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

　　“……明晚……火……推迟……灵珠……”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壑生的身子沉沉的，尚且不能动弹，但已有了几分意识。

　　“少主，醒醒。”有人附在他耳边说。

　　是在叫他吗？壑生奇怪地想。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撑不了了。”有人在着急地叹气。

　　壑生奋力地想要睁眼，一束灰白的光照进眼缝中，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却看不见那人的轮廓。

　　“连你也要丢下我吗？”

　　绝望的声音穿透他的耳膜，他一下睁开眼，才算是真正地醒了。

　　壑生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陌生的装饰让他恍然想起来，这是在东海。他下意识地碰了碰身边的床榻，还有些温热的余温，却不见人影。

　　壑生愣神地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头晕乎乎的，有些沉重的不适感。

　　他近来总是会做奇怪的梦，有时是第一视角，有时是旁观的身份。梦里的他总是压抑着，隐忍着，让人喘不上来气。他想起司命星君曾提起，自己除壑生以外可能还有别的姓名，这梦境或许就是一个预兆。

　　壑生冷静下来，不知龙王陛下这么晚，去了哪里？

　　*

　　所有前来求亲的队伍都被安置在客殿休息，每个客殿外都有重兵把守。在晏渊看来，龙宫各处的守卫并不算多，除他们所居住的客殿以外，就属各门要处，以及巡逻队安排了人手，这与他印象中的东海实在大相径庭。

　　作为四海霸主，东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宴请四海来拜，排场气派，年幼时的晏渊即使是迷路也不会怕，因为目光所及之处都会有来往之人。

　　而眼下，即使他不刻意隐藏自己，走在廊下，也是静悄悄的。

　　东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晏渊。”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他蓦然回身，洛璎穿着一身素衣，在水光下楚楚动人，却全然没有以往的明媚，沉静地就如同这海水一般。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睡不着，出来走走。”晏渊回答。

　　“我是问，你来东海，做什么？”

　　晏渊原以为，她和她的弟弟们一样，都是来质问他，既然已经退了亲，有什么资格再来。他心里坦荡，不觉二者间存在什么矛盾，于是答：“自然是来提亲。”

　　洛璎不由地攥紧了手心，压着声音冷笑一声：“哥哥不想要的，弟弟来求，弟弟闭关而不得空，又托哥哥前来，这就是你们西海的诚意？”

　　晏渊一时绕糊涂，不久才反应过来，洛璎误会他是替弟弟晏汐来求亲的。当下没急着解释，只笑道：“那洛璎公主又是真的想嫁吗？曾经谁都瞧不上的你，如今四海招亲，究竟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洛璎没有说话，就站在距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静静地凝望着他。晏渊看不见她水袖中微微颤抖的手，但她眼眶里抑制的泪光还是稍稍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无论是幼时和他定亲，还是现在的招亲，洛璎的终身都由不得她自己，而是履行东海长公主的职责。

　　晏渊看不得她强装坚强的模样，心中默然叹气，缓下神色，说：“若是东海有什么难处，可以与我一说。”

　　谁料，方才还稍显镇定的洛璎，咬着牙，英气怒道：“晏渊，唯独你，没有资格说这话。”

　　晏渊一阵莫名地震惊，怎么他连好心的资格也没有？

　　皱着眉，正要辩上一辩。庭中，忽听壑生唤了一声：“龙王陛下。”

　　洛璎闻声，心下一惊。她眼瞧着壑生两步小跑至晏渊身边，晏渊习惯地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嘴里却满是嫌弃：“怎么跑出来了？鞋也不穿。”

　　“忘了。”壑生局促地回答。

　　“还以为是在家吗？没带脑子出门是不是？”

　　壑生不敢说话，忐忑间才后知后觉地望向自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他虽然听着晏渊的责骂，但其实并不害怕他。

　　洛璎像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经不住地后退两步，她在蟠桃会上见到壑生时，并没有那么想。

