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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中绿梅(三)
褚如卓不知道怎么度过这个上午的,他像见不得光似的,骤然闯到这里,他那最亲的父亲却拉住他不让他逃跑,让这四通八达的庭院以及赤裸裸陌生的眼光,混着烈日一股脑全丢给他。
他委屈的眼睛发胀。
于是他要把这委屈和痛意加倍还给小狗儿。
他一脚踹开柴门,吓得正喂小狗儿喝水的小厮手一抖,那瓷杯直接掉地上四分五裂。
小狗儿不知道哪里又惹着他,想躲却无处可躲,只能尽力往后缩着。
褚如卓冲过来对着坛子拳打脚踢,他满腔的耻恨无从排解,他一个人的时候还能伪装自己,可是她,凭什么能把自尊豁出去,把自己当成一个笑话。
可恨!可恶!
不够!这样根本不够,可恨!!!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死!
哐当一声,管家和小厮震惊地看着满地的碎片,和那个赤裸在碎片里的女孩,
一条红线从坛子中流出来。
“够了!”
一道温和又不容置喙的声音从门外传过来,褚老爷像是在门外站了许久,他挥挥手让褚温把小狗儿安排下去医治。
冲褚如卓招了招手:
“卓儿,没事了,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
褚如卓看着满地的狼藉,以及那碎片中刺眼的红色,手中东西哐当一声掉落,他的眼泪掉下来。
他茫然地呜咽了一声:“我不......我不是......想弄伤她......”
一句话没哽咽完,他扑到父亲怀里,满腹的隐痛倾泻出来。
他哭也不肯好好哭,死咬着嘴唇哽咽。
褚老爷摸着他的头发,心里叹了一口气。
等褚如卓平复好情绪后,褚老爷带他回了书房,褚老爷摩擦着大拇指的扳指,许久,才缓缓开口:“近年还画丹青吗?”
褚如卓心里想了千万种父亲会说的话,但却没想到问的却是这一件。
“许久没画了。”他答道。
褚老爷翻出几卷画轴展开,看了半晌,道:“以前你喜欢朱文候的这几幅画,我一直舍不得给你,现在想给你,只怕你不是那么想要了。”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书房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褚如卓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他不想说,他记挂着,并不肯轻易低头。
“是我对不起你。”褚老爷说。
褚如卓身体一震,他的父亲,正定定看着他,眼里有愧疚,但依旧气质融滑风度不减,他看的心中发涩,又别过头。
褚老爷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若说作为父亲是否合格,他创造了数不清的财富,让孩子们在锦衣绸缎里长大;但作为男人,他也爱温香软玉美人怀。
他数次后悔当年纳入的那位小妾,因为她怀孕后自己的迁就,以至于后宅争宠,火烧到褚如卓头上。
等发现褚如卓已经被下毒根本无法正常长大时,一切已经迟了。
他只有褚如卓一个嫡子。他处死了那名小妾,腹中的孩子并没有手下留情,他的原配在经历这一切后卸了金钗,去寺庙常伴青灯。
或许这也是他的报应,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他并不怨恨,甚至会觉得天降大任于斯人,只为磨砺。
褚老爷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可明白为何这五年来我对你从不责问?”
“你以为是歉疚吗?”
褚老爷面色不显,他将画轴一个一个慢慢卷起来:“确实会有,但更多是因为我不觉得你做的是错的。”
褚如卓心中一动。
“无论你是什么模样,始终是李府的男丁,是我的嫡子,若真说身份贵贱,那贩夫走卒,脚帮红楼之流,岂不是更贱?”
褚老爷将画轴拿起来走到褚如卓身边:“你好手好脚,是大好男儿,作为父亲,你是我的儿子,在我眼中并无差别;作为李府嫡子,你想做什么,谁能在背后嚼舌根?你的身份就是你的底气,这几年,你自己将自己亲手推入两难之地,身陷囹圄还不自知。”
褚老爷将画轴放到褚如卓手中,蹲下身来,温声说:“卓儿,抬头看看吧。”
褚如卓抬头,窗外杏花三月,春日里落英缤纷,枝桠斜斜伸进廊檐。
父亲的话当然并不足够令他释然,在年复一年骨骼疼痛的拉扯中,他早就明白有些事情根本与意志无关,甚至与身份无关。
但是这春日的阳光和繁花实在太应景了,他的心今天已然是很脆弱了,再被这些一催发,竟隐隐生出些热泪盈眶的希望来。
我没错?
