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神的惩罚

　　甘晗又碰到了那个男生。

　　是大学城附近的商圈，又正逢周五傍晚，超市人头攒动。

　　她正从冷藏区拿起酸奶放进购物车，余光看到旁边有人推车停下，所以手上也扶了一把，往后让出一些距离。
　　头发因为后退的动作从耳后落到脸颊旁，甘晗视线仍然停留在货架上，只抬手把发丝重新拢好。

　　冰鲜柜隆隆运作。

　　甘晗站定在鲜果区，犹豫着是拿盒果切还是自己处理，一只卫衣袖子挽到关节处，线条利落的小臂已经伸手放了两盒水果在车里。

　　嫩绿色的卫衣，颜色看上去有些眼熟。

　　甘晗也伸手拿起一盒，漫不经心地回忆她到底在哪看见过的同时朝身边投去一眼。

　　是他。

　　她想起今早九十点钟的楼梯，阳光穿透整面玻璃，擦射过她上行的肩膀，勾出毛茸茸的金边。
　　比她高四五级台阶，正跟着另一小撮人逆着人流下楼的男生被阳光兜头照了一脸，发梢映成了橙黄色，五官也泛着亮金。
　　甘晗的表情笼在阴影里，几乎算是肆无忌惮地仰脸投去打量的视线。

　　他被光线刺着，不太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鼻梁也浅浅地窝出皱褶。
　　他的声音越靠近越清晰，语气是跟前几次偶然碰见时截然不同的温和。
　　擦肩而过，甘晗听见他小声问对面醒了有没有喝水。

　　对面是什么人呢？甘晗想。

　　“邵逸安你拿这么多水果干什么。”对面的人出声。
　　“明天做蛋糕吃吧小嘉。”他边说边重新握住把手启步，露出了被挡住的女生。

　　甘晗愣了一下，没来得及挪开视线就已经看清了“小嘉”的脸，是同样的，让人一眼深刻的长相。

　　把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放下，她低头看着完全超出常规购买内容的商品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手机准备叫车回学校。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着人家两个拿了一路，推车里一大堆东西全放回去不知道要多久，所以还是只就近折返，把几盒鲜肉几把蔬菜放回原位就去收银台结了帐。

　　本来是打算散步回去的。

　　甘晗坐在网约车上，有些郁闷地报上尾号。

　　这下倒不用刻意不去打听人家的名字了。
　　她摁开手机，从平时比较活跃的同学空间里加上本校表白墙，意料之内地没翻几下就又看到了那张脸。
　　评论区一如既往地大方，慷慨地报上了别人的名字：就不能换个人捞啊，邵逸安这仨字在表白墙都快写烂了吧...而且人家有女朋友。

　　原来是这三个字。

　　甘晗伸手按下车窗，挪了挪靠向车门，右手扒在车窗上扭头朝外看。
　　潮热晚风急速迎到脸上吹乱了头发，她用手随意梳开粘在脸上的发丝。
　　太阳已经快要完全降到地平线以下，天空泛着大片淡紫色。

　　脸颊贴上右手手背，她眨眨眼睛。

　　果然是女朋友吗。

　　甘晗站在门外，努力地调整还是有些低落的情绪。
　　她懒得再重新弯腰拎起袋子，索性撑着最后一口气费力抬高手腕拧下门把。

　　“我回来啦！”甘晗一进门购物袋就哐当落地，她拳了拳被袋子勒红的手叫人，“我买了好多，你们看想吃什么来挑挑。”

　　覃雨摘下耳机飞快地转过椅子，看着地上的两大包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买这么多？还是走回来的啊？”
　　甘晗扁扁嘴往里进，“一不小心买多了，打车回的，气死了。”
　　“那也不能买这么多啊。”

　　在阳台洗完手才后知后觉发现寝室就覃雨一个人，甘晗探头，“她俩人呢？”
　　覃雨还蹲在地上悉悉索索地检索塑料袋，扬声回她，“不知道啊，可能洗衣服去了吧。”

　　“那我先洗澡了啊。”
　　“好——”

　　甘晗吹完头发，打开笔记本准备做这周作业，“小雨，吴强留的作业你做了没啊。”
　　“没，我还没打开看呢。”覃雨嘴里嚼着菠萝蜜，含含糊糊地问她作业多不多。
　　“不太多，但是要用新软件做。”甘晗叹气，弯腰在抽屉里翻找面膜。

　　“我们回来了！”宿舍门被一把推开，武栾和白磬笑哈哈地互相挤着往里走。
　　覃雨坐在门口看得清楚，“你俩怎么一头汗，干啥去了。”
　　武栾无语，“我服了，我俩去后广场蹭滑板玩去了啊，走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
　　白磬已经跑去洗脸了，“她打游戏能记得才怪了。”

