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乐静元是在极光的骂声中醒过来的。
　　祂反复嘟囔着林暮的行为非君子所为，也对祂这个“长辈”没一点尊重。
　　……你安静点。
　　极光顿了一下，转而开始骂他不知好歹。
　　乐静元用右手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这具躯壳被林暮打晕之后，极光自然而然地失去了控制权：毕竟这本就是属于乐静元的身体，只不过偶尔作为愿望的代价或者出于安抚祂的需要借给祂使用，但是在乐静元没有可以压制的时候，极光是没法得到主动权的。
　　不过在极光不想要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时，乐静元也没法强迫祂出来：在刚刚见到林暮和逐燕那会，李渊湛出来时，极光就是突然放弃了主动权，让他不得不出来面对那尴尬的情况。
　　乐静元现在正躺在一条皮质的长椅上，他坐起来，环顾四周：面前是圆形的石桌，桌面上摆着空荡荡的器皿，器皿也是石质的。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柜子。——和他童年时住的那个屋子的摆设挺像，不过整洁了许多。
　　极光嘟囔着，断断续续的向乐静元表达自己的意思。
　　凝神听了会，祂大概是在说：林暮想问未和末，就让她问去吧，那是她的事，而祂对于北方群岛的神结局究竟如何其实也不是那么关心，也没必要亲眼见证：毕竟祂最后总你能感知到。如果乐静元觉得留在这里不舒服，他们大可以先走。
　　也为难祂了，在骂人的空隙里还要留神关注自己倒霉宿主的精神状态，明明祂自己才是最不“正常”的那个。
　　走，像我这样，没有归处的人，又走到那里去呢？乐静元笑了笑，他不认为极光的提议有什么可行性。
　　对他而言，北方群岛也好，东川原也罢，其实没什么区别。他没那么容易触景生情，也没有对自己的“故乡”产生什么留恋。
　　极光居然在很认真的分析：三方神灵都有异动，那估计，东川原，也平静不了多久。去看看，也不错。
　　……你倒也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的，我没那么脆弱。
　　乐静元被极光紧张的态度弄得有些无奈，他干脆不再理会极光，继续观察四周。极光继续念叨了两句之后，见他没有反应，又不知道骂起什么来了。
　　三条皮质的长椅围着这张桌子，乐静元坐在中间的那条上，正对着紧闭的石质大门。由灵力加固后的冰砖垒起的房屋在建造时就留下了“窗户”——实际上就是错开半个冰砖大小的空位，乐静元透过窗户能看到街道和对面被漆成彩色的二层小屋。
　　他转过身，果然看到通向二楼的台阶，台阶和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织物，同样是冰凝成的扶手上则裹着动物皮毛，以免人被冰冻伤。
　　他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一楼的客厅，台阶后露出餐桌的一角，和一扇关着的门，估计是厨房。
　　大概是到北方群岛了，这里应该是人族的城市。不过屋里没见到人，楼上也没什么走动、交流之类的动静。
　　林暮她们去哪了？
　　乐静元问极光。祂明显比乐静元醒得更早——或者根本没有晕过去，而是锲而不舍的一直从他昏迷骂到现在。
　　极光没有理会他，还在断断续续的骂着什么。乐静元猜测祂其实已经忘记了自己最早是为什么生气，只是那种情绪依旧在祂混沌的思绪里作怪。
　　……算了，不和疯子计较。
　　乐静元揉了揉还在隐隐做痛的后脖颈，他忍不住有些感叹：自从之前不小心误伤了他一次，林暮对这种会顺带伤到他的行为好像就全无顾忌了……
　　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乐静元按着扶手站起来，稍微舒展了一下身体，把自己的围巾整理好后在一楼转了转，客厅和厨房都空荡荡的，冰冷的石质家具沉默着和他对视。锅碗瓢盆整齐的摆放着，落了一层灰，根本没什么被使用过的痕迹，仿佛从这栋建筑落成就是这副样子。
　　也是，这里估计是顾雪的家，哪家信徒会认为神灵需要一日三餐呢——更不要说顾雪自己修为也高，肯定不止凝液境。
　　一个两个的都随意挥霍自己的寿命。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是顾雪也好，林暮也罢，她们的寿命都不仅仅和修为挂钩：在极光混沌的呓语中，夹杂着对林暮也落入永生的诅咒的怜惜。
　　乐静元曾经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怜惜的，毕竟养育他的那个人疯了一般地想要创造一个兼备长寿和修为的“人类”，用十几条人命堆砌出他这样一个怪物。
