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谋

　　日子，是你幻想它会波兰壮观，实际呢，它就是慢条斯理，日复一日的。
　　又是一个下午，在这个地区，一年四季是格外不分明的，夏季与冬季霸占了春与秋，春与秋，只是在空隙里偶尔露个头。
　　老城区大多时候都很安逸、安详，除了旅游季节，这边的旅游季节也是真的旷日持久，从上半年的四月初到下半年的十一二月，极其酷热的七八月份，仍不乏游客穿梭老城。
　　习惯了吧，应该，外地游客有外地游客的样子，老城区的人好似自己生出天然的障眼法，完全忽略外地游人挤入这片区域。
　　花芬婆婆的裁缝铺，因为娇艳热烈的花朵，竟成了打卡胜地。她坐在自己的工作台旁边，透过细细的纱门，看着那些年轻人的朝颜如花一般，再与她的花合影。那是青春与花期的组合，是世间美好中的美好。
　　“叮铃~”门铃响了，门口出现一个老年男子，拄着棕色的拐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灰色的西裤，只是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方口千层底布鞋。他的头发发白，身量瘦削，但精神矍铄，背微驼，但老人一挺直身躯，一切又是那样的利索干脆。
　　“您谁呢？有事吗？”花芬婆婆笑着推开纱门，她很少有客户到店里来，自己也习惯了，在旅游旺季，才会有一些爱慕旗袍的游客请求到店里来看看，或者是拍照打卡的小姑娘，而这个时候来了个老人，她倒是心生奇怪，但又觉亲切，便顺势邀请老人进来坐坐，老人笑着进来，花芬婆婆并没有随手关上纱门，而是大敞着纱门，门外的景象从没如此清晰过，一切，都像是在现场出演一般，人来人往；
　　“坐。”花芬婆婆搬出一张凳子，小方凳，然后转身，端出一套白瓷茶具，“倒口茶喝喝，歇歇玩玩~”
　　“好好。麻烦你啦。”老人很开心，也毫不拘束，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再添一点？”花芬婆婆端着茶壶示意道；
　　“好好！你也坐，别只顾着给我倒水了，呵呵~”
　　“好好！”
　　“现在旗袍生意还好做啊？现在的小姑娘，听说又流行起来穿旗袍了！”老人笑着找话题；
　　“还好还好，我一直忙个不停啊，做了一套又一套的。喜欢旗袍好，好。”花芬婆婆坐在工作台旁边的凳子上，显得局促，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嗯，师傅，我是来取货的，耽搁的时间有点久，抱歉啦！”老人说着，眼角的皱纹里，情不自禁地收了收，带着沉重的情感般，花芬婆婆听说取货，立刻起身到柜台，拿出那本古色古香的订单登记本，仔细一看，她只有一单未结算的订单；
　　“取货单带了吗？”花芬婆婆戴着眼镜，拿起旁边的笔，准备与客户核对明细；
　　“带了。”老人上前，从上衣左胸口口袋里，掏出一个很旧的牛皮纸信封，这是经历多少磨搓呢，牛皮纸信封的边缘都起毛躁了，老人小心翼翼打开封口，抽出一张花黄的收据一般的单子，递了过去；
　　“——”花芬婆婆接了订单，伫立在那里，半响没有动弹一下，最终，她合上登记本，拿下眼镜，看着眼前的人，“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瞧着您很熟悉，可又想不起来，衣服做好了，也按照要求包装好了，哎呀，兴许我年老眼花，糊涂了，——这个赖我自己了！走，屈尊您跟我取货吧！”
　　花芬婆婆突然觉得自己挺好笑的，但完全不是别人的错，就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自顾地摇着头摆着手笑着，到了旁边的仓库，花芬婆婆和老人都同时惊得停住了脚步。
　　“您随便挑一份吧，我一定是老糊涂了，重复做了那么多套！”花芬婆婆边说着边笑着，像是迷糊后醒来，干了一件让自己哭笑不得的事情；
　　“哎呀，这足足有四五十份啊！”是啊，堆得满满的定制的箱子，一模一样的款式，这是怎样的遗忘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啊！
　　“是啊，我一直觉得自己在赶工，担心客人来了不能交货，赶着赶着就赶糊涂了，我真是糊涂，都没想到打开这些箱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做了。就好像有人刻意不让我这么想一样，我那登记本上，今天才看清，我哪有什么活儿做啊，这样糊涂，我是怎么过到今天的啊！哈哈~见笑啦！”花芬婆婆爽朗地自我调侃，老人也笑得哈哈，像是熟悉一辈子的朋友一般，毫不拘束；
　　老人的拐杖，因开心不停地点着石板地面，花芬婆婆也笑得眯起了双眼。门外的景象像过了胶片一般，一帧帧地变幻，春夏秋冬，冬秋夏春......
　　两位老人，像是逆生长一般，一下子倒回到了少年，倏尔，又到了老年，只是，他们仍旧一直笑着。花芬婆婆手中的订单，数量不停地变幻着，增加着，直到，与她所做的套数一致。
　　老人付了厚厚的一手提袋的钱，花芬婆婆开心地收下。好似，有那么一件事情，结束了，完成了。老人说第二天找人来帮忙取货，叮嘱花芬婆婆安心地等待就行。花芬婆婆没有多想，送走老人，她关上纱门，戴上眼镜，拿起笔，勾了最后一笔订单后，突然，底下的一篇空白，正如她脑子里的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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