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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宁衡那个失散的儿子并没有死,他随着流民出城,幸运的被一个叫花子当成了义子养着。叫花子讨到一晚稀粥,就会分他半碗,饥肠辘辘的混着日子也长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风雨交加的夜晚,叫花子在一个破庙里蜷缩着身体死了。庙中的菩萨低眉,慈悲的看着一老一少。
走投无路,他参了军。没成想老天爷愚弄了这么久,终于赏了他一碗饭。他是干这一行的料,屡建战功,当了校尉。立业成家,宁家从此延续了下来。
彼时的唐唯,宁衡刚刚离去,他浑浑噩噩的数着春秋。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到他能离开墙壁,口吐人言,却发现原来别人都看不见他。
即使这样,唐唯也是开心的。此刻,他是自由的,他不用终日看那洞口,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想去哪就去哪。
对,那时候的唐唯去哪并不受限制,完全可以满世界跑。
唐唯先向东边走了一点点,见到了皑皑白雪的祁连山,刺眼的白照的他睁不开眼睛。又往南一点,围着柔浪拍岸的青海湖绕了一圈,掠过湖面的风卷起他的长发。
唐唯尽兴,回到敦煌的洞窟,打算休整一下,再行更远的路。
这时,敦煌的镇上来了一户人家,姓宁,破旧的宅子就建在自己洞窟前面一点。唐唯出去遛弯的时候,宁家的郎君突然指着飘在空中的他,双腿打颤,大喊一声:“妖怪!”随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那位郎君,才是正真的,第一个能看见唐唯的人。
等那宁家的郎君转醒,心尖颤巍巍的接受了唐唯的存在,甚至胆大的攀谈起来。他晕过去不过是一时刺激太过强烈,并非胆小至此。
郎君把唐唯领回宁家,出乎意料的发现,除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仆从,流着宁家血脉的人都可以看见唐唯。
他们一琢磨,结合唐唯讲的宁衡的故事,恍然大悟,只有宁衡的后人才能看见唐唯。他们的族谱还没有失传,上面清清白白的记着,先祖宁衡,洛阳籍。
唐唯顿觉双喜临门,终于,终于有人能和他交流了。祁连山雪再圣洁,青海湖畔再静谧,茫茫天地之间,都是孤身一人。以前是壁画,现在是人,是人就需要交流。
他成了宁家的一份子,聊天、玩闹,好不快活。彼时宁家的财产在路上几乎散尽,唐唯利用别人看不见自己的特点,装神弄鬼,玩起了小把戏,和宁家人在街上卖艺。久而久之,揽下第一桶金,甚至被捧成了半仙。
迁居的第三年,宁家终于有足够的钱修缮屋子,在年关时摆上一桌丰盛的宴席。
唐唯自然也在宴席上,酒正酣,宁家那位小郎君醉醺醺的,抱着唐唯的胳膊往怀里搂,憨笑着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唐唯。”
惊世骇俗,满座皆惊。
那时的唐唯不明白同性还不容于世,只是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同桌的长辈反应最大,大力把小郎君扯开,关进了房间。
自那以后,就像是一个诅咒,如同他们的祖先宁衡一样对唐唯托付所有情感。宁家的每一代子孙中,都会有一两人喜欢上唐唯,有男有女,有深有浅,有的能放下,有的念念不忘。
宁家没有因为此事和唐唯断掉联系,一来这么多年处下来,他们已经把唐唯当成了家中一份子,二来,宁家的收入来源还要靠唐唯。于是,他们选择在宁家子孙刚刚萌发出喜欢的苗头时,就将其隔绝开来,使幼苗夭折。
唐唯也没有和宁家断掉联系,他不能再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了。但看到宁家的子孙为他所困,心里也有几分煎熬,好在,宁家的方法是管用的,念头早早的断了,没有造成太大影响,日子就这样下去。
白驹过隙,宁家一代代人陪着唐唯,唐唯看着一代代宁家人长大。
变故发生在第三百年,明嘉靖年间,宁家诞下了两个双胞胎男孩,这是宁家这一代的两根独苗。那时候,朝廷封闭了嘉峪关,关外的人陆续迁走,镇上只剩下寥寥几户人家,显而易见,留在这里是没有前途的。宁家很多人,纵然不舍,也还是走了大半,只剩一点留着。
毫不意外,这一次,也有人喜欢上了唐唯,是那两个独苗。不同的是,宁家没能掐灭这次的幼苗,两人的喜欢前所未有的偏执,越是阻挠,爱之弥坚。
再过一段时间,留在嘉峪关的人只剩下这对双胞胎,又过一段时间,双胞胎也垂垂老矣,还剩最后一口气。
一辈子以来,变态偏执的爱只长不消,已经扭曲了善恶是非。他们自知不久要与世长辞,可是自己没了,唐唯还在。
终有一天,唐唯还会与宁家重逢,甚至也会像宁家爱他一样,爱上其中一个宁家人——他们不能接受。
不若直接将唐唯从世界上抹去吧,这样就杜绝了这种可能,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两人吊着仅剩的一口气,逞着夜色摸到洞窟里,拿出凿子,想把壁画铲掉。他们觉得,这样就可以带着唐唯一起走。
两人轻手轻脚的,从下往上开始动手,先把唐唯的腿铲掉。当把腿铲的还剩一半的时候,异响惊醒了唐唯,他飘出墙来,大惊失色,忙去推开两人。
双方争执了一会,双胞胎两人歇斯底里,癫狂万分,如鬼门关里跑出来的夜叉。本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的两人气力耗尽,力竭而死。
唐唯站在倒下的两人前面,惨白着一张脸。
良久,唐唯把两人的尸骨搬出去葬了。
失去了腿部壁画的唐唯没有消失,但是他发现,他的活动范围大大缩小了。从前天高鸟飞,海阔鱼跃,如今,他只能在河西走廊西北一带活动,撞破头也出不去了。至于后来,为什么范围进一步缩窄到莫高窟附近,又要交给后来人去解释。
宁家人不在了,嘉峪关彻底封闭。城镇被废弃,举目不见一人,萧条的荒草都不愿意扎根。
他又回到了之前囿于墙壁的日子,顶多只能飘到关隘之上看看边塞凄冷的月光。
那个喜欢热闹的,喜欢新鲜事物的,喜欢陪伴的唐唯,又一次,孤身一人,浑浑噩噩几百年,直到宁有唯的爷爷——宁建木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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