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

　　铁门沙哑的嗓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一盏灯，在黑暗的走廊中闪了闪，最后再也撑不下去，啪的灭了。
　　一阵铁链响动的声音。
　　“老瞿，你说……天什么时候亮？”
　　吕荣亮熄灭了蜡烛，最后一抹光芒消失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席卷而来。
　　一片沉默，连铁链子的响声都听不到了。过了一会儿，颤颤巍巍的声音才从隔壁牢房响起：
　　“天哪，快亮了……会亮的……”
　　“你说那群孩子们，还能撑多久？”
　　“他们能等到的……”
　　韩志远坐在房间里，手摸了摸胸前戴的领章，如大梦初醒一般。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的……像个假象。
　　门突然被敲响。
　　他警觉的抬头，只能看到窗边风吹帘动，一轮圆月颤颤巍巍攀上树梢。
　　门又被敲响。
　　“进。”
　　门开了一条缝，走廊里流光四溢的灯火，沿着缝隙倾斜而下。
　　江雪站在门口，却没有进来，只是背着光看着他，身姿成了一抹虚无的剪影，没有明确的线条，只有虚虚的轮廓。
　　“韩大哥。”
　　她就那样隔了三五米的距离叫他。
　　“怎么？有事吗？”
　　“上头派下来的任务，吕先生现在迟迟不肯答应，明天跟我一起去牢房吧。”
　　韩志远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江雪说完了，站在门口。
　　“还有事？”
　　她突然抬头，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口气：
　　“我下周就不在警察厅住了。”
　　韩志远煞有兴趣的抬眸，眉梢挑了挑，眼睛眯起来，整个人溺在柔和的光线中。
　　“你去哪儿？调职了吗？”
　　“也是上头的意思，让我搬到龙川家里。”
　　这是韩志远第1次在江雪的眼中看到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最后一堆火苗被熄灭了，黑沉沉的墨色在眼底肆意张扬的铺展开，隐隐有铺天盖地之势。
　　“你不想去就不去，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仅短暂的几秒过后，江雪身上那一种疏离的冷意再一次出现，她的声调平和，听不出什么感情：
　　“不，你是突然加进来的，最底层的拉帮结派，互相陷害，你没有感受过，不过那样也好。”
　　她转过身去，只留下了一个修长的背影，
　　“想要上位没那么简单，走到今天这一步，脚下不知道踏过多少人的骨头，鞋子上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声音幽幽：
　　“想要在这里活命，没那么简单……”
　　江雪离开的脚步却突然一顿声音又转为轻松，像是笑了起来，
　　“但目的却很简单啊，你说呢？”
　　韩志远无言以对。
　　“你是谁？”
　　韩志远不敢抬头去看吕荣亮的眼睛，蓦得后退了半步。
　　千算万算，却漏算了这么一茬。
　　“你们俩认识？”
　　江雪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的情绪波动。
　　“那就太好了。”
　　“你……”
　　韩志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吕荣亮却抢先一步道：
　　“谈不上认识。”
　　“寥寥几面，不算相识。”
　　韩志远又后退一步，用余光瞄到了江雪手上的动作，插在兜里的手微微握紧。
　　“你……来这儿干活了？”
　　他终于抬起头，又对上了吕荣亮的眼睛。尖锐又冰冷的目光，真是把剔骨刀……
　　“是。”
　　他不再躲闪，正视着他，点头。
　　两人就这么相对看着，片刻沉默过后，吕荣亮哈哈大笑将手中的笔趴的扔到桌子上。
　　“想不到你还能这么有出息！”
　　他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语气里带了浅浅的愤怒和嘲讽：
　　“当初我看错你了！”
　　“吕先生，我这次来……是来和你谈正事的。还希望您不要推脱。”
　　吕荣亮毫不顾忌地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行啊，我奉陪到底。”
　　江雪站在门口，脚步未动，隔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眯眼看着房间里上演一幕幕话剧。
　　“现在你年纪也……37了吧？”
　　“38了。”
　　吕荣亮毫不留情的纠正。
　　“对对，都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吕先生你现在是大好年华，怎么能在这狱中蹉跎度日？”
　　“蹉跎？我要是听了你们的，到了外面，那可不更叫蹉跎？”
　　“我们的意思想是吕先生理解错了，您出去了也并不是什么也不能干了，您到时候还可以开办个学堂，教育教育学生，教书育人，且非人生一大乐事？”
　　“教书育人？你们看看！现在的东北还容得下一张课桌吗？”
　　他猛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茶水晃动，溅出来，落在刚刚写好的纸上，晕染开大片的墨色，
　　“吕先生不要动气，对身体不好。”
　　吕荣亮上上下下打量着韩志远，突然勾起嘴角，泛出一抹冷笑：
　　“倒是你，现在蹬鼻子上脸，谋了个好差事，反倒过来说教我了。”
　　韩志远的心砰砰直跳，但他心里清楚，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吕先生……”
　　他还想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吕荣亮打断：
　　“我以后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他的声音依然平和，