　　“这谁买的，这么多？”武栾转身关门才看见门后堆着的两个大袋子。
　　甘晗敷着面膜，举着手嗯嗯两声当做认领。
　　覃雨一只手重新拉上耳机，自觉充当翻译，“甘晗下午逛超市不小心买多了，你选点吃。”

　　敷着面膜做了点儿作业，甘晗拿着平板手机爬上床，宣布她今晚要早睡。

　　“我晗，现在才十点。”
　　“你受什么刺激了。”
　　甘晗在床帘里重重哼一声，“你们离健康太远。”

　　寝室里很快静了下来。

　　她直挺挺躺了一会儿，还是翻身摸上了手机。
　　熟门熟路戳开表白墙的Q.Q空间，大拇指用力上滑，截停在傍晚那一条。

　　周六，中午11：47。

　　503依旧一片昏暗，甘晗静悄悄从床梯上爬下来去阳台洗漱。
　　她重新拉好阳台门，开始刷牙前凑近镜子仔细看了一眼眼睛。

　　红血丝有点多。

　　她站直，闭上眼睛认真刷牙。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蓝得像色纸。
　　甘晗面朝窗户，整个人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阳光穿过眼皮透出薄薄的红色。

　　点完外卖武栾也醒了，甘晗蹲坐在椅子上拆开昨天买的酸奶吸了一口，微信又弹出条好友验证。

　　甘晗点进去，表情微妙地顿住。
　　这个头像和网名，好像跟她昨天看了半宿才扒出来的截图里的，一个样。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去看验证信息。

　　sya：邵逸安
　　来源：对方通过Cecelia分享的名片添加

　　武栾嘴里塞着牙刷站在她身后幽幽开口，“干嘛呢。”
　　甘晗惊得手一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好像一直捧着手机发呆。
　　她手上动作通过验证，挑了个表情包打招呼，嘴里回道，“…没干嘛啊。”
　　武栾歪着头迅速靠近，表情欠欠地盯她眼睛。

　　“啊你干嘛——牙膏！要掉我身上了！”甘晗把手机扣到肚子上，伸手推她脸。
　　武栾直起身，目光炯炯地锁着她倒退，在阳台口停住，把牙刷从嘴里掏出来气势如虹地指她，“你不对劲。”

　　晚上，烤肉店。

　　甘晗目光闪躲，苦哈哈地被收缴了手机。
　　白磬跟武栾捧着她的手机，头对着头进行了一番缜密分析。
　　白磬拍桌做出总结，陈述她违背503发展细纲第四十三条之任何人不得妄图隐瞒感情生活进展的不争事实。
　　铁证如山，当事人甘某不禁流下悔恨的泪水。

　　覃雨夹肉，“有多帅。”
　　武栾展示，“如图所示。”
　　覃雨嚼嚼嚼，“晗好肤浅。”
　　白磬抚掌，“人不可貌相啊晗。”
　　甘晗忍无可忍，夹起一筷子菠萝塞进烤炉。

　　“怪不得晗平时对追求者们冷冰冰，原来她爱的是背德感。”白磬绷着嘴角喝酸梅汤。
　　“你滚啊，恶心死了。”甘晗拿纸巾丢她。
　　武栾夹夹空气总结事件，“那你这下拍摄期间岂不是要一直碰见自己爱而不得的白月光了晗。”
　　“怜爱了晗。”
　　“滚呐。”

　　覃雨从她手机里抬头，“这人渣男吧，朋友圈就放了一张女朋友照片，还遮得只剩了个鼻尖。”
　　她眉头紧皱把手机还给甘晗，“再说这文案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女朋友。”

　　白磬劈手夺过，“靠！还真是。我刚随手一翻还以为这人在晒自己种的菜。”
　　武栾也要凑过去看，“晗你这把算是有惊无险。”
　　“诶他新发了一条，”白磬下拉刷新朋友圈，“我看看啊——喔喔是个蛋糕。”
　　甘晗默默举手补充道，“昨天在超市，听到她们说今天要烤蛋糕。”

　　“怪不得你昨天还买了一块黄油。”覃雨服了，“宿舍没冰箱你不知道啊。”
　　甘晗扑过去捂她的嘴，“刚才抹面包片的时候你不是吃挺香的，不许说我，而且这不是正好用上了！”

