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现实，003号

　　楚盛晗盯着老槐树下那堆粉色的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旧照片。
　　那时她还没有“楚盛晗”这个名字，只有编号001。
　　一直泡在营养液里，浑身裹着黑色的人形轮廓，像团没舒展开的墨，身上还插着很多管子。
　　实验室的白灯总亮着，“妈妈”穿着白大褂，搬个小马扎坐在她的培养舱前，一边摸着头发，一边对着她叨叨。
　　“你是不知道，王主任又让我改报告。”她把枸杞茶往桌上一墩，茶渍溅在舱壁上，“你说我掉的头发，够多了吧？再这么熬，明年就得绝经。”
　　001号那时还没意识，只是团有生命的黑团。
　　可“妈妈”不管，从胖老板的地中海到小李偷偷谈恋爱，从食堂的菜太咸到梦见中了五百万，小嘴叭叭的，比培养舱的响声还要频繁。
　　“你说那小李，多好啊，我呢？我连个屁都没有……”她托着腮，指尖在舱壁上画圈，格外语重心长的说，“还是你好，不会顶嘴，不会告状，跟你说啥你都听。”
　　后来有一天，“妈妈”正吐槽得兴起，说王主任把自己的地中海剪坏了，连亲妈都认不出。
　　001号忽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烦的突突跳，不知怎的就生出个模糊的念头：太吵了。
　　她动了动，把黑色的手往脑袋上贴，像是在堵耳朵。
　　“妈妈”正端着枸杞茶喝，瞥见了，先是嘎嘎笑：“哟，你还嫌我吵？”
　　扭头咽了口茶，忽然顿住，嘴里的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她猛地回头，盯001轮廓里的眼睛，每只眼里都写着“嫌弃”，那小眼翻的简直和她一模一样，好像在说“才反应过来啊？”。
　　“不是……”“妈妈”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小马扎都被激动的带倒“你……你这是……有反应了？”
　　她凑近舱壁，结结巴巴，“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对吗？？？？？？？？？”
　　001号没理她，把“手”收了回去，在培养舱里翻了个身，浑身的眼睛都闭上，只给她留了个后脑勺。
　　“嘿！”“妈妈”又气又惊，拍了拍舱壁，“你敢嫌弃我？？？”
　　但是001号根本不鸟她。
　　“妈妈”合理怀疑她知道研究院不能随意动实验体，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嘲讽。
　　从那以后，“妈妈”的叨叨更没顾忌了，像是发现了个能互动的宠物。
　　说激动了还会敲敲舱壁让里面没有人权的实验体搭理她一下：“你评评理，她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001号听烦了就翻白眼，虽然乌漆麻黑的脸看不真切，但“妈妈”无论她翻不翻白眼总说“我就是感觉到你翻了”。
　　有次“妈妈”讲到兴头上，手舞足蹈打翻一瓶硫酸，在硫酸快要掉到“妈妈”的身上时，001号突然不知道怎么从密封的培养仓里伸出黑手，在半空中把瓶子捞了回来，稳稳放在桌上。
　　“妈妈”当时就吓傻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最后憋出一句：“你……你，你牛逼。”
　　可001还是烦她。
　　烦她的枸杞味，烦她掉在培养舱旁的头发，烦她总把“等这个项目成了，我就去意大利”挂在嘴边，却连周末都在实验室泡着，然后怨气冲天（其实是烟）。
　　“妈妈”倒完苦水离开后，实验室就剩001号和旁边培养舱里的003号，也就是一团只会蠕动的灰色黏液，连个固定形状都没有。
　　001会偷偷用黑手噼里啪啦的打003号，003号被抽的弹来弹去，看它被戳得缩成球，心里就能舒坦点。
　　她那时不懂什么是“自我意识”，它只是一个啥也不用干的实验体，只知道“妈妈”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烦。
　　003号很好欺负，而自己裹着的这层黑色，好像越来越结实，越来越像个人了。
　　“在想什么？”秋智雅问，声音依旧很淡。
　　“没什么。”楚盛晗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黑色怪物套上了精致的人皮，越来越像个人了。
　　可偶尔还会觉得，皮肤下藏着怪物，像在提醒她，那些枸杞茶的味道，那些没完没了的叨叨，才是她真正变成“人”的开始。
　　那个又憔悴又爱吐槽的“妈妈”，那个创造了无数“小怪物”的研究员，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可怕的恶魔。
　　她只是个被工作榨干的普通人，对着不会说话的实验体，当做自己的朋友、孩子，倒出了自己所有的疲惫和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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