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微芒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迈耶先生板着脸，高大的身体如一座墙牢牢地堵住了汉娜的去路。
　　“我......”汉娜噎住，尴尬地笑了笑，急切的烈火快要把整个心脏燃尽了。
　　“我去找朋友玩。”
　　“最近巴黎不安全，宵禁之后还是别到处乱跑了。”
　　“可是......”
　　父亲没有听她的辩解，粗鲁地将她拉回了家。

　　母亲和莎莉夫人正在餐桌前等她，汉娜只得硬着头皮坐下。今晚的食物极其丰盛，白瓷盘里的炙烤猪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咖喱香肠酱汁浓郁，旁边还摆着一瓶未开封的干邑白兰地。
　　汉娜听着母亲和父亲日常的谈话，整颗心脏却被玛蒂尔德所占据。每一口食物似乎都失去了味道，像在咀嚼蜡块。
　　玛蒂尔德怎么样了？她会不会有危险？
　　“对了，今天终于抓到了前几天炸毁我们装甲列车的抵抗组织成员，领头人竟然是个小姑娘，真是想不到！”
　　父亲的话像炸弹一样在她的耳边炸开，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玛蒂尔德已经被抓了！想到这个，她实在按捺不住了，罕见地接上了父亲的话。
　　“那......你们会怎么处置她？”
　　“先问出来她的同伙和上级是谁，然后......”父亲顿了顿，好像刻意要勾起汉娜的恐惧，“当然是杀了她。”
　　汉娜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猛地震颤了一下，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一下子化为实体溢出体外。
　　不可以！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一个计划涌上心头。

　　黑夜渐渐爬上巴黎的夜空，寒风刮得人脸颊刺痛。
　　汉娜裹着一身长到脚踝的羊绒大衣，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面容，耀眼明亮的金发挽了起来，周身的黑色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汉娜敲响了那扇闭合已久的大门。
　　门微微打开一丝缝隙，狭窄的光芒挤进黑暗里。阿德里安从门后探出头，警惕地将汉娜从头到脚扫视了一圈。
　　“汉娜·迈耶小姐？”
　　汉娜点点头，从缝隙里挤进去，关上大门。她转身面对着一屋子盯着她的人，用一口流利的法语严肃地说道：“很不幸，玛蒂尔德被捕了。”
　　房间里霎时间传来低低的惊呼声。阿德里安攥紧了拳，低着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一旁的艾玛连忙起身：“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汉娜顿了顿，用目光扫过房间内每一个陌生的面颊。
　　“如果你们信任我，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救她。”

　　司令部。
　　阿德里安和克洛伊在汉娜的带领下从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司令部。楼梯间的角落里静得出奇，汉娜扛着□□几乎能听见血液在体内缓缓流动的声音。
　　紧贴着墙壁，一点一点挪动着脚步。
　　“嘘，别出声。”汉娜压低声音说道，“我去引开他们。”
　　她直起身，理了理黑色长裙的褶皱，满面笑容地走到前面执勤的士兵跟前。
　　“希特勒万岁！”士兵与她相对，表示了问候。
　　“迈耶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汉娜弯了弯眼睛，海蓝色的虹膜泛着水母一般的荧光，“我这里有一份文件，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送给我父亲？谢谢你啦！”
　　“当然！”士兵的脸颊微微泛红，接过文件迅速地跑开了。
　　走廊再一次变得空旷，他们顺着楼梯跑到地下。
　　“我昨天又一次偷偷潜入情报室得知了玛蒂被关押的位置，就在尽头的那间房间！”汉娜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阿德里安和克洛伊相对一望，又纷纷低下头去。
　　“砰砰！”装有消音器的步枪中猝不及防地射出两枚子弹，正中心口。两个守在房门外的士兵甚至没有来得及露出惊恐的神色，便双双倒地。
　　“快跟上！”
　　汉娜从兜里掏出钥匙。这是她从父亲的保险柜里偷出来的，左右转了转，房门“咔”地一下打开了。
　　狭窄的房间里一股霉味夹杂着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灰白掉漆的墙壁上挂着粗重的铁链，而铁链中央，玛蒂尔德低着头昏睡着，四肢被残忍地撑开。
　　“玛蒂！”汉娜的眼睛霎时间就红了，嘶哑着嗓音向她飞奔过去。
　　汉娜想解开锁链，却不知道怎样才能不伤害她。她轻轻地伸出手，柔软的掌心轻轻贴上了玛蒂尔德被血污涂满的脸颊。手掌之下的皮肤黏腻而冰冷，好像浸泡在了潮湿的暴雨里。
　　汉娜找到锁孔，手中的钥匙仿佛有千斤重量，她颤抖着双手一个接一个地尝试，细密的汗珠淌成了线，将额前的发丝粘在了皮肤上。
　　她几乎要握不住了。
　　玛蒂尔德依然没有恢复意识，仿佛沉在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湖里，时而被梦魇惊扰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咔”锁链打开了，瘦弱的身子顿时失去支撑，倒入了汉娜的怀里。汉娜只觉得好像抱着一把枯骨，薄薄的衣料之下，脆弱的肋骨清晰可见。
　　玛蒂尔德稳稳地躺在汉娜怀里，尚未结痂的伤口还在汩汩流淌着殷红的血液，将汉娜的衣服沾湿。汉娜似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玛蒂尔德的面庞，被血水与汗液覆盖的脸颊苍白如纸，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似乎在梦里也睡不安稳。
　　汉娜的心脏好像被一万只蚂蚁啃食了一般，疼痛细细密密逐渐蔓延全身。阿德里安提醒她赶紧离开否则就要被发现了，于是他们离开牢房，打算按照原路返回。
　　汉娜抱着她的动作很轻很轻，仿佛怀里的是一个易碎的花瓶，连跑步的步伐都渐渐放轻。
　　来到后门，几个人正欲出逃，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怒吼声。
　　“站住！”
　　汉娜连忙回归头去，只见几个扛着枪的士兵追了过来。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们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狂奔，不时回过头朝着黑暗补上一枪。
　　终于，明亮的光芒从后门外涌入，他们终于到达了终点。士兵们继续向前追着，却被埋伏在旁边草丛里的艾玛等人射成了筛子。
　　鲜血从伤口溢出，逐渐积累成小小的血泊。汉娜望着怀中人沉睡中微微蹙起的眉，不禁想到，当时的玛蒂尔德被鞭子的利刃划破皮肉，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她因奔跑而猛烈跳动的心再一次被汹涌的疼痛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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