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

　　姜何自然是不喜欢呆在首府的，特别是在琮城呆习惯后，就更不想回首府了。不为其他，只因“姜家少爷”的身份实在是太过束缚他。
　　今天姜何下班回到姜家，还碰上了他并不是很喜欢的人来姜家做客。
　　是陈家的人，还把陈家的大儿子陈程也带来了。虽然陈程单方面很喜欢姜何，对姜何也挺好的，可姜何实在是对陈程喜欢不起来，或许姜何没有以前的经历的话，姜何和陈程理应也是很要好的关系。
　　“哥！”陈程见到姜何进门，就主动跑了过去。
　　姜何没什么反应，只是和陈程点了点头，然后跟着陈程一起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姜）为什么下班了回来还要有这些事啊……
　　姜何其实感觉很崩溃，压抑着心里的烦躁，一脸平和地坐在沙发那儿，拿起茶几上果篮里的桔子剥着。
　　“哥，好久不见了，你在琮城那边还好吗？琮城那边听说是避暑胜地，真的很凉快吗？你在琮城那边读书是什么感觉啊？你的病有没有好些啊？……”陈程滔滔不绝地跟姜何提问，姜何都只是“嗯”“挺好”“好些了”等这样敷衍地回答着，但脸上是带着笑的。
　　“夫人见笑了，我们家小程还是那么喜欢粘着你们家姜何。”陈程的父亲笑着跟冉煦说。
　　“毕竟也是打小就认识的。”冉煦现在笑着，全然没有前些天在办公室破口大骂姜何的泼妇模样。
　　就是冉煦对外人这样一副温文尔雅、优雅从容的模样，反而是让姜何看得心底直发毛。
　　“哥，你要不明天就来我们家玩吧？哦，明天我还可以带你去游乐园玩，游乐园新开了家鬼屋，听说特别多人一去起玩呢！”陈程兴致勃勃地跟姜何说着。
　　“明天刚好公司有事忙，下次再约吧？”姜何边笑边把剥干净的桔子递给陈程。
　　“啊？好吧……”陈程一下就把脑袋耷拉下去了。
　　接过橘子，陈程问了姜何一句：“哥你不吃吗？”说着，就把橘子分了姜何一半。
　　“我不喜欢吃桔子。”姜何轻轻摇头。
　　其实姜何什么水果都没兴趣，就喜欢吃桔子和杨梅。
　　“好吧……”陈程怏怏地收回了手，一瓣一瓣地吃起了桔子。
　　陈程拿余光打量着姜何，姜何刚下班回来还没换衣服，就穿着上班时的那一身衣服，淡蓝色衬衫，深蓝领带，还有一条比较贴身的黑色直筒裤，不管怎么说，姜何穿什么衣服都是很有气质的，陈程越看越喜欢。
　　“好了，你先聊着，我就先回房间了。”姜何又给陈程剥了个桔子后就起身离开了。
　　回到房间后，姜何顺着门整个人直接坐到了地上，脸上的烦躁之意尽显无余。
　　姜何摸出手机一看，看到了黎谱中午就给自己发的消息：
　　-你国庆什么时候回琮城这边？
　　中午发的，现在都快晚上九点了，姜何现在才有时间看手机回一下消息。
　　-不确定
　　今天上班很忙一直没时间看手机
　　不好意思
　　姜何回了消息之后起身又趴床上去了。
　　“叮咚。”姜何手机的消息通知声。
　　姜何又拿起手机看。
　　-没事我也刚下班
　　-怎么了，有什么安排要找我的吗
　　-就问问
　　-嗯
　　半晌，黎谱又发消息过来了：
　　-你要是能早点回来，想找你出去好好玩一次的
　　姜何看着屏幕，突然笑了一下。
　　（姜）上次一起出去看电影，确实算不上玩得舒服。
　　-嗯，什么时候回去我提前给你说
　　-好
　　-先睡了
　　姜何回完最后这一句就直接进房间的浴室去洗澡了。
　　黎谱最后一句“晚安”来得不巧，刚好让姜何错过了。等姜何洗完澡出来，姜何又怕黎谱睡了回消息回吵到他，干脆就不回了。
　　躺在床上，姜何举着一只眼神失智的……不知道是鸭还是鸡或者是其他品种的动物玩偶，因为被设计成了正四面体的形状，姜何也不知道该说这玩偶是鸭还是鸡又或者是其他动物——但是意外可爱，尤其是那一双小眼睛，就格外……呆滞。这种玩偶，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只有鲁深才送的出来的礼物。
