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铃

　　“为何要翻墙呢？”
　　跃跃欲试的人听到身后之人的言语，转过头瞪了她一眼，“废话，走正门能进去啊？”
　　夏未曦不语，这又是与阵法所见不同之处。
　　“你搭把手。”
　　林龙拖着藏匿在草垛中的竹梯。
　　“不必如此。”
　　满脸通红的林龙睁眼，停止那一番动作，双手扶膝道：“你有办法？”
　　语毕，微微喘气的人忽而感受到有什么搭在了自己肩上，一眨眼自己就悬在了空中，她惊恐，正欲喊叫，后知后觉间捂住了自己的嘴，直到落地时，她仍是愣愣地立在那儿，也不言语。
　　夏未曦见她如此模样，意识到可能是吓到了她，便道：“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应提前知会你。”
　　林龙却忽而盯着说话的人，眼神闪烁。
　　“你这么厉害，是不是也能……”却是戛然而止。
　　“但说无妨。”
　　“我……我想请你……”
　　“噤声。”
　　夏未曦拉着她转身，匿于暗中。
　　来人却是老鸨，亦是阵法中的模样，在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
　　老鸨四处张望，走近那些堆在墙角的杂物，似在寻找，不多时，她又将目光放在了正对面那扇已被遗弃的破门板上，缓缓走近，男人也紧跟其后。
　　林龙顿感不妙，透过缝隙看着离她们越来越近的两人，她再也无法冷静下来，慌忙地看向身边的人。
　　夏未曦却只是把手搭在了林龙肩上。
　　林龙紧紧盯着站在自己近前的两人，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不多时，那两人调转了方向，又朝着别处寻找一番。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身旁的人，她知道是眼前的人的功劳。
　　夏未曦却只是微微一笑，示意她听那两人的对话。
　　老鸨对男人说道：“不是老娘我不愿意，只是此事，弄个不好可是得……”
　　她的一只手掌划过自己的脖子。
　　男人道：“谁不知鸨母你最是胆大心细，不然，前些年也不可能助那秦公子……”
　　“哎，旧事可不能再提！”
　　“好，不提不提，我家老爷之事，鸨母你可答应？”
　　“这，我还得考虑考虑。”
　　“方才说你最是胆大，鸨母如今怎这般犹豫了，我家老爷还是那句话，事成之后，好处自是少不了你，鸨母，干不干，你给个准信。”
　　“成，我干。”
　　男人听罢，满意地笑了，他悄悄递给老鸨一小纸包，走近，在老鸨耳边说着什么，没过多久，又与身旁人拉开了距离，笑道：“那就静待鸨母佳音了，告辞。”
　　男人已去，老鸨却仍立于此，瞅着手中的纸包好半晌，又不知想到什么，竟把它小心地放入衣内，若无其事般离开。
　　她们确认老鸨走远后方才现身，林龙瞅着她，小声问道：“方才他们悄悄说了什么？”
　　夏未曦不语，只是看向林龙。
　　后者似有所感，双目微瞠。

　　她们走出破旧的偏院，林龙急不可耐，迈步就朝别处走。
　　天色尚早，品花楼内没有外人，林龙显然熟悉此地，带着夏未曦成功躲过楼内丫鬟、小厮的视线。
　　二人在一栋木楼背面伫立。
　　绣闼雕甍，丹楹刻桷，可想而知，这便是主楼。
　　林龙抬头仰望，忽而道：“你说，住在这儿的人，能遇到良人吗？”
　　夏未曦不语。
　　人叹道“所遇非良人”，可谁又是谁的良人？
　　“夏未曦，你能带我去那儿吗？”
　　她看向林龙手指的方向，四楼的尽头。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倚靠在床前的女子轻声念着：“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咳咳……咳咳……”
　　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刚进门，见此情景，快步走近，把端在手边的药碗凑道女子嘴边。
　　“咳咳……”
　　见女子实在咳得辛苦，无法喝药，她只得把碗放在床边的小凳上，用手抚着女子的后背。
　　好一会儿，女子渐渐止住了咳声，年轻姑娘又把药碗递给她，女子却不愿接，微微摇头，继续念着：“楼高不见章台路……”
