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空地

　　“你怎么回了一趟家变得这么憔悴？”蒋丛林看着钟言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惊讶地发问，“你爸又干嘛了？”

　　“不是我爸，”钟言痛苦地揉了揉胳膊，“不完全是，是我爸妈，他俩要把我赶去北山路那边那套房子去住。”

　　“那套房子不是租出去了吗？”汪栩然转过头不解地问道，“租客退租了？”

　　“嗯，”钟言疲惫地倒在座椅里，“吃饭的时候我妈问了一嘴纪北现在学校的安排，知道他要找地方做画室之后就决定让我也去那套房子住，还说让纪北直接把租金打给我当生活费，我真的服了。”

　　刘铭宇不太理解钟言的不爽出自哪里，“怎么，你不乐意跟他合住啊？”

　　“那倒不是，”钟言将脸撑起来一些，“我就是不喜欢让他给我打钱，也很烦我爸妈当时说话的态度，一点都不给我面子，就这么把我安排走了。”

　　“他们怎么说的？”蒋丛林好奇地发问。

　　“说让我暑假找实习，家里太远了不方便，那套房子在市区，正好纪北在找房子租，就让我也住过去。”钟言叹了口气，“所以我这两天就在收拾暑假要搬过去的东西，搞得我腰酸背痛。”

　　汪栩然听了直摇头，“你妈这操作真的是……”

　　“特别像小说里写的那种，丈母娘认了女婿给人送进婚房先婚后爱的剧情。”刘铭宇没忍住乐了起来。

　　“刘铭宇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东西？”钟言闻言直起了身，一脸震惊地看着刘铭宇。

　　刘铭宇大声反驳，“我一个身心健全的成年人！偶尔看点小说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在看那谁和那谁的cp向同人文吧，”蒋丛林一下子忘记了主角的名字，疯狂用手比划着，“哎就你这两天老念叨的。”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钟言被搞得有点蒙圈，只好看向在场唯一正常人汪栩然，“他们在说什么？”

　　“刘铭宇在嗑一些奇奇怪怪的cp，这样一周末了，你别管他，”汪栩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刘铭宇投去一个有些同情的目光，“快期末了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理解一下。”

　　刘铭宇骂骂咧咧地回嘴，“我怎么就精神状态不正常了，汪栩然你别仗着你才回来没多久我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钟言看着刘铭宇龇牙咧嘴的模样连连叹气，“没救了。”

　　“别管他了，”蒋丛林哭笑不得地掐断了刘铭宇的话头，转而问，“所以纪北在你家里住了一晚上？”

　　“嗯。”钟言点了点头。

　　“你俩一起睡的？”刘铭宇接着问。

　　“嗯。”钟言点头的时候顿了顿，察觉到刘铭宇怪异的眼神警觉地发问，“你到底在嗑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别告诉我你嗑的还是两个男的。”

　　刘铭宇理不直气不壮地应道，“都、都有，怎么了？”

　　“你……”钟言一言难尽地看着刘铭宇，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别舞到正主前面，”蒋丛林一本正经地教育道。

　　刘铭宇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这话术又是哪学来的？”

　　“你在那里念叨的时候，我顺便研究了一下网上饭圈嗑cp的话术，”蒋丛林扯了下嘴角，“要不然都听不懂你在嘀咕什么。”

　　汪栩然也没绷住笑，忍不住发问，“所以你在看男男cp同人文啊？”

　　刘铭宇沉默了。

　　“你还真是啊？”钟言震惊之余感到一丝滑稽——虽然刘铭宇平时奇葩事没少干，但看男男cp文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我是什么是，”刘铭宇破罐子破摔地回答，“我就是好奇！好奇！”

　　“好奇一下就够了，”钟言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以身试险，好奇心害死猫。”

　　“谁要试了，我看归看，还是喜欢女生的好吧，”刘铭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就是听冉苒她们那几个女生老在那边聊，这不是想融入一下嘛。”

　　“哎不过……”蒋丛林突然转头看向钟言，“我听说美院那边的gay比例很高啊？”

　　“啊？”这下子钟言愣住了。

　　“本来男生就少吧，而且学艺术的，这个比例高一点也正常，”汪栩然倒是不以为然，看着钟言解释，“就是我们昨天出去吃饭的时候隔壁桌坐了个美院的女孩子，听她吐槽说在学校找不到正常男生谈恋爱，说什么十个男生五个渣，三个有对象，另外两个不是双就是gay。”

　　“纪北没谈过，”钟言立马接道。

　　“真的假的？”
　　“他跟你说的？”
　　刘铭宇和蒋丛林一前一后发问。

　　“是啊，他自己说的，不过他之前在警校，就算有喜欢的人也没精力谈吧，”钟言撇了撇嘴，心里却莫名感到一阵烦躁，纪北有没有对象和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是那十个之外的正常人。”刘铭宇评价道。

　　“应该吧，”钟言皱了下眉头，“不是，gay或者双也不能算不正常啊，这种东西哪有什么正常和不正常之分，你们这是歧视。”

　　“钟哥教育得好，”刘铭宇装模作样地抱了下拳，“下次不说不正常了。”

　　“所以你不恐同啊？”汪栩然感到有些意外。

　　钟言再一次震惊了，“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恐同？”

　　“……没为什么，”汪栩然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尖，“就是感叹一下。”

　　“毕竟你平时看上去太……刀枪不入了，”蒋丛林的手指在空中胡乱比划着，“你那都不是直男，你像是机器人你懂吗？”

　　钟言听到这句评价只是笑笑，“你才知道啊。”

　　“钟言，”汪栩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轻声喊着，“我有事想跟你说。”

