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即视

　　何勉订了一间能够容纳二十人的大包厢，俱乐部和工作室两拨人一共过来了十几个，坐在里面仍是宽敞有余。

　　大家都是各自挨着自己的同事坐，也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何勉和顾堇堇就被留在了相邻的位置。

　　工作时尚且还好，到了这种私下的场合，其他人看向两个人的眼神多少有些微妙，顾堇堇心里尴尬，也不和何勉过多搭话，只低头和陆时清发微信。

　　不管何勉把她对他感觉熟悉定义为好消息或是坏消息，她都觉得陆时清不应该再和何勉说这些。

　　顾堇堇：[说是下不为例，陆医生好像食言了呢。]
　　陆时清：[刚才是陆时清和朋友聊天，不是陆医生不守医德。]

　　顾堇堇没想到陆时清竟然也会玩文字游戏狡辩，正有点无奈，第二条消息接踵而至。

　　陆时清：[不过还是和你说声抱歉，我们彼此相识，一时间的确很难顾忌到。你介意的话，我可以认罚。]
　　顾堇堇：[看在你态度良好的份上，我暂且不和你计较。]

　　陆时清说得也是事实，他们毕竟认识，有时话赶话的就聊到了那里，顾堇堇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他诚恳道歉，她简单声讨一句也就放下。

　　不过，她还是不太想应付眼下有点尴尬的饭局，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直到有菜品端上桌才抬头。

　　沈觉明是和顾堇堇吃过饭的，知道她能喝一点酒，端了红酒要给她添：“顾PD不喝点可真说不过去，因为这栏目播出，俱乐部的会员都多了不少，怎么着我们也得敬你两杯。”

　　顾堇堇忙笑着摆手：“我不太舒服，不能喝酒，待会儿以茶代酒敬你好了。”

　　沈觉明于是没再劝，又招呼一旁能喝酒的其他人。

　　何勉听到顾堇堇说自己不舒服，微微蹙眉低声问：“哪里又不舒服？头还晕？”

　　“没有头晕，只是还在吃药，不能喝酒的。”顾堇堇说着，往自己跟前的白瓷杯里添了点热茶。

　　“还要吃多久才能停药？”
　　“找陆医生复诊过才能知道。”

　　何勉抿了抿唇，正要问她什么时间复诊，不巧顾堇堇手机响起一声提示，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陆时清：[出来一下。]

　　顾堇堇有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和何勉示意过，拉开椅子走了出去。

　　陆时清就站在包厢外，修长玉立的身影被走廊上的暖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脸上挂着柔和而微带歉意的笑，手里还端着一个纸盘，上面放着一小块巧克力慕斯蛋糕。

　　“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别的方式可以向你致歉，只好借花献佛。”陆时清淡笑着把蛋糕递给她，“别介意。”

　　顾堇堇不仅完全不介意，甚至有那么点惊喜，她还以为刚才在微信闪聊过，这事就算是揭过，没想到陆时清竟然会特意过来一趟。

　　男人重诺，大概是自己说他食言，他才会这么过意不去的吧。

　　顾堇堇笑着接过蛋糕：“没关系，你不用再特别放在心上。”

　　陆时清颔首应好，示意她尝尝：“没有给你切太多，免得没有肚子吃正餐。”

　　顾堇堇拿起叉子，因为他这样细致的一面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告诉他他可能是多余的担心，其实她还是挺能吃的。

　　顾堇堇属于不太容易长胖的体质，只要是正常用餐，不用刻意运动也能维持身形。不过她的口味被爸妈养得比较刁，如果吃饭时没有特别喜欢的菜，只吃七八分饱也就停筷了。

　　不同于正餐需要考虑饱腹，甜品与人而言完全是味蕾盛宴。微苦的巧克力搭配慕斯绵密的口感，在舌尖留下一片浓郁醇香，心情似乎都跟着慢慢铺陈开来的清甜得到舒展。

　　顾堇堇眼睛微弯地朝陆时清点点头，拿着叉子又盛了些，用行动表达着自己觉得蛋糕很好吃。

　　她每次都是盛下刚好能放进嘴里的满满一块，小巧的嘴巴一抿，颊边跟着鼓起一个小包，细细嚼动着，直到那个小包慢慢地变平，才又接着去盛，让人不禁想起脸颊圆滚的花栗鼠。

　　陆时清看得莞尔：“有没有人说过你吃东西的样子很……”

　　他的话戛然而止，顾堇堇于是暂时停止咀嚼，不好意思地说：“很不淑女吗？”

　　陆时清扶了扶眼镜道：“没有。不需要太淑女，这样子就很好。”

