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经年

　　梁顾工作乏累的时候喜欢喝杯咖啡提神，叶宁就在梁顾办公室的角落弄了个小小的操作台，购置了些手冲咖啡的器具，他也真上了心去研究，没过多久，梁顾就能在办公的间隙喝到一杯热咖啡。

　　即便是同一款咖啡，也因为手工的缘故，每次冲煮都会有细微的差别，口味既熟悉又带着新鲜感，每一杯都有惊喜。梁顾最喜欢在叶宁调制咖啡的时候从后面抱着他起腻，抱怨味蕾都被他养刁了。

　　叶宁站在操作台前，正在准备咖啡豆。他身后，梁顾坐在办公桌前翻阅一份报告。

　　办公室的门响了几声，阿东走了进来。

　　“东哥。”叶宁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

　　梁顾看着阿东，“有事吗？”

　　阿东点点头，刚张嘴想对梁顾说什么，一念之间，目光却远远地投向了叶宁的背影。

　　梁顾捕捉到阿东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他靠上椅背：“但说无妨。”

　　“是关于卓信那件事，你叫我去查的。”阿东拿出一叠资料。

　　原来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突然偷偷摸摸开始收购翔翼的股份，起初梁顾以为小妖怪兴风作浪，掀不起什么波澜，可是这家名叫卓信的公司坚持不懈地继续增持翔翼的股份，终于引起了他的警觉。

　　阿东把资料翻开，放到梁顾面前的桌上，“卓信注册的时间并不长，注册地点也非常偏远，在某个岛上，法人是普通生意人，没什么特殊背景。”

　　叶宁从研磨机里接出磨好的咖啡粉，把手柄装进咖啡机，那是他新入手的一台意大利半自动手工咖啡机，浅白色的金属外壳，红木面板，看上去华丽高雅。

　　“我们曾试图与对方对话，但他们一直避而不见。”阿东继续说道：“他们最近小动作不断，除了拉拢中小股东，还在继续从二级市场买进翔翼的股票。”

　　叶宁放好咖啡杯，打开开关，很快便有棕褐色的液体，带着浓烈苦涩的咖啡香气，一滴滴落入杯子。

　　梁顾沉默许久，脸上的表情相当不可置信，“这样下去，难道，他们最终的意图是收购翔翼？”

　　“虽然很离谱，但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阿东回答。

　　叶宁把盛了牛奶的奶缸放到蒸汽棒下端，开始细心地打奶泡。

　　梁顾冷道：“蚍蜉撼大树，他们哪来的勇气？”

　　阿东道：“关键是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也不清楚他们真正的实力，注册人可能只是个傀儡，背后有其他人在操纵。”

　　“有意思。”梁顾缓缓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目光阴冷，“说不定，小鬼背后，真有个大阎王……”

　　叶宁提了奶缸，把绵密的奶泡加进咖啡，一道细白的线在咖啡表面左摇右晃，画出一株歪歪扭扭的麦穗。

　　梁顾皱了眉，对阿东说道：“继续查，时刻关注他们的动向。”

　　“是。”阿东起身，“那我先去了。”

　　门在阿东身后关上，一声轻响，同一瞬间，最后一滴奶泡落入咖啡杯。

　　叶宁半低着头，垂着眼睑，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上挑，看起来，对面前这杯咖啡还算满意。

　　***

　　他端起咖啡，转回身，走了几步，把咖啡轻轻放到梁顾面前。

　　梁顾心里琢磨卓信的事情，本来正在出神，他顺着端咖啡的手向上看到叶宁的脸，眉梢眼角冷峻的线条一瞬柔和下来，“谢谢。”

　　叶宁走到梁顾身后，给他按摩起肩膀，梁顾这才发觉肩膀一直是绷紧的，被叶宁一按，放松了些，很舒服。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捉了叶宁的一只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叶宁轻轻叫了一声，“梁顾。”

　　梁顾在那一声里听出了些许忧虑，他问：“你在担心吗？”

　　“你们说的我不是特别懂，我看你一直皱眉头，有一点担心你。”叶宁绕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都是些小伎俩，没什么可怕的。”梁顾冷冷说道：“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他停顿一下，“我爸去世，我刚接手集团的时候，才叫艰难，外来的，家族内部的，到处都有人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肥肉。那时我还太小，幸亏我外公还在，一路扶持我，总算站稳了脚跟。”

　　“那时你多大？”叶宁问。

　　“十七岁，”梁顾神色凝重，“有一天突然接到消息，说我爸出了车祸，车子翻在路上。我们都赶到医院去，可是人，最终还是没救回来……”

　　“你那时，可真不容易。”叶宁抿了嘴唇，看着他。

　　“是啊，世事无常，人心险恶，逼得我不得不强大起来。”梁顾慨叹，“这集团，是我爸一手做起来的，总不能败在我手里。”

　　“能把集团做到这么大，你爸爸好厉害。”