　　武栾伸手放大图片，沉默了一下说感觉右上角这个拿碟子的手指尖不像男生的。

　　接下来的七分钟，四人本着客观全面深入细致的原则开展了一场朋友圈研读会，在少量朋友圈里发现了大量蛛丝马迹。

　　包括但不限于早餐盘一角垂下的柔顺发丝，咖啡杯旁的一抹格子衬布，山顶日出照露出的一侧肩膀，夜景雪地里的小码脚印。

　　覃雨抽抽嘴角，“嗯——感觉不小心踏足了别人的爱巢。”
　　武栾眼神涣散，“好阴险的一对爱侣。”
　　白磬脸色复杂，“这两口子绝非善类。”

　　甘晗被这仨人彻底整无语了，她塞口菠萝，“大人们，肉都要焦了。”

　　——————
　　第一次遇见是在篮球场。

　　确实是很无聊的男主刷新点，更何况甘晗根本不爱运动，选体育课都能提前半小时坐在电脑前狂点刷新只为能抢到室内课。

　　但是她被推荐给了校篮球队的老师，说是帮忙拍一个宣传片。

　　甘晗看一眼校历，新学期开学都一个多月了，这时候剪什么宣传片，黄花菜都隔了不知道多少夜了。

　　她想想今年的综测分，还差点。看看老师说的交片日期，宽得很。又掰着手指头算算去这一次又能少熬几个大夜，屈服了。

　　跟校队约好时间，喊上系工作室报名的几个人就浩浩荡荡去了篮球场。
　　到那儿架好机器，从日出到日落拍了一大串素材。

　　大伙算算说感觉差不多了咱收工吧的时候篮球队队长过来了，挠挠头特不好意思地问，“咱就光拍室外素材吗？”

　　甘晗呆住了。

　　“我们学校有室内篮球场？！”
　　工作室学妹也挠头，“学姐我以为你想剪光线变化呢。”

　　十月份顶着大太阳断断续续被晒了一整天的甘晗沉默了。

　　机器重新在木地板上架好开机。

　　“——收工收工！”
　　甘晗给所有人赔罪买的冰奶茶也都送到了。
　　篮球场冷气打得足，补拍也没花多长时间，大家都还燥着，又都不着急走，索性三三两两地原地坐成一小堆在这儿蹭场馆空调。

　　分奶茶的时候一堆人一边说她客气了真没事儿他们平常训练都晒习惯了，一边笑她怎么都大三了还不知道学校有室内篮球场。

　　甘晗无语地把嘴巴扯成一个一字，自罚一大口脆脆奶芙，鼓着脸往下咽的时候眼睛突然被反光闪了一下。
　　甘晗眨眨眼压下不适，小心翼翼换个角度又往那儿看过去。

　　闪光的东西没找到，闪光的脸倒是正好看全。

　　室内篮球场的灯打得很亮。

　　甘晗今天为了拍摄方便带了框架眼镜，连那人顺着下巴往下掉的汗都看清了。

　　她下意识咬住吸管，正好篮球队队长过来找她说话，甘晗便顺势往章桡身后躲了躲。
　　她拿出老本行，嗯嗯啊啊地敷衍着跟章桡聊天，眼睛还粘在对面。

　　看他表情放松地泡在惨白的投光灯光线里，水淋淋的，身上出的汗快浸透了上衣，整个人热气腾腾地坐在那仰头喝水，大颗喉结跟着滑动，下场了视线还一直留在场上追着球小幅度地转。
　　左臂后撑在椅子上，袖子被推卷到最上头，漏出来的整条手臂像冷白的玉，线条也很漂亮，覆着一层微微充血的紧实薄肌，肌肉不夸张但是肩膀阔平，所以并不显得瘦弱。他手腕空空没戴腕带，手掌宽大，手指也长，严严实实地包住了手里的水瓶。

　　上衣因为他刚刚喝水抬手的动作贴上了身体，胸腹肌勾出的阴影轮廓很明显，腰也很细，他应该是觉得不太舒服所以扯起晃了几下，前胸布料顺着手松开被地心引力接管重新垂了下去。

　　又一个人下场，顺势坐到了他旁边，人应该是说了什么笑话，他几乎是立刻捏着水瓶笑了起来，脸上的肌肉走向也并没有因为这个灿烂的笑容显得不够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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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晗总感觉他盯着这边看了好几眼。

　　但是大家已经收拾好一地的设备准备散场了。
　　她过去想拎起自己的那一份，嫌奶茶拿在手里麻烦直接站定在摄影包前面准备一口气喝完。

　　抬眼却正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然后就能确定了，他一直在看的确实是自己的方向。

　　甘晗一慌，反应过来的时候脑子已经操控四肢跑出了篮球馆。

　　啊……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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