　　让人看了也会感觉跟着食指大动，很真实……很可爱。

　　被他说是这样很好的顾堇堇像是得到鼓励，轻笑着又重新拿起叉子递回嘴边，不一会儿那一小块蛋糕就被她全部扫光了。

　　她粉嫩的嘴角还粘着些咖色的巧克力粉酱，陆时清眸光微闪，指了指她的唇角，示意她擦一擦。

　　顾堇堇忙低头用拇指在嘴角抹了一下，但很快又因为自己的动作不好意思起来，哂然一笑：“纸在包里没带出来……擦干净了吗？”

　　她的嘴角分明还有些粉末，陆时清淡笑摇头，从口袋里取了包黑色包装的纸巾。在他拆封时，顾堇堇嗅到了一股干燥温和的古龙水香，随着陆时清伸手把纸巾递来，那香味便一时在鼻端变得浓郁。

　　陆时清的手指生得白净修长，手背上并不见过分凸显的筋脉，顾堇堇从他手里接过纸巾时，无意间触到他的指，感觉就像是探到一片温凉的玉。她有点不好意思，垂下眼睫慢慢地去擦自己的唇瓣。

　　陆时清身量很高，甚至比何勉还略高一些，因为顾堇堇垂着头，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卷曲的长睫无意识地颤了一下，两片唇瓣在自己的摩挲下显得愈发红润。

　　陆时清喉结一紧，来回滑动了几下才勉强缓了些燥。

　　顾堇堇擦完之后缓缓抬睫，本想问现在有没有擦好，但是目光接触到陆时清镜片之后微带朦胧、却又呼之欲出的温热视线，一时怔忡。

　　两人陷入微妙的安静，周围的气流都似变得几分粘稠。

　　这时一个冷沉的声音打破安静，把这一切撕扯了粉碎。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何勉之前以为顾堇堇是出去打电话就没太在意，不想无意间往门口扫了一眼，却看到门外似乎站了个男人，他在座位上只能看到对方的一条手臂，他本试过让自己忽略，但那只手臂往墙壁的方向越靠越近，他还从门与墙的交界看到了顾堇堇的衣角，于是站起了身。

　　在看到去而复返的陆时清时，何勉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而陆时清那种藏在温和背后的隐秘情绪，和顾堇堇向他展露的天真懵懂，更是让他眸色暗沉，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一句近乎质问的话。

　　被何勉语气冰冷、目光晦暗地质问，顾堇堇明明没有和陆时清做什么逾矩的行为，竟也莫名地紧张了一下，缓了缓心神说：“声讨。”

　　陆时清也缓了一下才说：“致歉。”

　　何勉目光扫过顾堇堇手里空掉的蛋糕纸盘，和与陆时清手里的同款纸巾，微微眯了下眼：“那么现在结束了么？”

　　两个人同时嗯了一声，这样的默契让何勉心里升起一股烦躁，不由分说地从顾堇堇手里拿过纸盘，动作蛮横地塞回了陆时清手里。

　　陆时清镜片后的眸子微闪，唇边仍是挂着一抹淡笑，长指却不自觉地捏紧了纸盘：“我回去了。回见。”

　　顾堇堇点头说着回见，何勉却没应声理会，面无表情地用目光把陆时清送走，才转回眸子盯着嘴唇红润的顾堇堇，直勾勾地一点不加掩饰。

　　顾堇堇被他盯地不自在，别过脸道：“不进去吗？”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何勉不紧不慢地说。

　　“本也打算进去了的。”顾堇堇低声说着，转身迈进包厢。

　　何勉幽幽地跟在她后面，坐下之后从桌上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去自己指腹上无意间蹭到的巧克力。

　　想到那些巧克力是自己吃剩下的，顾堇堇就又开始不自在，只得低头吃菜掩饰自己的尴尬。

　　何勉虽然没有多说什么，脸色却明显的不大好看，两个人之间的别扭气氛很快蔓延到了整个饭桌，其他人的攀谈声都跟着渐渐变小。

　　沈觉明实在看不下去，出面活跃气氛，提议玩个酒桌游戏：“干喝酒有什么意思，咱们来玩猜点呗。”

　　所谓猜点就是两个人各自抽一张牌，根据对方的牌面和表情押注，三局两胜，赢的人可以选择弹对方脑门或者让对方喝酒。

　　沈觉明先拉了另外一边的同事做示范，结果他自己提议要玩，把规则说得天花乱坠，自己却又输了个彻底，被对方曲指一弹，脑门吃个爆栗，发出一声响彻包厢的闷响。

　　笑容于是就从沈觉明那里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脸上。

　　小游戏进行地很快，不一会儿就转到了自己这边，顾堇堇赢了林珊，毫不客气地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林珊揉着脑门扬言等会儿一定会报复回去，顾堇堇便扬眉让她再接再厉，笑着转过了身。

　　她之前玩得投入，不觉有异，等真的转过身再次面对何勉，才又开始觉得尴尬，笑容微凝，视线才刚触到他的脸就移开，一言不发地抽了张牌。

　　何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抽了张牌放在自己头顶。两个人都已经开牌，顾堇堇却连何勉的牌面都没仔细看，更别说是他的表情，胡乱地押了大小。