　　“人呐，变得太快了……”
　　韩志远走出牢房的时候，面色略有些白，插在兜里的手全是冷汗。
　　江雪走在前面，脚步迈的没有一丝犹豫，如同她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对于结果也并没有任何的评价。
　　直到走出了这栋幽暗的小楼，重新站回阳光下，她才停住脚步，顿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来目光扫视般的掠过韩志远的脸：
　　“你这次不太顺利啊，出师不利。”
　　韩志远无奈的耸耸肩，脚步重新变得松松散散起来：
　　“没什么办法，好消息，我跟他是认识，但坏消息是，我们两个人之前有些过节，他能听我的才怪。”
　　他也停下脚步，略微扬起下巴，看着树梢上泛起来的嫩绿，嘴角含上了一抹笑，
　　“那家伙怪固执的，跟之前一个样。”
　　“你们有过节啊……”
　　江雪摸了摸下巴，但说出的话并不是一个问句，她没有过多的停留，转身，扬长而去。
　　接头的任务越来越困难了……
　　韩志远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皮质的沙发软软的，坐上去却冰凉。他烦躁的将手中的纸团扔进垃圾桶，无力的靠在靠背上。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猛的一拍自己大腿，随后手慢慢的垂了下去。
　　“韩志远，不要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胸腔震动，沙哑的嗓音却不像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月亮一寸一寸地升起来，树冠上那层层叠叠的树叶，在月光里婆娑起舞。
　　万丈苍穹之下，是被黑影笼罩着的人间。
　　一个身影在树林中一闪，隐匿入夜色。
　　“拿着，快走。”
　　没有过多的话语，韩志远走的匆匆，只是从兜里胡乱掏出一张小纸片，交给一身黑衣的少年。
　　“陆队怎么还让你接头？”
　　隔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他细细打量着江寒的脸，目光在他眉峰处的一道伤疤处顿了一顿。
　　“不要久留，快走。”
　　然而他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少年没有多说话，咬了咬下嘴唇，将那张小纸片紧紧攥在手心，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还没有头人两步，树林外的大路上却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一道雪亮的灯光照过来，像是将一切都能窥探得明明白白。
　　韩志远的呼吸一滞。
　　少年的脚步蓦然顿住，在离他几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却没有回头愣了一下，朝另一个方向跑。
　　有人从车上下来了。
　　手电筒发出的光像白色的蛇一样在林间游走，像是要吞噬掉这片树林。
　　远处的景物突然亮了，有人在一步步的逼近。
　　江寒已经跑出去好些距离，这时却猛的回头。
　　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韩志远看到的那一抹熟悉的纤细的背影，然而江雪似乎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只是在林外的路上站着，身子微微靠在汽车上。
　　江寒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自己。
　　韩志远如同是被定在了原地一般，挪不开步子。
　　他哑着嗓音想说话，却发现这个行为傻的可怜。可不是嘛，可能江寒还没听到，那些人就已经听到了。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无名指和中指搭在一起，轻轻一勾。
　　曾经约定过的手势，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江寒把自己藏到一棵树干后面，心脏跳肌力而又疼痛。
　　他会忘吗？当然不会。那一天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志远哥离开那个小院的那一天，他们俩有了一个秘密。
　　“你小子以后好好干，要是我在里面牺牲了，你可就是咱们组织的顶梁柱了。”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是你跟我接头吧？如果哪天真的要拔刀相向了，这个手势，记住。”
　　“不可能的，要是哪天真的拔刀相向了，我也是……”
　　他顿了一顿，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话风一转，故作轻松的耸耸肩，
　　“跟我姐……”
　　“好了。”
　　韩志远拍了拍他的肩，伸出手，无名指上赫然一道伤疤，他将无名指跟中指并在一起，轻轻弯了弯，
　　“走了！”
　　那一天，他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走上战场……
　　记忆涌入脑海，但是当下浑身的战力还是将它迅速拉回现实，层层叠叠的树木遮掩，他现在可以转身就跑，但是后面呢？志远哥该怎么解释？
　　突然，远处的人向他这边跑过来。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兜里的手枪，指尖触碰到冰凉，像是被刺痛的一样，他微微缩了一下手。
　　枪口接触到寒冷的空气，贪婪的呼吸着。
　　“开枪。”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对他说。
　　他闭了闭眼，利用树干掩映住自己的身体，瞄准，扣住扳机，松手。
　　一声枪响，震耳欲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