　　她打断女子：“药不喝，还有心思念什么词？”
　　女子止声，转头看向她，轻轻地笑着：“小雨。”唤着，她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朝着姑娘的脸摸去。
　　年轻姑娘蹙眉，嫌恶地退后，急道：“我不是小雨！”
　　见手够不着眼前人，女子只得作罢，她落寞一瞬，叹道：“小雨，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你病糊涂了？说了我不是小雨！”
　　药碗碰撞凳子的声音响起，女子抬头时，那年轻姑娘早已离开。
　　女子愣愣地看着未被阖上的门，微微笑着：“小雨，对不起……”
　　“雨横风狂三月暮。”
　　“秋凝姨。”
　　女子看着窗边身着红衣的人儿，微微笑道：“小林公子。”
　　“秋凝姨怎不好生躺着？”
　　林龙说着上前，轻轻扶着秋凝的臂弯，“我可得讲你了，如今虽是天暖的日子，怎可以穿这么点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秋凝仍是笑着：“好，好，我啊，是该被骂。”
　　“我可没骂你！”
　　她两人谈话之时，夏未曦关上了窗，又阖上了门，往回走时，那倚靠在床头的女子瞧着她，她微微颔首，女子便也轻轻笑了。
　　“哎呀，忘记向你介绍了！”林龙道，“她是夏未曦，我朋友。”
　　“对了，秋凝姨，我带了些药。”
　　林龙接过夏未曦手中的纸袋，她自然也看到了放在小凳上的那碗原封不动的药，不禁嗔怪：“秋凝姨，你这样，病怎可能会好？”
　　她端起药闻了闻，“都冷了，唉，你也别喝了，喝我带的药就行，秋凝姨，你回头可记得让人给你煎药。”
　　秋凝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多谢小林公子，我都记在心里了。”
　　“秋凝姨，你可一定要好。”
　　“好，我答应你。”
　　林龙笑着：“秋凝姨，我不便久留，就先走了，下次，我再来看你。”
　　“好，小林公子，若你见到了羽儿，请你转告她，阿娘一直在等她。”

　　飞身一跃，两人落地之后，林龙转头盯着身后的那堵墙，愁眉苦脸。
　　“你有何打算？”
　　“找念羽。”
　　“念羽？”
　　“嗯，是秋凝姨的女儿，她方才如此说，一定是许久都未曾见过念羽了。”
　　林龙苦笑：“夏未曦，你能再帮帮我吗？”

　　长街，日头渐弱。
　　老人踉跄一下，又一瘸一拐地走上前。
　　“公子，最近老爷盯得紧，您还是莫要去了。”
　　被唤“公子”的人身着绫罗绸缎，听到身旁人的话不以为意：“本公子会怕他？这孙家，迟早要落到我手里。”
　　“话虽如此，却难免落人口舌，上个月的事可是有目共睹的，公子呐，您不记得了吗？”
　　“蹇叔，莫要再提了，吃亏的明明是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不然，我这些天受的苦岂不是白受了？”
　　“可是公子，您也不应带这么多人去呐！”
　　孙公子望了一眼身后，转头嗔怒道：“区区六人，如何算多了？本公子还嫌少了，那贱妮子当初可是有十几个帮手，不然，本公子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公子，当初是您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那姑娘并未动手，也不曾有什么帮手。”
　　“蹇叔，你老糊涂就能睁眼说瞎话了？什么叫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分明是那贱妮子的帮手，把我从三楼踢下来的，得亏我命大。”
　　“公子，无人见过帮手。”
　　“那伤口，我遍布全身的伤口总见过吧，那贱妮子心眼又瞎又狠，我不过是摸了她一下，她却让她的人往死里揍我，可恶，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就她那样子，放以前，本公子可不会瞧上她！”
　　“公子，当时您除了摔伤，浑身上下就没有别的伤口。”
　　“胡说八道！好啊，蹇叔，我看你是不想在我家待了！”
　　“公子……”
　　“别说了，好，我成全你，你明天就给我……”