　　裹着绷带的双脚在地毯上移动，屋内其实并不冷，乐静元其实知道脚下的“冰砖”即便没有织物覆盖也不怎么冷，毕竟灵力对事物的影响巨大。
　　但他还是觉得有股寒气自下而上涌来。
　　你不找她们了？
　　极光忽然又一次的从混沌中抽身出来，对乐静元发问。
　　也许顾雪对祂的影响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厉害些，祂现在居然能这样时不时清醒过来一下了。
　　“哦。”乐静元愣了一下，重新迈步，在已经简单逛过的房间里又转了两圈，没找到人就准备上楼看看。
　　就在乐静元的受放到扶手上时，轻微的响动从门外传来，然后门被推开，一个看着有些眼熟的小男孩撇了他一眼，扶着门侧过身，跟在他身后的顾雪和林暮谢过之后在屋内落脚，他才反身关上门。
　　“醒了？”林暮问，“感觉怎么样？”
　　“……还行。”乐静元在她这过分自然的态度下沉默了一瞬，旋即又放弃了思考——或许他们这些和极光脱不了关系的，真的都多多少少有点不正常吧——耸耸肩，“我睡了多久？”
　　林暮和顾雪走到两侧的沙发上坐下，林暮对着乐静元强调道：“没多久，半个时辰不到。我有分寸的。”
　　乐静元又回到了他醒来时躺着的那个沙发上，神色复杂：“……行。”
　　他转而看向那个小男孩：“这位是？”
　　那个孩子有着柔软的黑色卷发，堪堪覆盖住脖颈，那双黑色的眼睛微微下垂，面容精致小巧，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款式和乐静元之前穿的那件很像：也就是北方群岛常见的服饰。
　　他非常自然的在他旁边落座，歪着脑袋看他，他说：“我以为你会认得我——或者至少会对这张脸有点印象。”
　　什么乱七八糟的。乐静元最讨厌的就是打哑谜，极光是说不清楚，他没办法，面前这个孩子他可不打算惯着。
　　乐静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好好说话。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那个孩子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两条腿在沙发上晃荡着，他声若蚊蚋，“呃……那倒是没有见过。”
　　林暮看了看钟莱，又看了看乐静元——乐静元自己可能不觉得，但钟莱长得确实和他很像。
　　“他叫钟莱，是汇集北方群岛生灵情绪而诞生的生灵。”顾雪介绍道，她的眼神也在钟莱和乐静元之间来回巡视，奇怪地问道，“但是你们为什么长这么像？”
　　吸收情绪诞生……应该就是林暮之前提过的“怪”。
　　乐静元愣了一下，认真地端详着钟莱的样貌。他回忆着自己的样貌，定下来结论：确实和他很像，和他十二三岁的时候更像。自从脸上也被“种”下他人所有灵力凝聚成的环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敢仔细看过自己的脸。
　　他喃喃出声：“哦……原来是像我啊。”
　　他说完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林暮抿了抿唇，她倒是能猜到是为什么：极光在没有附身时，会被强烈的愿望吸引，比如想拯救别人的、想被拯救的——和想要就此离开的。
　　如果乐静元是第三种人，那么他很可能长时间浸染在负面情绪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大量属于他的灵力染上情绪之后逸散，被还未成型的钟莱吸收，最后影响了钟莱对自己外貌的塑造也是有可能的。
　　和“神”不同，在“怪”成型之后，他人的情绪无法影响到他们。
　　这点林暮很清楚：在府院期间——特别是刚开始那段时间——她给府院的怪提供了大量的“食粮”，也没见她的长相向着林暮偏移哪怕一点。
　　不过即便乐静元境界高深，钟莱会和他这么像也着实不是什么正常情况，更不要说乐静元实际上境界不高了。
　　或许和乐静元身上的那些圆环和身上那庞杂的灵力有关。
　　随意探究他人隐私不是君子所为。林暮收敛了思绪，生硬的转移话题：“顾雪，我们是来找未的，你怎么转而介绍起钟莱了。”
　　“大概是因为未平时住在海里。”钟莱抬起头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难过。他和林暮短暂的对视之后就别开了视线，又抿了抿嘴，“而我能唤祂出来吧。”
　　他两手撑着沙发跳下了床，对着乐静元问道：“你想见祂吗？我可以带你们去找祂。”
　　“……好。”乐静元有些恍惚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怔愣地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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