　　“他是很厉害，”梁顾微微点头，半晌，又冷笑一声，“不过，也是靠了我外公才起的家。”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我外公家是名门望族，我妈又是唯一的女儿，我爸爸当年一穷二白，我妈是真正的下嫁。可能是我外公家给了我爸太大压力，他和我们的关系，很微妙……他在家的时间不多，也很少管我，但该出席的场合他总会出席，外人看来我们父子关系还不错，实际上，我总觉得我们之间隔了很远……我跟我妈关系好一点，我妈什么都好，就是太软弱……”

　　梁顾突然一声嗤笑，“我其实蛮惨的，我爸不是那么喜欢我，我外公因为我的草根做派，也一度也很嫌弃我。我爸去世之后，我才正经起来，终于变成了我外公嘴里的那种精英。我为什么变了，一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我妈，二是觉得，人生也就那样了……我外公觉得很欣慰，可是没过几年，他也走了。家族里开始争夺家产，闹上法庭，让人看笑话……”他嘲讽地笑道：“精英，狗屁的精英……”

　　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梁顾叹了口气，“是不是年纪大了，就喜欢回忆往事，怎么突然和你说起这些有的没的，”他自嘲地笑笑，“你不烦吧？”

　　“不会啊，”叶宁说：“我都没有父母，出生没多久就被丢在福利院了，我也没有和亲人相处的经历，听你说这些，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那家福利院，你有回去看过吗？”梁顾问。

　　“我出国前回去看过，才知道那家福利院早已经撤销了，原来院子也拆掉了，物是人非，什么都没有了。”叶宁略带遗憾地说道。

　　“你想过找亲生父母吗？”

　　叶宁安静了一会儿，“曾经想过，后来慢慢地，想法就淡了。”他无意识地绕着手指，“时间过了那么久，找起来太难了，再说，找他们做什么呢，问问他们当年为什么抛弃我？”

　　“我也幻想过父母的样子，幻想过和他们相见的场面，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如果他们还活着，就各自安好吧，不然平白又多了份牵挂……”他惨淡笑笑，摇摇头，补充了一句：“我已经被这世间的生离死别，吓破了胆……”

　　叶宁眼里那一瞬真实的怯懦刺痛了梁顾的心，他知道那怯懦背后是被命运蹂躏过的百孔千疮，他拉起叶宁的手，想找些安慰的话，却又觉得，好像此刻说什么都难以表达他的疼惜之情。

　　他静静地握着，摩挲着手里那些漂亮的手指，叶宁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脸上的笑渐渐带了感动。

　　梁顾问道：“你小时候，有过什么心愿吗？”

　　叶宁回想一下，“有。”

　　“什么心愿？”

　　“去游乐场，玩个够，就像不要钱一样。”叶宁说完，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在福利院，吃饱穿暖已经很不错了，连玩具也没有多少。”他想了想，“后来和Sam在一起，日子过得很不容易，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其实到现在，我也没去过游乐场……”

　　梁顾盯着叶宁，眼神慢慢起了变化，他忽然挑挑眉毛，问了一个字，“走？”

　　叶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去哪儿？”

　　“游乐场。”

　　“你疯了？”叶宁睁大了眼睛：“下午我们约了xx公司谈事情，他们的人……”

　　“推推推，全推掉，让他们改天再来。”梁顾不由分说，拉得叶宁站起身来。

　　叶宁就这样懵懵地被梁顾一路拉着，站到了电梯里。叶宁像做贼一样，手指摸了一下鼻子，怯怯地小声儿问：“梁顾，这样，不好吧？”

　　梁顾扭头看着他，“告诉我，想不想去？”

　　叶宁被梁顾眼神里的坚定与执着感染，也为这个说走就走的设想动了心，他害羞地笑了一下，“想。”

　　片刻，叶宁上下打量了自己和梁顾，疑惑地抓抓头，“你确定我们要这样去吗？”

　　梁顾脑补了一下两个人西装革履一脸严肃骑在旋转木马上的画面，不由打了个寒战，赶紧用力摇摇头，把头脑中的画面甩出去。

　　一刻钟以后，公司不远的商场里，两人各换了一身行头，叶宁穿了军绿色工装裤，白T恤外套了格子衬衫，戴了一顶白色渔夫帽，看上去年轻活泼。相比之下，梁顾的装扮要酷一点，他穿了牛仔裤，和叶宁同色系的衬衫，黑色棒球帽下，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幅墨镜，更显得帅气又神秘。

　　他们来到了全球著名的游乐场，里面游乐设施应有尽有，听说光是大型过山车就有好几个。

　　气势恢宏的大门口，叶宁站住了，他捏了捏衣襟，“我有点紧张。”

　　“告诉你个秘密，”梁顾招招手，叶宁凑过来，梁顾在他耳边说道：“我也没去过游乐场。”

　　叶宁会心一笑，眼睛里亮亮的，满是兴奋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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