　　钟言刚才没有忽略汪栩然脸上那点别扭的神情，大概猜到了对方是想和自己说些什么，便没有多问，只是起身站了起来，“去外面的阳台？”

　　“嗯。”汪栩然点了点头。

　　“你刚才，是不是……”

　　“钟言，”汪栩然打断了钟言推测的话语，“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

　　“什么事？”钟言听着汪栩然认真的语气感到有些紧张。

　　“我之前……喜欢过你。”汪栩然的声音有些飘忽，钟言却听得清楚。

　　他的身体僵住了，还在抖动的是不被自己控制的声音，“啊？”

　　“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汪栩然垂着头，语气有些沮丧，“所以当时也没想告诉你，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你放心。”

　　“你，”钟言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你之前是怕我知道会……”

　　“嗯，”汪栩然沉重地点了点头，“你和蒋丛林刘铭宇他们不一样，很多事情只有你能理解，我也不想因为这个失去你这个朋友。”

　　“所以你就憋着啊？”钟言的手尴尬地在空中抓了抓，“其实你当时就算说了我也不会怎么样。”

　　“我知道，”汪栩然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只是你当时拒绝冉苒那件事搞得我有点害怕，虽然我现在知道了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感到不舒服，但多少还是会有些难受。”

　　“那现在呢？”钟言问。

　　“现在不一样，”汪栩然摇了摇头，“我甚至都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但现在和当时不一样了，我想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想给当时的自己一个交代吧，已经迈过那道坎儿了。”

　　“那就行，”钟言感到一阵酸涩，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你也真是，我都把你当那么好的朋友了，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对你怎么样，你是不是不够相信我。”

　　“哪有，”汪栩然撑着栏杆转过头，“我当时就是太害怕了。”

　　钟言看着汪栩然沉默了半晌，隔了许久才开口，“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自己憋着，至少你可以跟我说。”

　　“嗯。”汪栩然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纪北应该也是吧。”

　　“啊？”钟言怔住了，愕然看向身边的人，“你说什么？”

　　“我说他，应该挺喜欢你的，”汪栩然的手指在栏杆上敲了两下，“你自己感受不到吗？”

　　“我……我不知道。”钟言感觉自己的掌心有些湿哒哒的，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手汗，“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汪栩然离开了栏杆，伸手拍了拍钟言的肩，“我跟你说这个只是想提个醒，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你又没有办法回应的话，趁早拉开点距离，不要给他太多希望，因为不管是被拒绝还是自己消化，拖得越久越难受。”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钟言，“他人挺好的，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早点意识到早点想清楚。”

　　“啊……”钟言望着汪栩然离开的背影，缓缓撑着栏杆蹲到了地上。

　　沉甸甸的感情让他一下子有些喘不上气，从小到大在家里都没有人给过他这种留有自由的爱，父母的关怀总让他感到窒息——那是一种带有些道德绑架意味的感情，是明码标价的，是需要拿出成绩去回应的。

　　但汪栩然刚才和他说的却不是这么回事。

　　一向在感情上反应迟钝的人这才意识到两者间的不同，汪栩然曾经对他的喜欢是不带有附加条件的，也从来没有给过他压力，就像刚才他自己说的那样，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情。

　　那纪北呢？真的和汪栩然说的一样喜欢自己吗？

　　钟言不敢想象，他很想怀疑汪栩然的判断，但却找不到理由。

　　纪北对他确实很好，他甚至在对方身上找不到什么缺点，除了那点拧巴的性格。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钟言回到了宿舍，周一一整天都保持着神游状态，走路都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给绊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直到汪栩然再一次把他拉到了露台。

　　汪栩然捏了捏钟言的胳膊，“你该不会因为我昨天说的话纠结到现在吧。”

　　“我不知道，”钟言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刘海，“被你一说我就很想找他问问清楚，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断，但就是……”

　　“你怕问了显得自己自作多情？”汪栩然说出了他的顾虑，“你就当我昨天多嘴没说吧，我那也只是一个猜想。”

　　“你直觉不是一向挺准的吗？”钟言有点抓狂，“你都说了我很难不去想啊。”

　　“那你这样，”汪栩然伸手给钟言顺了顺气，“你把他当成我去想。”

　　“啊？”钟言揪着头发的手松了开来，“什么意思？”

　　“你又不喜欢我，我们现在不还是朋友吗？”汪栩然直白地说道，“不管纪北是不是，他肯定自己心里有数，他可比我成熟多了，你别因为我最后说的那些话有心理负担。”

　　钟言没敢看汪栩然，沉闷地回了一句，“也是。”

　　“现在不纠结了？”汪栩然关切地歪过头去看他。

　　“不纠结了，”钟言深呼出一口气，“管他呢，就算他是也得等他自己说了才算数，要不然我就当他是个直的。”

　　“说不定他本来就是，只是我搞错了呢，”汪栩然笑道，“我还怕你因为我的一句话怀疑起自己的性取向了，那我就成大罪人了。”

　　钟言听到这句话不禁有些纳闷，“什么叫因为你的话怀疑，其实我一直都……”

　　“一直都什么？”汪栩然诧异地转过头，盯着神情严肃的钟言，生怕对方下一秒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我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钟言挠了挠头，“我也没喜欢过谁，总觉得这种东西很玄乎，也从来没考虑过性别，所以每次听他们说什么同性恋不同性恋的，我都没感觉，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了，”汪栩然听钟言说完这番话反而松了一口气，“那你这说不定是无性恋呢……”

　　“可别，”钟言打断了汪栩然的分析，“我只是觉得人的感情不该被这些名词所定义，非要套上一个标签就没意思了。”

　　“你说的也是，”汪栩然笑了笑，“那就不要管这些了，跟着感觉走不就行了。”

　　“嗯，”钟言点了点头，“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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