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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论
权镇宇独自驱车前往老房子，半路被一辆黑车逼停。他刚准备发火，看到前车下来的人，顿时熄了火。
那个人穿着西装，大背头一丝不苟，面容看起来算得上斯文。他叼着烟，不慌不忙地从权镇宇车前走过，坐进了副驾驶。
“载贺哥。”
回答他的是一口二手烟。
黄载贺又吸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头抵在方向盘上摁灭，焦糊味瞬间就融进烟味之中。
“迷晕绑架女人，你借我的人去做这种下三滥的事，还被抓了。哈！”黄载贺摸了三个口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片夹，他抽出一张，双手递给权镇宇，“来，你看看我的名字前面印着什么字，是‘地痞流氓’吗？”
权镇宇不敢不接，赔笑说：“哎哟，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哥是高锋集团的执行董事啊！”
黄载贺握住权镇宇的后颈，歪头看着他：“你让我的人因为这种事进了局子，不是打我的脸吗？”
“对不起，哥。我会找人尽快把他们放出来的。”
黄载贺不置可否，自顾自把座椅放倒，舒舒服服躺展开。
“没那么简单吧。那个女人的采访视频，怎么还在网上传着呢？还有她说的那个兰热线，哈，知道吗，有人和我说，那个热线官网上面有个案例库，好像很多都是咱们干的好事啊。”
“什么？！”
黄载贺伸手一下一下敲打着权镇宇的太阳穴，说：“清醒点吧，狗崽子，别被人玩了。”
权镇宇本来就纳着闷呢，黄载贺这么一说，他忽然有点心慌。
从见到兰相宜那天开始，好像就没一件好事。婚礼闹出丑闻，发帖人却找不到，孔胜兴也不见了。今天警察来得诡异地快，因为报警的人准确地说出了别墅的地址，好奇怪。难道她身上放了追踪器？这一切都是她谋划的？
权镇宇想着想着，忽然有点高兴——兰相宜并没有曝光他的名字，警察来了还劝他快走——对讨厌的人可不会这样做吧？
他赶在十一点前到了家，一进自己房间，就看见尹娜林趴在床上刷手机。权镇宇的到来也没有吸引她的目光，她只是不经意地说：“茶几上的东西，你看看吧。”
“什么啊。”权镇宇看着茶几上的文件夹，“离婚协议书吗？”
他随手翻了翻，笑了：“体检报告啊。尹娜林，你没有自尊心吗？”
“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的想守护自己的家庭，生一个孩子，至少这件事你得帮我。”她放下手机，对权镇宇手上的报告扬扬下巴，“那就是我的诚意。”
权镇宇把报告扔回桌上，坐下，叉着腿的姿势十分桀骜。
“爬过来。”他说。
……
兰相宜以为姜元叔叔不会把那些事告诉姜贤，她也不敢在姜贤面前提起那些事，只希望这个妹妹不要背负任何黑暗的东西，能轻松地活着。
但是仔细想想，姜贤和普通小孩并不一样。据崔老师所说，是姜贤看出了姜元X光片的问题，在崔老师出事之后，姜贤也十分冷静，还记得关注朴记者的报道。那时候她可才五岁啊，一般人对五岁前的记忆都很模糊的吧？所以说，即使姜元刻意隐瞒那些事，按照姜贤的风格，靠自己搞清楚也很合理。
“原来你都知道啊，以前的事……”兰相宜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孩，心虚极了，犹豫再三，才小声问，“你……不怪我吗？那些事，都是我引起的……”
姜贤的双手慢慢环住兰相宜纤细的颈部，略一停留，又捧起她的脸，轻声说：“妈妈抛弃世界的前一天，晚上，对我说，觉得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担心你以后要怎么过。她还说自己很后悔，对你说了可怕的话，那不是老师该说的话。”
夜风在窗外呜咽。
兰相宜的眼泪安静地落入姜贤温暖的手心。
“爸爸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姐姐，难道你觉得我是善恶不分的蠢货吗？”
“对不起……”
“嗯，收到——说会来看我，结果过了十八年才来，就当姐姐道歉是为了这个吧。”
姜贤把兰相宜拥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说：“可是我呢，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逃避。权镇宇，得付出代价才行啊。”
兰相宜推开她，急切地说：“你不要沾手这些事，小贤，我会处理一切，你就，轻松点生活吧，好吗？”
不料姜贤立刻摇头拒绝：“姐姐独享复仇乐趣可不行。”
“你打算做什么？”
“放心吧，姐姐，我不会坏你的事，就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可以吧？”姜贤像接受面试一样忽然正经起来，“其实，X SPACE的社长只是副业，我的主业，是带领这个国家最爱上网的一群人，在网络空间贯彻正义！”
兰相宜反应了一下：“难道是……水、水军？”
“不！请叫我们正、义、之、师！”
