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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山行各派怀鬼胎(三)
马车在北上途中颠簸着。
路算不得好走,去岁寒冬冻裂的坑洼尚未被新泥填平,融雪又让部分路段变得泥泞难行。车轮碾过,车身不时地晃一下。
苏厌山与孟尘车厢里坐着,感觉并不舒适。寒气从木板缝隙间丝丝渗入,手中的暖炉也冷了几分。窗帷偶尔被风掀起一角,苏厌山便往外看去,是无边且荒凉的田野。远处的河流泛着冷冽的白光,远望去,好似一道凭空劈裂的刀疤。
“还要走多久?”苏厌山询问桑荷。桑荷正在御位赶车,闻言思考片刻,答道:“苏公子,再过三个时辰就能到了。”苏厌山瘫在原地,靠着端坐的孟尘,连连叹息。以往闯江湖时,他只需催动内力,脚尖一点,虽谈不上日行千里,却也比快马加鞭赶路迅速许多。是以他从未想到,两匹瘦马拖着车厢赶路能慢成这样。此一行已经一月有余,苏厌山感到自己要坐化在马车上。
孟尘将薄被往苏厌山身上带了带,笑着安慰:“实在感到不适,你睡一觉,到了我自会叫你。”
苏厌山不满地拍着车厢的木板,道:“这怎么睡?”孟尘伸了一下腿:“靠在我身上吧。”苏厌山坐得近了一些,却没有依言靠过去。他看着孟尘的面庞,少年俊秀的面容也难掩舟车劳顿留下的疲惫,上下外睑灰中带黑,眼睛微微发红。“罢了。”他心有不忍,揽住孟尘的肩膀,“还是你往我身上靠吧。”
孟尘道:“这一路,你靠在我身上的次数还差这一次吗。”虽是这样说,但他还是照苏厌山说的,靠在了苏厌山的肩膀上。苏厌山没有回答这一句话,用手轻轻拍着孟尘的后背,问道:“我们在京城办完事以后,直接前往尧山吗?”
“还要见一个人。”见苏厌山疑惑的模样,孟尘含笑道,“见面后你便知晓了。”
直到佩兰站在孟尘的眼前,他才将宋争一直挂在嘴边的名字与这个美如冠玉的少年对上号。佩兰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低垂着眉眼,对孟尘道:“属下佩兰拜见主人。”
孟尘瞧着他,毫不吝啬地赞道:“不愧是宋前辈带出来的,真真是芝兰玉树,风骨自成。”佩兰回道:“不敢辱没宋前辈威名。”
“和我说说,藏锋山派有何异动。”
佩兰便字斟句酌,细细说来。
藏锋山派在水月讨伐一役并未派出太多弟子,此次尧山一行,却派遣佩兰先行,齐宗主不日将亲自赶到尧山参加大会。不止如此,就连幻泯宗宗主、悟机门方丈也都亲自前往尧山。如此大动干戈,薛常暮必定有其他要事与各宗相商。但齐宗主并未告知佩兰个中缘由,可见此事必定事关重大。
孟尘在脑海中回想尧山送来的信,暗笑一声,看向苏厌山。苏厌山会意。薛常暮是要与各门派说些什么,而到底要说什么,也许连各门派宗主也未必知晓。
“主人,接下来我要怎么做?”佩兰问。
孟尘托腮看着他,问:“佩兰,将归山好不好?”
佩兰不明所以,只答说:“将归山好,宋前辈也很好。”
孟尘的手状似无意地敲击着桌面,乌黑的眼睫遮盖住了他的眸子。他漫不经心地道:“先前,你一直在将归山,后来一直听宋前辈的,这些理所应当。但如今你已经与我会面,自当一切以我为先,明白吗?”
佩兰点头称是。孟尘便继续说:“你先去尧山拜会姜瑜,盯紧薛常暮,我过几日便到。切记,外人面前,你只当不认得我。”他停顿片刻,看一眼站在一边的苏厌山。“你可知他是谁?”
顺着孟尘的目光看过去,佩兰这才敢打量这位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冷峻公子。此人却并不瞧他,目光只放在孟尘身上。孟尘道:“他是苏厌山,我的客卿。往后,见他如见我。”苏厌山嘴角噙笑,似乎料到孟尘会这么说,只注视着他。这模样使苏厌山的冷峻之感褪去一半,露出温和之色。
送别佩兰后,苏厌山笑着问孟尘:“如此信我?”孟尘不欲回答这个问题,转身要回到房中。苏厌山便拉过他,将其揽在臂弯之中。孟尘见他非要个答案不可,便讨饶道:“放了我吧,我说,我说。我信你,我信你就是了。”
苏厌山不满地困住他,道:“什么叫‘信我就是了’?倒像是我逼迫你一般。”孟尘心下暗道,这不是逼迫是什么。脸上却还是笑意吟吟:“你想我怎么说?”