　　姜何也问过鲁深这是什么生物，鲁深说是海鸥，姜何反正是正儿八经没看出来……
　　不愧是鲁深送的玩偶，和他本人一样，有一种失智的可爱感（姜何已经很尽力在夸鲁深了）。
　　姜何看着玩偶，正认真考虑着黎谱的话：“你要是能早点回来……”
　　（姜）早点回去吗……
　　……
　　姜何好像在想事儿的时候走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陡直的海崖边缘。
　　往下望去是凶猛咆哮着的海水，一掌又一掌用力拍打在这陡崖的底部。蔚蓝海水搅动着白花花的泡沫，泡沫之下不知暗藏多少尖锐的礁石。
　　很奇怪，姜何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儿，来这儿又准备干什么。
　　姜何脑子里只有和这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翻涌着的负面情绪。
　　“你不是想去死吗？都到这里了，又不敢了吧？——我就说你就是耍嘴皮子！”
　　姜何闻声回头看去，黑漆漆的一个人影，听声音很明显是冉煦的。
　　“有本事你就跳下去试试啊！什么事儿都做不好的脏东西！”冉煦咆哮着，整个人外貌却是黑漆漆的一团，像个怪物。
　　“跳啊！跳啊！跳啊！——你活着也是脏别人眼睛，死了还让别人眼睛干净点！你自己有多脏心里没点数吗？没染些乱七八糟的x病都是你走运了，赶紧跳下去吧，看见你就恶心！”冉煦身后还有黑压压一片黑色怪影，他们一起指着姜何，脸上带着恐怖的笑容。
　　还没有愈合的伤疤又被撕开，姜何顿时感觉崖顶的海风吹得像刀子，割得他体无完肤，全身都在剧痛。
　　姜何无意识地后退着，脚后岌岌可危。
　　“姜何——”
　　“！”这个声音，让姜何惊出了一身冷汗。
　　“真搞不懂你一天那么抑干什么，你他妈看开点不行吗？”
　　“智、智深……？”眼泪悄无声息地滚落，在姜何脸上不经意间留下了泪痕。
　　小孩子的话总是不加掩饰的，这个小小的黑影，在姜何认出身份后便褪去了黑色，露出了鲁深小时候的模样。鲁深曾经跟姜何说过一次……一模一样的话，而现在，在这里，鲁深又说了一次。
　　“照顾你真的好累啊，你能不能放过我啊？”鲁深说着，伸着手就上前了一步，一副要推姜何的模样。
　　“别过——”
　　“来……”
　　姜何这一退，整个人都往后倾倒了过去。
　　眼前的一切开始上升、模糊，姜何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姜何！！！”
　　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下来，抓住了姜何的手腕。
　　（姜）这个声音……是……
　　（姜）黎谱……
　　姜何愣愣盯着那个拼命抓住他的黑色人影，待黑色褪去后姜何并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黎谱的脸，因为泪水把视线模糊了姜何根本看不清。
　　其实应该就是黎谱的脸吧，可姜何现在就是看不清——他想干脆哭出来，这样他也能看清黎谱的脸了……可他居然哭不出来。
　　“别怕，我拉你上来。”黎谱温柔地说着，手上使力，把悬在海面上的姜何往上拉。
　　姜何信了黎谱，用力配合着黎谱伸手去够海崖的边沿。
　　可是，姜何马上就能抓住边沿的时候，黎谱突然停住了。
　　姜何的泪水在这个时候从眼里流出来，他看见了黎谱的眼睛。
　　黎谱那双充满厌恶意味的眼睛。
　　“脏。”
　　手倏地松开了。
　　姜何盯着黎谱冷漠的眉目，在他坠落入海的瞬间，黎谱转身离开了。
　　“——！！！”恐怖的坠落感让姜何猛地惊醒，姜何像许久没有呼吸似的，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摸自己额头，满头的冷汗。
