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寻星

　　“都找完了吗？”方稷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应该没什么落下的吧。”
　　向熙年从卧室走了出来，冲他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林晦明跟徐孺纪在这里见过面。”狭窄的卫生间里，向熙年一边涮着手，一边说着，“咱俩一块去吧，我兴许帮得上你。”
　　方稷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向熙年说这话根本就不是商量，而是那种单方面不允许拒绝的“通知”。

　　“房子是用徐孺纪的身份证登记的，系统显示他定了七天，还没有退房。”方稷烛打开了306的门，“不过现在他人不在这里，跑到了旧行区。钟期就是跟他一起过来的。”
　　“呃...”向熙年知道他不待见钟期，但好歹自己一说也没那么大敌意了，“这样啊，那不挺好。当叔叔的带着孩子来旅游，哈哈...”
　　看着方稷烛那愈加深邃的眼神，向熙年连笑都很勉强。

　　“小熙，我想了一晚上。”方稷烛不容置喙道：“我本来想继续等等，等你能彻底接受我之后再做打算，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意思？”向熙年心里猛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把你家的门锁换了，钥匙在我这里，谁也没有。”方稷烛掏出了一直藏在兜里的钥匙，“你有什么要拿的，我跟你一起回去...算了，我估计也没什么。我转了一圈，你家里有的我家都有，都比你用得要好，从今晚开始，你去我家住。”
　　“你...你怎么不讲道理？我昨天跟你说得不清楚吗？等几天等几天！”向熙年立马炸了毛，“你把锁换了，小期怎么进去。”
　　“你管他干什么？”方稷烛将他堵在门上，退无可退，“他那么大个人了，更何况徐孺纪还在旧行区，他饿不死也冻不死！”
　　“……”
　　“就这么定了，你怎么想我都好，我现在一天见不到你就浑身不舒服。”方稷烛语气渐渐软了下来，他把头栽进向熙年胸前，感受着眼前人鲜活的心跳，“你知道那天我去医院没见到你有多害怕吗？尤其是听到谢寒那样说你，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生怕你出了什么事。你...现在就好好待在我这里行吗？求求你，求求你了小熙。”
　　向熙年呆愣在那里，一只手伸到了方稷烛后背处，却迟迟没有放下。
　　“再给我点时间好吗？”向熙年颤抖着开口：“我有些话没跟你说，等会儿忙完了，咱俩好好谈谈，先忙正事吧。”

　　方稷烛抬头的瞬间，向熙年的脑海里似乎有根弦彻底断了。
　　从来没有跟谁服过软的方稷烛居然红了眼眶。
　　“这么些年，你不在跟前，除了阿彻小鱼还有袁叔他们，我几乎不相信何人。我咨询过很多医生，可他们都没办法......”向熙年缓缓开口，悬在一边的手终是抚上了方稷烛的后背，“咱们两个，错过的时间太久了，我现在真的没办法接受这个改变。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陆渊之前说的话没错，向熙年现在对任何人的信任都敏感得不像话，更不必说自己失约了整整十年。

　　“算了，这些话晚点再说。”向熙年抿了抿唇，“赶紧看看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吧，这里肯定已经处理过了，以我对徐孺纪的了解，估计没什么有用的。”
　　方稷烛将情绪也收了起来。现在不是叙旧和谈情说爱的时候，林晦明回来了，意味着他至少要对刚交出去不久的林世动手，而徐孺纪这个时候跟他碰面，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徐孺纪这人很讲究。”向熙年围着客厅转了几圈，最后将视线放到了茶几上，“他很喜欢那种收纳茶几，而且经常在里面放些进货单什么的。”说着，他就拉开了抽屉。
　　但里面并没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只有几张单据和两支笔。

　　“岳华水暖开的货单。”向熙年眯起了眼睛，“小期确实没骗我，他的确在帮钟鸣忙活藏春家的事。”
　　“穗野能做起来全是因为徐孺纪做过一次慈善工作。穆城那个地方不太行，靠近边境，监管力度太大，能做起来算是搭上了徐孺纪的半条命了。”向熙年随手把抽屉推了进去，“他居然放心把穗野交给钟鸣，跟林晦明简直长到一起了。”
　　向熙年意有所指，方稷烛当然也不傻：“自从林晦明退出林世，他人就跑到M国去了。顾叔告诉我，要时刻提防他，我现在不怕他做什么，就怕他不做什么。”