　　她当然不会那么想，她是高高在上的东海龙公主，而面前这个小泥鳅，只是个连法术都马马虎虎的精怪。

　　她怎么会，连一个小泥鳅都不如？

　　“回客殿去！这里是东海，由不得你们乱走！”洛璎说罢，便转身离开。

　　直到听不见二人的声音，眼眶里才落下一滴泪来。她不争气地，落荒而逃。

　　壑生目视着洛璎的背影，心里有一种得逞的快感，却也有一丝作恶的内疚。

　　他想，如果洛璎真的想要，应该是唾手可得。如果她能轻易地拥有晏渊日后的每一夜，应该也不会觉得今晚有什么特别。

　　那时，晏渊却只盯着他那一双白里透着红的脚丫。若是在他们墨河龙宫，此时的小泥鳅应该已经被他抱起来了，但这是在东海。

　　晏渊犹豫再三，趁其不备将小泥鳅扛上了肩！壑生吓得陡然大叫一声，又迅速捂住嘴巴，他可没忘了这里是哪里，更不想招来非议。

　　“龙王陛下，快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晏渊瞧他又心焦又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颇有意思，心里暗笑，嘴上仍是不饶：“谁让你脱鞋扮可怜的？便是叫你长记性！”

　　“我……我……谁扮可怜了？”壑生没底气地嘟囔一声。

　　“怎么，敢做不敢认啊？”

　　“我真是忘了！”壑生不满地闹腾起来。

　　晏渊止不住地笑出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分点，想招人来吗？”

　　壑生是被他拿捏了要害，无奈地安静下来。他趴在晏渊的肩上，乖乖地待着。

　　晏渊抱着他踏过庭院的卵石，鱼群在他们身边飞舞，水母灯成群地穿越而过，一条水底银河划过头顶，壑生却盯着脚下，轻声问：“龙王陛下，真的要娶洛璎公主吗？”

　　晏渊顿了顿，语气平静：“若是她肯，孤自然是要娶的，毕竟这就是孤此行的目的。”

　　“是吗……”壑生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悲。

　　晏渊侧目，看不见壑生的表情，他抬头，看着银河里星光闪闪地映在眼睛里，此时的龙王也有些心神不宁，他问：“你会希望我成亲吗？”

　　“洛璎公主高贵美丽，和龙王陛下很相称。”壑生脸上习惯地带着笑。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晏渊说。

　　壑生陷入短暂的沉默，他想了想，说道：“如果龙王陛下希望的话。”

　　“如果我希望，你就希望吗？”

　　壑生又默声不语，片刻后才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

　　感觉到壑生的回应，晏渊似乎有些气恼，可又没有激烈发作，只是冷着声音说：“倘若孤成亲，她就会是我龙宫的第二个主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晏渊些许停顿后，接着说：“孤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抱着你，也许顾不过来你是不是在家里受委屈，也不能再带着你出游，因为或许她不准。还有……倘若她容不下你……”

　　后面的话，晏渊没有明说，但壑生已经明白。也许有一天，他会为今晚所做的一切付出相应的代价。

　　离开黑水河。

　　“即便是这样，你还希望吗？”晏渊固执地发问。

　　晏渊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缓慢。以他的听力，只要他想，这方圆百里的海域都不在话下，他能听见任何他想要的声音。可身后的人与他近在咫尺，他却始终无法听见对方的心声。

　　晏渊忐忑地等了良久，都不见背上的人有什么动静，估摸着他该不会是睡着了。轻轻放下一看，果然是。

　　真是狡猾，睡着了就可以不用回答，他怀疑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晏渊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了下来，他注视着壑生的睡颜，怅然若失地想：小泥鳅，你究竟还要我等多久？

　　晏渊抱着壑生回客殿，壑生趴在晏渊的肩上睡得迷迷糊糊，恍然间，他仿佛看到一晕紫色的光影在眼前若影浮现，突然，他头疼难止地摇晃起来。

　　晏渊见状，立即就近寻了一处无人洞穴，将壑生平躺安置。

　　他知壑生近来睡不安稳，常有梦魇惊扰，但像今日这般痛苦难耐的样子，还是首次。他当即调理内息，将体内龙珠化形，以龙珠之灵力为壑生驱除梦魇调息，镇定心神。

　　龙珠，与龙同生，共修行。越是法力强大的龙族，其龙珠越拥有强大的力量，于人族可延年益寿，于妖族精怪可助修行，于鬼魂都可助消怨解缘，是天地之间至灵之宝。壑生这条小泥鳅，原本在黑水河中已是奄奄一息，正是因为有晏渊的龙珠日夜润泽，才不仅得以续命，还开慧成精，甚至修成人形。可以说，龙珠是壑生生命的源泉。

　　以龙珠施法过后，壑生果然舒展开了眉头，好似沉沉睡去。晏渊则取出腰间的紫葫芦宝瓶，一串咒语过后，宝瓶漂浮在空中渐变渐大，瓶内也渐渐显现出一个兽影，正是那日在龙须山收服的噬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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