环住孟尘的手臂一松,苏厌山不再逗他。二人相视而笑,回到屋内。
夜晚仍然是沉静的,却比以往多了一丝安稳。天幕靛青,零落的星辰将窗棂的线条勾勒出模糊的光影,屋内之人静静瞧着,心中落下一派柔软。
“师父……”苏尽闲跟在宋争身后,怎奈宋争越走越慢,偷入尧山还要这般龟速行走,简直是生怕不会被人发现。他出言提醒,朱砂却拉过他,道:“已经在尧山之内了,我们先走吧,让他一个人在这就好。”
苏尽闲不解地看着师父,只见他时而蹙眉,时而浅笑,眼眸闪烁着微光,比之将归山,他在尧山仿佛是另一副模样。宋争走走停停,毫不在意二位徒弟的去向,沿着快要消失的小道一路往山上走,一面走着,一面瞧着,不时啧啧感叹,自言自语。
其实,要来尧山,随时可以动身。只是有些事情,不做比做了更好。宋争含着笑,不再观赏尧山景致,朝着一处山峰走去。他年少时常与姜瑜漫步于此,经年累月,便出现了这条小道。而今,时过境迁,或许再过些年岁,此道便不复存在了。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眼前出现一点暖光,宋争抬眼看去,这点光亮正是从静舍内透出来的。
这是姜瑜的住所。未曾想到,今夜居然能如此好运,姜瑜正好在此。宋争越往前走,笑意便愈多一分。走到静舍窗下,他已将气息全然隐藏,靠坐于此,侧耳听屋内的声响。
姜瑜跪坐案前。室外寒风呼啸,顺着微微敞开的窗吹进屋内,使得烛火轻轻摇曳。这样的冷天……姜瑜起身,缓步走到窗前,伸出手感受风的冷意。宋争缓缓抬起头,竟能看到姜瑜修长的手指,他屏息凝神,有那么一刻钟,他甚至以为姜瑜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姜瑜发出一声叹息,呢喃道:“众派会盟……”宋争没有听清,正当他想再听下去,此时,门外传来一人的脚步声。那人推开门,直言道:“哥哥,你还没有休息呢。”
姜瑜收回手,走向那人:“阿瑾,你来做什么?你手上……”
姜瑾似乎是将什么递给他:“师父让我交给你的。”
听声音,姜瑾递给姜瑜的应该是一封书信。姜瑜沉默良久,屋内静得落针可闻。他叹息说:“阿瑾,你回去休息吧。”
姜瑾听话地转身就走,直到走出静舍,他稍有停顿,似乎在斟酌要不要开口。最后,他还是说:“哥哥,我们怎么办?”
姜瑜没有回答,宋争大概能猜到姜瑾说的是什么,姜瑜在想什么。姜瑾脚步声渐远,姜瑜仍旧站在原地,宋争悄无声息地直起身,窗户上露出他的半个脑袋。他看着姜瑜的背影,没由来地心中一痛。
夜已经很深,尧山的冷是无声的,就这样弥漫着,从裸露的岩石、从每一处草木的阴影中静静地渗出来。宋争却不嫌夜长,瑟缩着在窗下,背靠静舍,心中很是满足满意。
翌日清晨,宋争睁开眼,发觉天光已亮。他细听一番,屋内没有响动,姜瑜已经离去。“真是古怪”宋争喃喃道,探出头看屋内,果然空无一人。既然已经来到,宋争断然不会就此离去。他本就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观摩他人卧房这等事自然做得得心应手。如此,他便无所顾忌,逾窗而入。姜瑜的屋内陈设简单,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少了几分常住的气息,倒像是谁的客房。
宋争想要寻找昨日姜瑾带来的信,搜寻一番并无所获。连一张纸都要带走,这确实是姜瑜的作风,一如既往的谨慎。他坐在床铺上,眼中看到的却是当年情景。当年,他们偏爱此间静舍,每每功课完成,他都要拉着姜瑜来此偷闲。
“你又偷跑出来,小心师父责罚。”话虽如此,姜瑜却任凭他拉着自己的手,跟着他往里走。
宋争回头朝姜瑜扮了一个鬼脸,脚步并未停下。他一手撑伞,一手紧握着姜瑜,毫不在意地说:“薛师兄要罚就罚吧,我不怕他。”
跪坐在席间,姜瑜指着宋争雪白的衣袍:“都说了走慢点,如此性急,衣角都沾上泥污了。”
宋争低头看去,并未看到白衣上的泥泞,只瞧见了自己色若丹霞的红衣。他恍惚片刻,这才发觉,自己竟倚靠在床边睡着了。在梦境中感受到的温暖如丝如缕,仿佛贴着皮肤一路攀越,醒来后只留下一片淡淡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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