是吃累了，结果是他庇佑的部落给他下了药，想趁此锁住他。

　　祭司带头割下饕餮腹部的皮，还没割多少饕餮就被疼醒了。

　　饕餮大惊失色，翻了个身挣脱锁链，计较都没计较，他当场转头直接跑了。

　　蔺邧说，那是饕餮看到太多人了，整个部族的人都在围观他，往前传话都是只见首领和祭司的，他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吓到了，回去之后才发现肚子上的皮少了一块。

　　容初收回思绪，人类大概会认为妖兽的皮没了就没了，但神兽不一样，天生的自愈能力，哪怕饕餮整身皮都没了，之后也会慢慢长回来。

　　“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容初看着王珊道。

　　王珊正在锁门，闻言头也不抬道：“不用了。”

　　容初：“晚上我们要去学校等陈铜，你要不要去？”

　　“王登是有罪的对吗？”王珊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但大家都明白这背后的意思。

　　“我晚上出不去。”王珊锁好门，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信封递给容初，“我知道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那个群我刚进去不久，但我也知道里面在说的是什么。”

　　“见到陈铜哥，就把这封信给他吧。”王珊说着开始原路返回，容初几人跟在她身后，陪女孩走完这段路，“事情能有个结果就好。”

　　夕阳已经接触到天际，晚风将道路两边的树吹响，女孩的身影被晚霞拉的长长的。

　　王珊从小身体不好，脑子有时候转不过来，这两个月她就在想真的要坚持下去吗？神鬼之事听起来这么荒谬，可是……坏人要受到惩罚啊。

　　多好的事，多么的大快人心。

　　可王珊渐渐地就开心不起来了，她查了所有奇怪的书，书上说杀孽太重没有来世。

　　那不行啊，那不行啊。王珊这么想到。

　　这么好的人，得有一个新生活。

　　她能力微薄，现在做不到申冤，多日来一直紧绷的精神让她有心无力。

　　如果这四个人做不到的话，她会继续等，等她走出这里，然后亲手将那些人的恶行公之于众。

　　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没再说话。

　　邪书上的妖气重得很，根据妖气能追踪到那妖兽，王珊不知道这书为什么会出现在集装箱里，那么只能是陈铜放进来的，陈铜大概是和妖兽结伴而行。

　　马平山开车，罗锺软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容初在翻看那本书，不出意外这是饕餮被割下的皮做成的。

　　只不过……容初拿出手机，调出来那三起卷宗，三名学生致命伤口的地方是妖兽留下的。

　　另一边——

　　在容初几人离开的半小时后，铁道里的集装箱响起尖叫。

　　“啊啊啊呀老子的本体呢！！啊啊啊！陈铜！陈铜！老子的身体不见啦！！啊啊啊！”

　　容初原先翻看的箱子里多出了一只有着四只长角的妖兽，成年猫一样的大小，焦躁地在箱子里转来转去。

　　箱子旁站着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他蹲下来，疑惑道：“不应该啊，我就放在这的……”

　　少年将小兽抱起来，揉了揉它背上弯曲的毛发，“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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