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18

　　操场的绿荫草地上。

　　宴倾手里拿着一只没拆封的冰棍，帮夏瑜敷着脖子。

　　一段时间过去，她脖子上那些勒痕全部变成了青紫色，看起来十分可怖。

　　“没事，让它自己恢复就好了。”夏瑜的嗓音还哑着，轻轻推了推宴倾。
　　“这么娇弱，还胆小……”宴倾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小声嘀咕：“要用心养才行。”

　　“宴倾。”夏瑜又好气又好笑，“我真的没事了。”
　　她主动站起来，“我们去那个毕业礼堂看看吧。”

　　传说学校会为获得毕业资格的学生在礼堂举办舞会，这个礼堂就在操场的另一边，她们两个在夜色下穿越宽广的操场，后面是一片水塘，里面生出丛丛芦苇，一座木桥架设在水面上，礼堂就在桥的另一边。

　　夏瑜走到桥边向下看去，水波荡漾，芦苇丛黑色的阴影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生物，在水里面无声地游动。
　　“毕业生要穿过这座桥才能达到礼堂，”夏瑜猜测说：“如果是孤身一个人，在过桥途中就可能被其他鬼魂给拉下去，这就是学生们必须要拥有伴侣的原因吗？”
　　她觉得这个思维还是存在漏洞，如果存在像宴倾这么强大的学生，完全可以一个人搞定所有试图结伴的鬼魂，那就不需要伴侣了。

　　“不止有鬼魂哦。”宴倾从旁边花坛里找了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抡起手臂甩进水里。
　　石头正好落在芦苇丛下面的阴影里，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巨大的声响，阴影被惊动，然后四散开来。
　　夏瑜定睛一看，哪里是阴影，那分明是无数条通体漆黑的大鱼！

　　那么多黑鱼在水里游过，黑色鳞片密密扎扎地翻涌着，另人一阵反胃。
　　夏瑜忍着恶心，打开手机照亮，蹲在水边仔细看去。

　　只见那些怪鱼竟然长着和人类类似的五官，身体下面伸出四只短小的脚，随着游动在水里踢蹬。

　　蝾螈吗？

　　谁会在学校的水塘里养这么多蝾螈？

　　这时，一只蝾螈像是察觉到光亮，从拥挤的同类里面抬起头来，对着夏瑜的方向。
　　它的面部扁平，眼睛像两颗黑豆，嘴巴却很长。
　　它对着夏瑜张开嘴，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
　　然后它的面容逐渐发生变化，长发垂坠下来，五官凸显，眼睛变大，鼻梁挺出，嘴巴则收拢……

　　那只蝾螈竟然变得越来越像宴倾！
　　更多的蝾螈从水中转过头来跟夏瑜对视，面部都在发生变化。

　　夏瑜骇然后退几步，直接坐倒在水塘边潮湿的碎石间。

　　她再仔细看过去，水中那些蝾螈又恢复了扁平丑陋的脸。
　　仿佛刚才那只是她的幻觉。
　　可是刚刚，她分明看见这些蝾螈都在向宴倾的样貌变化！

　　“宴倾，”她扯了扯宴倾的裤脚，声音颤抖：“你看那些鱼，它们的脸有变化吗？”
　　宴倾垂眼看过去。

　　一条蝾螈跟她对视上，面部立刻开始向夏瑜的样子变化。
　　“咚”地一声，宴倾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块石头，狠狠砸在这条蝾螈的头上。
　　水中荡开一线血色，蝾螈被砸得翻出肚皮，灰溜溜地游走了。
　　“怎么变都丑得厉害。”宴倾淡淡地说，顺手从旁边又捡起一块石头。
　　“哗啦”一声，所有的蝾螈全都跑了，纷纷躲回芦苇丛下面，再也不敢出来。

　　夏瑜轻轻吁了口气，刚才一瞬间产生的惊骇感已经消失无踪了。

　　“毕业也许不是谎言，但舞会之前通过这座桥也是个考验，如果是独自一个人的话，很可能无法过桥。”夏瑜思索着说。
　　“每个怪谈都有脱离的方法，只能隐藏和歪曲，不能没有。”宴倾说：“毕业应该就是离开学校的途径，只不过会比想象中难一些。”

　　夏瑜轻轻皱眉。
　　考试的事情她已经很有把握了，毕业舞会的时候她可以和宴倾一起走过这座桥。
　　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她给忽略了。

　　正在努力思考，远处忽然亮起几道明亮的光芒。
　　“现在是自习时间，什么人在校园里游荡？”严厉的呵斥声响起，手电光芒迅速向这边靠近。

　　“是校警！”宴倾压低声音，“刚才的动静被他们听到了。”
　　“怎么办？”夏瑜四处张望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她们正在水塘边，往下就是黑魆魆的池水，往上只有那座木桥，但桥上空荡荡的没有遮掩，校警一过来就会发现。

　　宴倾也观察了一下四周，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能够迅速摆脱校警，但夏瑜跑不过校警，最好的办法是就地隐藏，等校警过去。
　　“你怕水吗？”她低声问。
　　“什么？”夏瑜疑惑：“你想下水……？”