　　眼见顾堇堇始终目光回避着自己，何勉本已经做出了押注，临了又作出改动。

　　开牌后，顾堇堇一看便怔住。

　　她头顶的牌是红桃二，按道理说何勉多押自己才有机会赢，但他却反向押注，因此输掉了这一局。

　　何勉放水放得简直太明显，顾堇堇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继续不看牌，他还是会继续放水，这等同于是把自己的脑门送到了自己跟前，其他人看他们的眼神只怕会更微妙。

　　顾堇堇暗暗地让自己尽量放平心态，再次抽牌，然后把目光转向何勉。

　　四目相对时，何勉扬了下眉，那种不加掩饰的、如有实质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还有几分让顾堇堇一时难以分辨的情愫。

　　心神一恍，顾堇堇终究还是垂了眼，何勉才刚扬起的唇角于是被他抿直。不像其他人在押注时都会进行言语干扰，来一些心理战，两个人没有交流地各自交了牌，其他人也是不由自主地屏息静看。

　　这一局和接下来的一局都是何勉胜，他把手里的牌和汤匙一丢，不紧不慢地看着顾堇堇说：“把脑门伸过来。”

　　顾堇堇也只能认罚，顺从地往前倾了些，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模样。

　　她本以为按照何勉的性子，自己的脑门少不得要狠狠遭殃，都已经眼睛紧闭地蹙眉等着痛楚降临，不想落在眉心的指却轻极了，一触即退，就像是树叶无心地从枝头掉落在她眉间。

　　顾堇堇因为意外而微微睁圆了眼，耳边掠过沈觉明的调侃。

　　“这也能叫罚？”沈觉明笑着往何勉胳膊上搥了一拳，“何勉你是饿了几顿手软成这样？”

　　何勉摇头：“她脑门脆，经不起弹。”

　　ST俱乐部的人不清楚缘由，林珊他们却是知道顾堇堇最近身体一直不大好，尤其是上次顾堇堇带着一身电极片去工作室，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闻言不由得都是安慰地看向顾堇堇。

　　林珊尤其心疼她近来的遭遇，轻声问她：“你最近有没有好一点？”

　　顾堇堇这才明白何勉原来是在顾忌这一点，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笑了笑说：“好多了呢。”

　　“那就好。”林珊也笑，“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顾堇堇因为朋友的安慰而心中温暖，梨涡也跟着浅浅地显露出来。她轻笑着向林珊点点头，迟疑片刻，还是微侧过脸，低声向何勉道了谢。

　　“谢谢你手下留情。”

　　何勉不动声色地从面前夹起一只盐水虾放到她面前，这样突如其来的过分示好，让顾堇堇有点不知所措。

　　她看着那只鲜红的虾子，正要再次道谢，却听何勉语气淡淡：“不要只口头道谢，动手给我剥。”

　　顾堇堇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她觉得这样算是不欠他情，反而心情轻松下来，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当真开始剥起了虾。

　　对于顾堇堇这样在水乡长大的女孩子来说，剥虾是一件信手拈来的事，她很容易地就掐掉虾子头尾，剥开硬壳，抽出虾线，把干净鲜嫩的虾肉完整地保留下来，动作流畅地甚至有那么点赏心悦目。

　　顾堇堇剥好，把虾肉放进何勉的碗里。何勉夹起那块虾肉慢慢咀嚼，也许是盐水虾口感很好，他的脸色倒也不像刚才那么差了。

　　眼看着两个人气氛缓解，身边的同事都是不住相互打眼色，沈觉明也是顺势出声让何勉继续游戏，同时不忘调侃：“这惩罚好像挺有意思，要不然等会你输了也给我剥虾？”

　　何勉慢慢地把虾嚼碎咽下才说：“你把脑门洗干净等着挨弹还差不多。”

　　他说着挽了下袖，一副认真以待的样子，和沈觉明又开了一局，最终又是以二比一略胜一筹。

　　在结果出来的那一刻，何勉立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步迈到沈觉明身后，从背后揽着对方脖子，锁喉似的把对方半边身子都拉过来困住，不顾他的挣扎，狠狠地在对方脑门上留下一记爆栗，沈觉明的脑门立刻就红了一片。

　　包厢里的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顾堇堇也觉得这两个大男人之间的酒局斗争就和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好笑，正莞尔着，却见何勉松了沈觉明，径自回到座位上，侧着头冲她扬了下眉。

　　“现在知道是有多手下留情了？”
　　“知道了呢。”

　　顾堇堇这次不等他再动作，自己夹了盐水虾，细细地又给他剥了几只，虾肉很快堆满他碗底。

　　她把虾肉推回他面前，他的眼前于是映着一片粉。是她才刚剥好的虾肉，也是她沾满水润光泽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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