　　做噩梦了。
　　姜何的呼吸都还没缓过来，眼前的事物又开始扭曲变形。
　　姜何伸手从床头柜里胡乱摸到药瓶，倒出药片后混着冷水一口吞了下去，坐在床上继续缓着后劲儿。
　　“叩叩。”房门突然被叩响了。
　　“姜何？”姜平升开了门进来。
　　姜平升看见慌张把药塞进床头柜的姜何，想问的话一时卡在了喉咙里。
　　“发病了是不是？”姜平升连忙上前去询问姜何。
　　反正都被看到了，姜何就不瞒姜平升了。姜何点了点头。
　　姜何抬眸去看姜平升，黑漆漆的脸上什么都看不见。
　　“现在什么时间了？”姜何问姜平升，语气里是盖不住的虚弱无力感。
　　“八点半了。”姜平升说。
　　八点半，看来姜何上班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也难怪姜平升会来找自己。
　　“啊，行，我换衣服你出去吧。”姜何挪到床边跟姜平升说。
　　“你今天就不去公司了吧，你现在这个状态去了也干不了事。”姜平升伸出手去按住了姜何肩膀，没让姜何从床上站起来。
　　“要去的——我要把后面这点工作全赶完……”姜何脱口而出，说着说着就停住了。
　　“……我提前一天回琮城去。”姜何补了一句。不是在请求姜平升，是通知。
　　脑子里全是刚才噩梦里黎谱的模样，那双让姜何心寒彻底的眼睛……姜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想早点回琮城，他现在明明很害怕看见黎谱。
　　姜平升没有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手。
　　姜何眼前的事物已经开始慢慢正常了，说明药已经在慢慢生效了，但副作用带来的无力感也更明显了，本来吃了药姜何就该休息的。
　　“我会让郑伯备好三餐给你送公司去的，你换好衣服直接跟我走吧，我在你房间门口等你。”姜平升无奈地说着，退出了姜何的房间。郑伯是姜家的管家，跟姜何关系也不错。
　　姜平升是公司打来电话说姜何没有按时去上班才来看看姜何是不是没有起床的，姜何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迟到的性子，上班的话，姜何从来只有早到，没有迟到。
　　姜何换好衣服后就跟姜平升走了，两人一路上也没有说什么话。
　　到了公司，姜何简单回应了各位哥哥姐姐对自己的嘘寒问暖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工作里，一整天连办公室都没有出过。
　　晚上，姜平升忙完来看姜何的时候，姜何趴在电脑前已经睡着了。
　　……
　　姜何真的提前给黎谱发了消息。
　　黎谱还以为姜何可能会忘，又或者给他发消息的时候学校都上课了——结果现在，国庆假还有整整一天时间可以让他约姜何出去玩，姜何就给他发消息了。
　　而且姜何不是说他什么时候回来，是跟黎谱说他什么时候下车。
　　黎谱简直高兴得不行，跟崔镠说了一声就提早下班溜去车站想接姜何了，顺带告诉还崔镠连国庆最后一天假的班也不上了。
　　崔镠想骂黎谱来着，可黎谱已经跑得没人影了。
　　车站，姜何也没带什么东西，就背了一个单肩包，刚下车他就看见了黎谱朝自己过来。
　　他可没跟黎谱说来接自己，但黎谱人都来了，不打招呼也不好——可姜何晕车晕得厉害，现在胃里翻江倒海的，他下车后就一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捂着嘴，脸色实在是难看。
　　以前姜何坐长途车前会吃晕车药的，但这次路上又是首府堵车又是海晏下大雨的，姜何走得急，也就忘了这档子事儿。
　　海晏到琮城，说远吧，也没有远到要坐火车的地步，可说近吧，坐汽车也要坐好几个小时。