　　“想来他不会那么快露马脚，这次回来肯定是奔着林世的老本去的。之前扔下一堆烂摊子不管，如果没有林泅，林世早该塌了，根本活不到现在。”向熙年拉着方稷烛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他倒好，又回来伸手要钱，好处都让他占了！”
　　谈起林泅，向熙年猛然想起来又一件事。
　　“林泅今天会带着姜任去公安局，姜任有说什么吗？”
　　方稷烛很诧异向熙年居然会知道姜任今天要来，但转念一想，陈阅森去找林泅，向熙年跟着他一起来的海潮市区，想必他们早就碰过面了。
　　“没说什么，他跟张全就是认识，算不上关系很好。”方稷烛又转了几圈，确保没什么有用的痕迹后，准备招呼向熙年离开。
　　向熙年目光一凛，回想起林湾让他看的录像，还有林泅跟自己莫名的“默契”，内心突然冒出来一个诡异的想法。
　　难道林泅根与公安有什么冲突？

　　“这样啊。”向熙年面不改色，亦步亦趋地跟在方稷烛身边，“那田世海死了，你们线索是彻底断了？”
　　方稷烛叹了口气：“算是吧，至少在赵铎这条道上暂时走不下去了。”
　　“那个赵铎神经失常，根本问不出来任何东西。薛主任给出的尸检报告显示，张全死之前抓着什么东西。物证检验那里已经确定，和赵铎趁天黑扔掉的一件衣服上的纤维一模一样。杀张全的人基本跑不了是他。”
　　“神经失常？”向熙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方稷烛不解地回头看着他。
　　“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到你们。”向熙年的眼里涌出一股坚定，他认真道：“阿彻的弟弟，苏晨。”

　　一辆警车停在了二人跟前，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楼下。
　　袁志见到二人，热情地凑了上来：“怎么样？有什么最新发现？”
　　方稷烛和向熙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阳光渐渐失了色彩 ，最后淡到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看天气大概又要下雨了。

　　向熙年冲方稷烛摆摆手：“晚上见。”
　　他要留下来去北镇庄看看。他本来还在疑惑为什么林湾无缘无故会告诉自己不要去做北镇庄的项目，可就在刚才，杨韩发给他的结果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婉云流失的一大部分资产，并不是被谁凭空转移走了，而是投资到了另外一个项目中了。碰巧的是，那笔投资所对应的工厂就在北镇庄。
　　向熙年不是个不听劝的人，但毕竟涉及婉云，他不能放任不管。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猫腻，他必须要亲自搞清楚。

　　向熙年目送着那辆显眼的A8消失在路口，心里陡然升起一丝不安。
　　北镇庄在海潮市区北部，毗邻旸城十里村。
　　十五年前，藏在十里村的毒/窝被公安一网打尽。长期笼罩在灰暗之中的北镇庄才终于迎来曙光，许多人先后在这里安门立户，几年间就把北镇庄拉回了正轨。

　　在去北镇庄之前，向熙年要先见一个人。
　　他摸出了口袋里那颗小小的药片，用从盛雅阁顺出来的面纸包了起来，走进了附近的面馆。
　　“两碗牛肉拉面。”向熙年找了个角落，坐到了窗边。
　　海潮市区的市容比旧行区好不少。很显然，在城建税这方面，海潮市区的水分不大。

　　很快热腾腾的牛肉拉面端了上来，饭点刚过不久，这会儿店里人倒是不多。
　　老板是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就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小兄弟，第一次来吧。”老板又端了个小碗走了过来，“来，再送你点牛肉，吃好喝好啊！”
　　向熙年笑着道了声谢，一转头，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你来了，快坐。”向熙年脸上浮现出点点怀念，“咱俩多久没见了都。这次时间太赶，只能先请你吃面了。”
　　刘洋长得白净，光是人站在那里就会引来不少路人的议论。
　　只有向熙年知道，这人是严重的表里不一。

　　“嗐！这有什么。”刘洋浅浅地笑了笑，“反正都一样，主要是太久没见了，也怪想你。”
　　“停停停！”向熙年连忙打断他。
　　刘洋家里是出了名的有钱，他爸一度想让他学着管理公司。然而刘洋从小到大一颗心都不在那个上面，反而对化学情有独钟。
　　于是有了现在海潮化学工程研究所数一数二的年轻人物——刘洋刘博士。

