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后遇见亡夫

　　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在愿娘离去半个时辰达到顶峰。

　　魏宁坐立不安，按捺不住，想着出门去寻愿娘。

　　蝶群消散后，天幕渐渐呈现一种浑浊的白，这种惨白是京都年关独有的颜色。这时，一道有别于天幕的白芒骤然划过，“砰”一声炸在魏宁心底。

　　而后忽隔照壁乍起喧嚣。

　　听得箫鼓喧天，呐喊雷动，夹杂着仓皇奔走的散乱无章脚步声，细碎又令人恐慌。

　　有女子尖锐的呼喊，声嘶力竭：“……刺客！来人啊！来人啊！……”
　　而后呜呼哀鸣一声，断绝了声响。

　　魏宁极力撑着双膝，耳边人之丧命凄厉的哀鸣声、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须臾——
　　天际另一道鸣镝之响昭然，冷色烟弹来势汹汹，带着决绝的锐利和果决，天际的惨淡的白都散了些许。——是锦衣卫。

　　魏宁冲出照壁，搜寻目之所及的隐蔽之处。

　　愿娘聪颖伶俐，魏宁没在仓皇逃窜的人群中寻到她，便猜测愿娘定是寻到藏身之所。魏宁当机立断，就近借灌丛掩去身形。

　　“主人遇刺——”
　　“……老爷！”

　　凄惨恐惧的妇人嗓音凄厉，其中悲戚和惨烈直冲天灵。

　　庭院内身着各色衣衫的人影憧憧，花枝败叶，搅合着血肉猩红零落成泥，魏宁远远瞧上一眼，便被浓郁的血色冲的眼前发晕。

　　魏宁躲在满壁灌丛的狭角处，小叶绿丛紧实密集，她一动不动，屏息凝神。

　　“大胆歹人！太过狂妄，天子脚下，怎敢刺杀朝廷命官！……当诛九族。”
　　汪夫人气极，怫然大怒，直身怒目。

　　四周家丁严阵以待，刀剑相对。方才约是事发紧急，汪大人一时惊慌，被一众黑衣人见机刺杀。
　　如今两方相持，剑拔弩张。

　　黑衣首领见不可成事，一声令下： “搜！所有的官眷，皆杀。”
　　他声音呕哑难听，宛若指甲抓挠铁器之声，令人悚然，丝毫听不出原先音色。

　　汪夫人目眦欲裂：“尔等宵小。”
　　任汪夫人斥责威逼，黑衣人无动于衷。

　　客房厢房中传来破门声，紧接响起呼救声，而后高声“救命”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短促尖锐的兵刃破体隔肤之声。

　　声响清晰，宛若裂帛声，声声皆出自精兵利刃。

　　魏宁见到面前的黑衣人慌乱一瞬，像是遭遇出乎意料之事，而后陡然意识到不妥，下令众人急忙走脱。

　　“尔等胆大包天。”
　　来人缓步入场，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与魏宁擦肩，素色常服的魏峥面如冠玉，神清凝霜含怒，似笑非笑睨向魏宁藏身之处。

　　他神情凛冽，眉眼凛然俱艳，长发缠绵，暗色环绕，唯临风而立，宛若天神。

　　魏宁显出身形，立在青翠枝叶前，慢吞吞道：“魏大人。”

　　魏峥只定定瞧她一眼，指尖微动。

　　身侧肃杀环伺锦衣卫骤然发难，动若雷电，在魏宁眼前化为道道虚影，直指前方，如入无人之地。那些方才气势汹汹的黑衣人，仿佛撞见猫的耗子，毫无招架之力，只知抱头鼠窜。

　　魏宁却无心关注面前戏剧性一面，她神情复杂，万分悲切，全部心神一时全放在魏峥身上。

　　魏峥以指尖动作为号令，魏宁看得懂他指尖流泻出的指令，直面而来的熟悉感，令她瞬间想起自己夫君——鹤春。

　　一霎时如银屏坠海，胸口滞痛。

　　魏宁恍然见到旧时夫君唇角含笑，指尖与她的相缠，彼此缠绵依偎，十指灵活勾缠，跳跃着勾出一个个动作，皆代表不同之意。

　　每当这时，二人便不约而同，彼此缄默不语，心意却相通。

　　关于此事，二人间还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开端。无非是年少的微宁颇为娇蛮，整日啾啾喳喳不知歇，二人初识之时，夫君虽未直言，估摸着是嫌她聒噪。

　　因而，当时尚未是她夫君的鹤春略施小计，佯装虚弱，用手语代替出口之语。少时的微宁格外喜欢文弱夫君温雅气质、清俊面庞，及修长柔韧却有力的双手。

　　于是，微宁顺理成章迷上了手语，每日比比划划，乐在其中。

　　直到一日，娘亲调侃，家中小麻雀精可是出了远门？

　　微宁才知夫君歹毒心肠。

　　为此，她生了好半天闷气，但年少的微宁纯稚直白，情绪来得快也去的快，不消半日，夫君稍稍一哄，便又乐颠颠缠着夫君笑闹。

　　过去的欢愉，带回了故人身影。魏宁站在故人旧影面前，目光却穿透虚无缥缈的影子，落在魏峥过于瘦削凌厉的脊骨上。

　　她想，魏峥看着像是只剩一把骨架了，比之初见之时的夫君还要瘦削。
　　心中有莫大的震撼和酸涩侵蚀。

　　“魏宁。”