　　“贱妮子！”
　　指着老人鼻子，正欲让他卷铺盖走人的孙公子忽然瞧见对面不远处的人，顿时怒不可遏。
　　“来人，给我抓住她！”
　　一群小厮跑上前，围住绿衣女子，其中两人更是死死抓住她的臂膀。
　　“好啊，贱妮子，真是冤家路窄，我正要找你，你倒好，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放开我。”
　　女子的声音过分平静，好似如今受人牵制的人不是自己。
　　孙公子微微一愣，死死盯着女子，一条白绫遮住眼睛，似乎也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呵，小瞎子，你以为你有得选吗？”
　　“放开我。”
　　“你不是挺能的吗？”孙公子伸出手掐住她的下巴，后者不依，挣扎着偏过头。
　　“本公子可不会怜香惜玉！”他凑过来，恶狠狠道：“更何况，还是曾经骗我欺我，害我出丑的贱女人。”
　　他猛地朝女子小腹处一踢，后者闷哼一声跪下来。
　　“呵，你就这点能耐？”
　　他们的动静早就被其他人察觉，但大多数人瞻前顾后，不敢得罪这孙家公子。
　　“孙公子，你如何行径，非君子所为！”一人实在看不下去，站出来劝阻。
　　孙公子瞥他一眼：“一个穷秀才，别在这儿碍眼！”
　　说着，他给小厮使眼色，后者会意，拉着那人朝别处走。
　　“公道自在人心！”
　　那群围观的人也指指点点起来，孙公子充耳不闻，蹇叔见状，实在看不下去，也劝道：“公子，事关孙家颜面，不宜闹大。”
　　“你怎还不滚蛋？本公子的事，容不得你个小小仆从插嘴。”
　　蹇叔偃旗息鼓，但他并未依孙公子的话离开，他观望着，只希望这场闹剧不要闹大。
　　那孙公子又狠狠踹了女子一脚，女子这次摔倒在地，两个小厮摁住她。
　　孙公子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心情大好，挑衅道：“你的那些个帮手呢？怎么不……唔……”
　　突然，他感到后脑勺遭到重物的撞击。
　　“孙霧！”
　　本捂住自己脑袋的孙公子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他气不打一处来：“谁！竟敢打我！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
　　殊不知，他说这话前，那些个小厮早已被撂倒在地。
　　他这才听到哀嚎声，不等他诧异，那木棍用敲了他一下，他踉跄着，一个人及时扶住了他。
　　“您行行好，饶过我家公子吧！”
　　是蹇叔。
　　方才的那两下仿佛用去了林龙所有的气力，她弯着腰，“砰”地一声，手中的木棍落了地，自己也将要摔倒，夏未曦及时扶住她。
　　孙霧这时才看清来人，那身着素衣的女子他并无认识，可那着红衣的人，他却觉眼熟。
　　他有一丝慌乱，嚷道：“你！你是……”
　　“你既认得我，还不给我滚！”
　　孙霧这时是真认出来了，他慌张着，叫道“走走走”，他们那一群里迅速溜走了。
　　那围观的人群也就散了。
　　林龙这时也缓过了气，可那方才还趴在地上的女子却也不见了，她慌张地左右寻找，仍是找不到。
　　“可恶，她不会是被他们带走了吧？”
　　“不是。”
　　夏未曦看得清楚，孙霧那一伙人并没带走那女子，她是凭空消失的。
　　“夏未曦，你……你能不能帮我教训刚刚那个人？”林龙眼神躲闪，“我……我家和他家认识，我不能明着教训他……”
　　“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林龙一惊，看向来人。
　　一位年纪稍老的男人带着两个小厮走过来。
　　“赵叔……”
　　夏未曦看了来人一眼，便收回目光，方才，孙霧那伙人欺负女子时，他们其实也在人群中。
　　“小姐呐，您怎能一个人出去呢？老爷夫人又怎能放心？”
　　“我……”
　　“小姐，随老奴回去吧。”
　　“我……好……”
　　他们早已离开，夏未曦还留在原地，方才，林龙对着她轻轻念道：
　　“找念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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