　　“说说正事吧。”向熙年生怕下句话听到什么炸裂的发言，赶紧转移了话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卫生纸，放到了桌面上。
　　“什么啊？”刘洋特地把眼睛凑到跟前看了看，还以为是什么折纸花样，左看右看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新奇的地方，“你来给我张纸让我上厕所？”
　　“啧！”向熙年真的很想一拳揍到他头上，“如果可以，你帮我检测一下这片药的成分，别告诉任何人。”
　　见到向熙年认真了起来，刘洋也总算是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遇到什么麻烦了？”刘洋抓过那团东西拆开看了看，“最近我的团队都待在实验室里，最晚一周给你答复。”

　　老板送走了店里最后一桌客人，看到了气氛略显凝重的两人，带着一阵风就走了过来。
　　“小兄弟，你们怎么了啊。”老板拉了个椅子坐到了桌边，“有啥不愉快比得过一碗面啊，吃完就别想那多了！”

　　刘洋不动声色地把药片揣进了兜里，即使向熙年没来得及回答他，他也大概知道，这片药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神秘。
　　他对上向熙年的双眼，两人不约而同道：“嗯！吃面！”

　　告别刘洋不久，他就搭车跑到了北镇庄。
　　北镇庄是海潮市区下辖北郊的一个乡镇，即使按着杨韩给的地址，向熙年依然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地方——回山镇。
　　也不怪向熙年是个路痴，只是回山镇夹在堇城下寒山和旸城上寒山之间。这里大多都是荒废的建材厂和登山大本营，光是温度都可以独立出海潮市区了，更别说让人一眼就注意到这个地方了。
　　气候条件差，地理位置不占优，到底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会在这里投资？

　　杨韩告诉他，被投资方是一个合资企业，叫海投长信，有一半资本由国外输入，人数并不少。而那些钱，全部注入到了底下的一个工厂，也就是向熙年眼前的配安标准件厂。
　　向熙年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意外发现了聊天界面无法刷新。
　　看来这周围的信号不太好。

　　随即，向熙年走到了远处，编辑了条消息发给了方稷烛。
　　【二十分钟后如果没联系你，赶紧带人过来】
　　然后他把位置发了过去。
　　等了半天也没见回复，向熙年这才想到方稷烛可能在路上耽搁了。
　　时间不等人，向熙年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把消息转发给了袁志和孔狄，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保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在听到向熙年是婉云的人后，神情才稍显放松。向熙年缓了口气，还没走几步路，就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多年前一次竞标晚会上，各大家族齐聚一堂。那时候的彻夜不像现在这样人人巴结。苏彻好不容易弄来了入场的机会，向熙年没见过这场面，自然是要跑去凑热闹的。
　　晚会上，他第一次见到了林晦明本人，也对林晦明的助理有些印象。

　　“李会华...他怎么会在这里...”向熙年躲在了角落，偷偷又确认了一眼，发现刚刚走过去的的确是林晦明的助理，李会华。
　　向熙年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安，他瞥了眼自己穿的衣服，未免太过显眼。于是他偷偷溜进了的车间更衣室，趁着人不注意，顺了件工人的衣服，又在钳工那里找了件圆锉藏在了袖子里。

　　李会华正与后面几个工人讨论着什么，隔得太远，向熙年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几个工人点头哈腰。
　　向熙年注意到放在他们旁边的木箱。标准件厂向熙年是接触过的，最近几年，车、铣、刨的工艺基本上已经被数控所取代，想必那大木箱子里放了不少毛胚料。
　　李会华的目光微不可见地向几个工人的身后扫了扫，很快就转到了的木箱上。
　　“待会儿把这个送去车间，老规矩，赶紧加工出来。”
　　领头的工人说：“老板，尺寸大小还是老样子，寄存到仓库，等人过去取？”
　　李会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向熙年眉头紧锁，车间所用的毛胚，很大一部分都是从钳工那里初加工出来的，而且一般不会装满整个箱子。那几个工人膘肥体壮，四五个人一起抬起来却还是显得费劲，任谁看都觉得有问题。
　　李会华不是个好惹的主，向熙年在没确定问题之前，尽量选择避免了与他正面对冲。趁着李会华走远，他悄悄跟着那几名工人走进了车间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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