姜贤的正义之师，确实不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那种水军，而是专注于惩恶扬善的非正式组织Cyber City of Justice，简称CCJ，连兰相宜都在网上见到过自称CCJ居民的人。只要是确认真实的不公事件，CCJ就会不依不饶地维持热度，直到事件得到妥善处置。
就在姜贤给兰相宜介绍CCJ的时候，兰热线的网站，在CCJ的大力宣传下点击量暴增，服务器已然崩溃，但案例库已经以各种形式在网络疯传，甚至有账号推出了深扒解说节目。
“舆论，就是普通人反抗腐败公权的杀器。那些人再也不能视而不见，假装无事发生，就算捂得住一些人的嘴，但抹杀不了所有人的记忆。比起权镇宇，我更恨那些人！”姜贤说，“因为，警方对权镇宇的包庇，就是压垮妈妈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成旭的爆料，也有你们的参与吗？”兰相宜问。
姜贤自信一笑：“哪里有不公，哪里就有CCJ。”
利用舆论把丑事大白于天下，让罪有应得的人社会性死亡，原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有CCJ的帮助，或许效率能更高一些，更重要的是能遂了姜贤的意——兰相宜不认为姜贤会听自己的话，老老实实袖手旁观，倒不如统一行动，免得出岔子。
兰相宜略一忖度，说：“我这里有份账本……”
此时此刻，李成旭刚把手机摔出去，正好砸在灯的开关上。他在黑暗中烦躁地走了几圈，然后就地蹲下，抱着膝盖啃起手来，眼睛空空地瞪着。
窗帘整天都死死拉着。直到现在，手机还不停地收到新消息，提示音一声声索命似的，告诉他陌生人仍在四面八方向他射来恶意。
那些不知好歹的脑残学生，以为是靠谁才毕业的啊！现在却跟风回踩，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学院领导也是，对每个学校里都随处可见的事上纲上线……停职？接受学术风纪委员会调查？全都疯了吧！批量发论文的时候，学校里到处都是恭维声，现在有点风吹草动就想划清界限？简直是卑鄙！
青年才俊，著作等身的副教授，学校最年轻的博导，怎么能走到这就断送……
他又抓起手机，通讯录的冷光照亮了他的眼球。
“美素啊，和老师见个面吧？”
深夜，路边摊的生意也渐渐冷淡下来。
李成旭戴着口罩和帽子，缩在黑色风衣里，慢慢靠近前方发着光的塑料棚。
他掀开塑料布，看见熟悉的学生蔫头耷脑的背影。他在她身边坐下，招呼老板拿份招牌小吃来。
“老师，关于您的新闻我看到了。”美素唯唯诺诺小声说。
“嗯。”李成旭饿了一天，对这些寒酸的东西也不再抗拒，大口吃起来，“不帮老师说说话吗？老师以前多疼你啊。你不是什么社团的吗？得让同学们一起发声，告诉不明事理的人，老师其实是好人啊。”
“什么？”
“嗯？干嘛一副惊讶的样子？”
女孩双手圈着一次性水杯，水已经比她的手还要冷了。
“老师，我所知道的，是师弟师妹们要在实验室24小时值班，帮老师无偿做商业项目，论文的署名也被老师随意支配，帮老师写书、翻译，却连一句致谢也得不到，动不动就受到延期威胁，还要去陪社会人士喝酒——”
“——韩美素！你疯了吗？这些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我也是经历着这些走过来的啊！怎么现在把我说得像罪人一样？”
李成旭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好在环视一周发现周围已经没人了。
“老师，道歉，然后辞职吧，您做的很多事……都不是教授该做的。”说完，韩美素起身跑出了小吃摊。
李成旭追出去，拉住她的胳膊，压着火气，尽量温和地说：“再怎么样，老师也从来没逼你做过那些啊，不是吗？”
韩美素看着斜方肮脏的地面，眼泪慢慢在眼眶中积蓄。
“是啊。但老师对我做了更过分的，不是吗？我不想再提，也不会告诉别人，这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美素啊，难道那段时间你一点也没有喜欢过我吗？后来你不是一次也没有拒绝吗？”
韩美素哭诉：“我敢拒绝吗？我能拒绝吗？好不容易才考上的，还有那么多贷款，老师就是掌握着我生死的人啊！我能做的只有顺着你，但那不是同意，不是喜欢！只是顺从！”
李成旭垂下手：“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美素啊，亲爱的？”
韩美素立刻擦干净眼泪，笑着对声源说：“喔，哥哥，我这就来。”
李成旭突然死死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回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说：“至少要发帖帮我说点好话啊，你也不想被现在的爱人知道自己曾经怀过老师的孩子吧？”
“喂！你干嘛呢！”
跟着这句话的就是一拳，李成旭跌坐在地上，帽子飞出去几米，蓬乱的头发让他显得更加狼狈了。
“再纠缠我们美素，就不是一拳这么简单了！”
李成旭舔着嘴角，目送自己曾经真的喜欢的，以为也真的喜欢自己的，那个瘦小的女孩，被搂着渐渐走远。
小吃摊的摊主从塑料棚里探出头来，客气地喊：“客人，还没结账呢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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