　　姜何一个人到海晏的时候，去车站的路上还被好些陌生人问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怎么了？晕车吗？”黎谱看姜何很难受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太舒服，如果可以的话，黎谱是真的想伸手去抚抚一下姜何的后背，好让姜何舒服点。
　　姜何点了点头，艰难地开口问道：“卫生间在哪儿？”姜何感觉自己怕是撑不到跟黎谱慢悠悠出车站了。
　　黎谱带姜何去了车站的卫生间，姜何刚进卫生间就吐了，而黎谱则是在外面等着姜何。
　　“好些没？”黎谱问姜何。
　　姜何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海晏天气不好，琮城这里天气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不像海晏那样大雨倾盆，但琮城的雨也不小。
　　本来胃不舒服就让姜何感觉全身阵阵恶寒不断，加上在海宴从机场赶到车站途中淋了不少雨，现在琮城下雨刮风吹得姜何更难受了。
　　黎谱跟姜何站在车站出站门口，黎谱准备撑伞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姜何不舒服的样子。
　　姜何今天穿的白色卫衣，外面套的牛仔外套，本来是很活泼的装束，现在姜何脸上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实在不舒服的话，我们在车站歇一会儿再走吧。”黎谱跟姜何说。
　　“没事。”姜何摇了摇头。
　　说实话，他现在看见黎谱，脑子里还是前两天晚上做的噩梦，以至于不敢抬头去看黎谱的表情。
　　黎谱也觉得姜何怪怪的：明明以前姜何跟他说话都会看着他眼睛的。
　　姜何一时又不自觉陷入那个噩梦的回忆里，耳边又响起了黎谱松手前嘴里吐的那一个字：“脏。”
　　一直到身上突然被一阵暖意包住，姜何才回过神来。
　　姜何身上多了件外套。
　　“走吧。”黎谱撑开了伞。
　　“你……外套……”姜何想还回去，可黎谱这样规规矩矩套在自己身上，姜何又觉得扯下来不好，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黎谱开口解释。
　　“穿着吧，穿暖和点的话会舒服点的，我反正又不冷。”黎谱这么说。
　　姜何看着黎谱就只穿了件黑色圆领卫衣，但他都说自己不冷了，姜何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抬起手把外套穿上了。
　　黎谱的外套对姜何来说还是太大了，但是真的很暖和，还残留着黎谱的体温。
　　黎谱真的会对自己露出那种眼神和表情吗？姜何不自觉地思考着。明明黎谱对自己很好……至少现在很好，以前也不差。
　　姜何鼓起勇气抬眸去看黎谱的眼睛，对上视线的却是黎谱温热柔和的目光，而不是他想象里那种冰冷的感觉。
　　“怎么了？”黎谱柔声问姜何。
　　“没事。”姜何又把头低下去了。
　　（姜）……
　　（姜）还是好矛盾……
　　“现在打算直接回家吗？”黎谱又问姜何的打算。
　　“先吃晚饭吧。”姜何说。
　　“行啊，我有认识的叔叔开了饭馆儿，我请你。”
　　“好。”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雨天依旧喧闹无比，汽车从两人身边奔驰而过，车轮碾过小水洼的“唰啦”声，都比不过雨滴打在姜何头顶伞面上的“嗒嗒”声清晰。
　　伞明显往姜何这边倾了不少，姜何伸手想要去扶正，被黎谱叫停了。
　　“我可不想我的外套被打湿一条衣袖。”黎谱带着笑说，也没有低下头来看姜何。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