我是正常的?
或许,我也可以正常生活的是吗?
正常的走路,正常的行事。
正常的和一个女子相爱,一起去扬州河堤看春三月的杨柳。
他搂住了那些画,看向父亲,眼里盛满的泪终于落了下去。
小狗儿倒在一地碎片里的时候,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得了,她像条被搁浅的鱼,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周围。
那些香香的姐姐们用衣服裹住她的身体,她被送入一个房间,第一次躺在床上。
等大夫包扎完伤口,屋里只剩下一位当初接她回来的姐姐时,她摸了摸柔软的被子,用脸蹭了蹭枕头,脚好像还不太适应如何能动,但就目前来说,小狗儿莫名又产生出一种痛苦的幸福来。
她看着那位姐姐忙前忙后,心里想着虽然褚如卓是个很怪的小孩,但是他家里却真是极好的。
小狗儿还不明白褚如卓的痛苦,只当他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小孩,论起来,褚如卓似乎比她还高一些呢!
小狗儿一连休养了三天,当所有人以为这个女孩儿好日子要来的时候,她却每日遭受褚如卓的虐待,等大家以为她要被逐出府的时候,话本里的故事好像又出现了。
褚如卓在第三日走进了小狗儿的房间。
小狗儿看着他还有些怕。本来靠着喝药的身体往后缩了缩,服侍她喝药的丫鬟立马退下了,褚如卓突然开口问:“这什么药?还没好?”
丫鬟福了福,道:“姑娘身体已无大碍,目前喝的是补气健体的药。”
褚如卓点点头,点了点茶盖,看起来倒有几分诡异的沉稳。
说完褚如卓就坐在那里,也不走,只是示意大家做自己该做的事。
小狗儿于是继续喝完药,今日大夫会再来一次,帮助小狗儿恢复走路姿势,小狗儿只是没怎么走过路,但是腿部还是正常发育成长的,只是需要时间去恢复训练;
褚如卓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阴凉边,看着丫鬟在大夫的指导下引着小狗儿摇摇晃晃的走路。
小狗儿一步一步认真走着,她还很有些不适应,就好像原本在水中的鱼儿,三天之内突然长出了双腿,现在就要用这双腿走路了,真是让她又喜又怕。
突然她感觉扶住她手臂的手一紧,一回头,竟是褚如卓。
褚如卓也不抬头看她,只是盯着她的腿,示意她往前继续走。
于是小狗儿只得继续蹒跚地往前挪着。
第一次训练只持续了半个时辰,毕竟是第一次,操之过急只能适得其反。
今日的褚如卓倒跟之前很不一样,他不生气,不刻薄,只是陪着小狗儿慢慢锻炼着,直到丫鬟给小狗儿按摩完腿部,准备午休时,才离开。
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褚如卓又出现了,他让他院中的厨子把饭菜送过来,跟小狗儿一起用,李府的下人们都不敢出声。
小狗儿其实不是很会自己用饭,之前班主或者月娘都是给一个碗她自己抓着吃,来到李府后,因为她后来手也伸不出来了,便都是别人喂的,所以一直照顾她的那位丫鬟姐姐一直给她用的是勺子,勺子吃饭还好,但夹菜确实不方便。
褚如卓看着忙前忙后的丫鬟,突然说:“我来。”
说完便把菜夹到小狗儿嘴边,小狗儿眼睛睁得圆圆的,周围所有的下人眼睛也睁得圆圆的。
褚如卓有些不耐烦,还没等他放下筷子,小狗儿一口把那颗丸子吃掉了,她边嚼边口齿不清地说:“谢谢你。”
“你人真好啊。”
褚如卓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说:“从前...那些事就忘了吧。”
小狗儿愣愣的,褚如卓继续说:“你也不要叫小狗儿了,你有没有姓?”
小狗儿摇摇头。
褚如卓放下筷子,乖戾的眉眼好像被热汤晕染地温和一些,他本来长得就很是好看,只是日常的暴戾会掩盖他灵巧的长相。
他近乎有点郑重地说:“既然这样,那就先不冠姓,也不急,我想了几日,给你取了个名字,你若不喜欢,可以再换。”
小狗儿脑子还是懵懵然“啊”了一声,应了声。
褚如卓说:“青琼,你今后的名字就叫青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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