　　锦衣卫动作很快，眨眼间所有贼人皆已伏法，汪府之人个个屏息敛声，噤若寒蝉。

　　魏峥转身，瞧见魏宁神色有异，以为她被血腥残忍的场面吓住，念及她伤势未愈。

　　平声道：“你若害怕，便回房去。”厢房内贼子，来时顺势已除去。

　　魏宁并未听清，胡乱道：“嗯。”

　　魏峥见她不动，以为她不敢孤身一人，虽心中不觉她是如此胆小之人，但仍耐心道：“锦衣卫要审理此事，手段你不曾见过，回吧。”

　　除却隐秘易牵连无辜之事，锦衣卫审讯不避讳旁人，上至天子亲贵，下至平民百姓，皆可观刑。

　　上京关于锦衣卫嗜杀冷酷名声，这些中某些人功不可没。

　　魏宁眼睫垂落，遮住眼底细碎的想念。
　　轻声问道：“多谢魏大人。民女有一问，想请大人解惑。”

　　“解惑？”魏峥表情虽清淡，然他眉眼姝丽靡艳，浅淡的语气也带着一般的锋锐。“你且道来，我看是否可解。”

　　魏宁浅声。
　　“方才诸位锦衣卫大人势若钧雷，英姿飒爽，实在惹人瞩目。可民女并未见您发令，怎如此有序？民女不情之请，不知大人可否解惑？”

　　魏峥颔首。
　　并未演示方才手势，缓声道：“手势之语罢了，乃便宜行事之举，并无稀奇。”

　　“多谢大人。”
　　魏宁退身伏拜，举动稳重有度，缓步远去。

　　身后魏峥好似想起什么，追道：“鲜少有常人用此道，你莫过于好奇。”魏宁并未回头，因而错过魏峥眼底和眉宇间，连绵不断的怀念。

　　魏宁脚下一顿，浅色的眼瞳浮上哀伤，开口却温和含笑：“民女谨记。”
　　她步履从容。

　　不紧不慢转过照壁，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之际，陡然踉跄一步，双膝一软跌下台阶。

　　魏宁其实谈不上万分震惊，也谈不上伤心欲绝，只是陡然接触到或许是夫君的往事，有些格外不切实际，于是下脚也像踩着云端。

　　“你小心些，莫要行差踏错。”
　　魏宁跌在一女子馨香的臂弯中，女子开口带着浓重的江南调，嗓音清甜。

　　他乡遇旧音。
　　魏宁心头有一阵激动汹涌，勉强克制住散乱杂思，借力起身：“多谢姑娘。”

　　她不敢多言，匆匆看了这江南女子一眼，便要离去。

　　熟料。
　　那女子却拦她臂膀，亲昵道：“我擅长制香识人，今见你面善，当是你我有缘，特有一物赠你。”女子调皮地冲她眨眼，梨涡浅浅。

　　“这是我的宝贝，你要好生待它。”

　　魏宁尚未自茫然中回神，怀中便多了一本辞典样式的厚书，上表“香典”二字。

　　女子又冲魏宁眨眼，魏宁这才看清，她有着有双流光溢彩的眼瞳，瞳眸闪烁，宛若有华光。

　　她似乎有些欢欣，怡然自得踱步与魏宁擦肩而过。
　　温软嗓音在空中飘散。

　　“巴陵郡西江水浑，赤沙黄壤东南奔。迩来湜湜已百载，中有婉娈之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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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愿燃犀取灵骨，望得偿所愿，大梦一场。”

　　处处透着稀奇古怪的女子渐行渐远，她吟唱的嗓音微弱，只反复颂两句，魏宁倾耳听着，出于感怀乡音故乡之意，牢记于心。

　　这事是个小插曲。

　　魏宁犹惦念着如今不知踪影的愿娘，待客的厢房房门洞开，门扇摇摇欲坠，屋内一片狼藉，能看得见木质地板上有些许湿漉漉的血色，但并未见到尸体。

　　想必是魏峥派人处理。

　　“魏娘子，你可有受伤？”
　　魏宁方进厢房，便撞见自床榻下钻出的愿娘，冲上来抓她手腕，神情紧张。
　　“我无事。”

　　愿娘长舒口气，后怕道：“我正观蝶，就见隔墙跃进几个黑衣蒙面人来，冲进人群便提刀乱砍，家丁与他们混战，这些人转而死死追着汪大人不放。”

　　愿娘见形势不对，扭头便跑，因而她并未见到汪大人身死。

　　“我本是躲在花丛中，不料听到其中两人道，要到厢房杀人。我害怕娘子出事，急忙跑了来，却没见娘子。”

　　情急之下，躲在了床底。

　　找不见魏宁，愿娘险些以为她被抓了去。

　　魏宁见她眼泪汪汪，仍抽抽噎噎道：“我还以为娘子出了事……我正躲着，房门就被人踹了开，他们进来便到处乱搜。”

　　“……幸好官爷发现的及时，才将闯入房内的贼人解决掉。”

　　愿娘越说越委屈：“我险些以为，今日见不到娘子了。”

　　愿娘虚岁堪堪十二，在繁花阁数她年岁最小，可往日比之诸多姊妹行事还要稳重，立誓作魏宁左膀右臂，魏宁本就心疼她。

　　如今见她魂不守舍，更是愧疚万分，赶忙将人拥住，轻拍她肩头，轻声安慰。

　　床榻下又传来一声轻响，继愿娘现身后，又钻出一人来。

　　魏宁挑挑眉，带着微薄恼意道：“……汪六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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