　　校警的脚步声在接近，宴倾来不及跟她解释，拉起她走到水塘边，率先踩进冰凉的水流里。
　　水中有茂密的芦苇丛，的确是躲避校警的一个很好的去处，可是想起刚才那些诡异的蝾螈，夏瑜的脚步还是顿住了。
　　迟疑片刻，她暗自咬牙，知道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便抬脚准备下水。

　　宴倾却扯了她一下，然后弯腰在她的膝弯里一抄，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抱着夏瑜在涉水而过，脚步搅起浑浊的淤泥，蝾螈们纷纷从芦苇丛里游出来，扁平的大嘴张开，看见宴倾却又犹疑着不敢上前，只是不甘心地围拢在她的身边。

　　宴倾视若不见，只是抱着夏瑜一路走到木桥下面，躲进最深的一丛芦苇里面，这里的水很深，已经到了她的腰部位置，但夏瑜身上却清清爽爽，一点池水都没有沾到。

　　“宴倾，你放我下来吧。”夏瑜轻轻推了推她：“我没那么娇气。”
　　让宴倾一个人站在冰冷的水塘里，她觉得很不安。
　　明明如果没有带着她，宴倾可以轻松摆脱校警，甚至都不用下水。

　　“我已经湿了，你就不要下来了。”宴倾说。
　　“可是……”夏瑜抗议。
　　“嘘，不要乱动，他们过来了。”宴倾低头看她，声音低微：“你弄湿了我会心疼的。”
　　月光昏寐，夏瑜看见宴倾眼眸深处那一点黯红色，衬着她眼尾的泪痣，瑰丽的如同一场梦境。

　　她忽然产生一个疑惑，刚才她怎么会觉得蝾螈幻化的面孔像宴倾呢？明明这张脸如此完美，不可能有任何生物能够模仿。

　　校警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踩在头顶的木桥上，手电的光乱七八糟地晃动着。

　　桥下阴暗潮湿的空间里面，芦苇丛随着风乱摆，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人尽可能地缩在阴影里，互相无限靠近。
　　偶尔手电光打过去的时候，夏瑜能看清宴倾的面孔，其余时间她们隐在黑暗里，只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身上的馨香。

　　鱼群逐渐向这边聚集过来，夏瑜无意中低下头，看见数不清的黑鱼在水中围绕着她们，扁平的脸抬起，在她眼前逐渐幻化成宴倾的样子。
　　黑暗中，满地都是宴倾的脸。
　　这画面太过惊悚，如果在几天之前看到，足以让她尖叫出声。
　　那些面孔在她的注视下，甚至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表情，越来越生动。

　　“啧。”头顶传来宴倾的声音。
　　“抬头，看我。”宴倾低声命令道。

　　夏瑜不明所以地抬头。

　　手电光斑驳摇晃，将那颗泪痣映照成绚烂的瑰红色，它在夏瑜面前无限靠近。
　　宴倾环在她肩上的手绕过来，盖在她的眼睛上。

　　夏瑜不得不伸手搂住她的脖子，以保持平衡。

　　宴倾低头，吻住了她。

　　同一瞬间，几道手电终于照到了桥下，在方寸空间处聚集。
　　校警眯着眼睛仔细看过来，却只见摇晃的芦苇丛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片浓郁的黑雾，无数黑鱼聚集在雾里，仰头茫然地吐着泡泡。

　　校警又在附近搜寻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人影，只好谩骂着离开了。

　　桥下。
　　宴倾放开夏瑜，拇指在她水光潋滟的唇瓣上捻了捻。
　　她侧耳听了听，“校警走了。”

　　夏瑜有些气喘，任由宴倾抱着她涉过水面，重新回到岸边，将她轻轻放在岸边碎石上。
　　“这些鱼……”她咬唇，“如果让它们变成你的样子，会发生什么？”
　　“什么都不会发生。”宴倾道：“鱼永远是鱼。”

　　“哗啦”一声，她跨到岸上，拎起湿透的裤脚拧了拧水，“你还要回教室吗？”
　　“不回去了，我们回寝室吧。”夏瑜看了看宴倾湿淋淋的裤子和鞋子，“你穿我的鞋吧。”
　　“不用。”宴倾直接把鞋脱了拎在手里，“我光脚也比校警跑得快。”
　　月光下她笑容散漫，眼睛很明亮。
　　夏瑜也跟着笑了。

　　她们一路回到寝室，不一会下自习的学生也纷纷回来了。

　　舍友们点灯继续苦读，夏瑜坐在下铺看着床头墙上记录的那些公式，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于苗苗写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先前忽略的问题。

　　“吴朵。”她小声叫自己的上铺：“考试的考场怎么分配，是在现在的班级考吗？”
　　“不是啊，是按照上次考试排名分的。”吴朵回答：“像你这样新来的，应该是分在最后几个考场。”

　　夏瑜点头。
　　也就是说，她和宴倾只有这次会在同一个考场，下次极有可能会分开。
　　她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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