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芒惊羽扇

　　天光大亮，晨雾初开，林间青草叶片上的露珠垂下，映射着七彩的琉璃波光。

　　鸣霄挡去了追兵的攻势，护卫着二人一路南归。为避开贼人循着踪迹倒找上门来，一行三人未再回来时的那个小县城，直接沿着郊外的密林穿梭，一路跑回了姑苏。

　　方入城中，依岚正欲松上一口气，倚靠着临街的屋舍大口喘息着。孰料，十米开外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吓得依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警觉地飞速扫视了四周，甩下一句：“岑兄我得溜了”便纵身上了房顶，扬长而去。

　　岑商一头雾水的看着她大庭广众下踩了别家的墙瓦，与鸣霄皆是一脸狐疑，根本未曾注意到巷子口一并消失的另一道黑色身影。

　　依岚飞檐走壁般跨过了一条街，眼尖的瞄到了一处人满为患的早市，想也不想就混入了人群中。人头攒动间，哪里还找得到她那一身朴素寻常的月白色衣袍。

　　韦俊气不打一处来，身后交握的拳头攥的咯嗒作响，吩咐左右：“盯住各处出入口，叫城内的弟兄严密监视，这人就在城中，务必找出她的藏身处。”

　　依岚兜兜转转的在城里绕弯子，溜了好大一圈儿，确定没有尾巴后才绕回了舞坊。

　　*

　　两刻钟前，舞坊内。

　　“先生命小的传讯姑娘，那二人行迹暴露，事情未成。先生亦需要此间情报，姑娘可助其一臂之力。京中可靠消息，龙三近日回了姑苏，您将此消息透露出去诱人设局即可。”一送菜小厮在后院储备货物之处与杜司司交谈。

　　杜司司状作与人闲话家常，满脸笑意的寒暄许久，低声应道：“知道了。”

　　依岚归来之时，杜司司正摇着扇子在庭院中甚是悠闲的赏花，瞧见依岚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忙上前相迎，一脸疑惑道：“妹妹怎么如此狼狈？可是事情不顺？”

　　依岚近乎虚脱的在廊下的石阶上一屁股坐下，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半晌方道：“说来话长，一路逃回来的，贼人狡诈，栽了。”

　　闻言，杜司司颇为关切的俯身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地上凉，我扶你回去歇着，先沐浴休息休息，再要紧的事情，也等身子恢复了再思量。”

　　岑商此刻定然回了府衙，依岚连日来处处碰壁，也早已失去了斗志，借着杜司司的半分力气，顺从的上楼回了自己的卧房。

　　合拢房门，褪去衣衫，将身子浸透在浴桶温热的沐汤内，依岚卸下了满心的戒备，泡着泡着竟脱力疲乏的睡了过去。等到外头的小婢女想起来去探看时，那沐汤早已凉透。

　　几人手忙脚乱的将依岚捞出来，给人包裹好衣衫，放入了松软的床榻上。杜司司命人去熬制了姜汤，可她还是不争气的发了一日一夜的高烧，身子软绵绵的，脑子迷迷糊糊如同坠入了梦境。

　　人彻底好转，精神矍铄已然是三日后的事情了。期间岑商来过，听闻人回来就病了，心下歉疚，买了好些吃食着人送来，也没再搅扰。

　　倒是杜司司，在第五日亲去找了依岚，“妹妹，我这里有个消息，不知算不算晚。”

　　依岚听着话音便来了兴致，甚是热情的给人添茶倒水，“有消息便是好事，姐姐只管说来。”

　　“是这样，我这里有个常客，是个跑单帮的，消息灵通，道上也有些人脉。他前两日听人说龙三跑了趟大生意，刚打京中回来，一时半刻该是不会离开姑苏。我想着于你们是个机会，便赶紧来知会你了。”杜司司落座，慢条斯理的说着。

　　“消息的确要紧，可他的帮派所在都如铁桶般严实，寻他更是难比登天吧。”受尽挫败的依岚不无苦涩的叹息。

　　杜司司抬眼瞧着依岚，柔声道：“也不尽然，我这里倒有个法子，只是…只是怕这法子你不乐意。”

　　依岚听了这话，甚是期待的回眸，“姐姐别卖关子，快说说，如何我就不乐意了，该是高兴都来不及呢。”

　　杜司司讪笑一声，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嘴唇，一番挣扎后还是起身道：“罢了，你当我没提过吧。”

　　依岚急切地拉住人的衣袖轻轻摇晃着，“好姐姐，你说你的，选择在我，求你了，说吧。”

　　“那，我就说了。”杜司司的视线对上依岚殷切的眸光，低声道：“龙三好色，若是我这头号舞坊添了个新晋头牌舞姬，他大抵会来。引蛇出洞，再布局诱捕，亦或是伺机跟踪都可以。”

　　“姐姐的意思…是要捧出一新的舞姬，为她造势，继而请君入瓮？不知可有人选？”依岚认真的思量一番，回应道。

　　“是这个意思，人选是现成的，便是妹妹你了。”杜司司有些不好意思，颇为为难的吐露了心意。看着依岚逐渐蹙起的眉头，又补充道：“妹妹别恼，不愿意就罢了，左右也不是你的家事，无需纠结太多。”

　　依岚面露难色，沉吟良久方道：“且不说我愿不愿，我不会跳舞，如何做舞娘？”

　　“妹妹身姿匀称灵活，又有轻功根底，你若肯，我差人指点你，不出十日，两支舞是没问题的。以你的姿容，稍作打扮，便是倾国倾城之貌，无需造势，便该名动姑苏。”杜司司温声软语的哄着，颇为耐心。

　　依岚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儿，她此番出逃非要查十年前的旧案，也是为着这时常被人撩拨，戳的心口刺痛的一根毒刺。今日杜司司的这个主意，即便她知晓确实可行，她也甚是挣扎。

　　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着，依岚踌躇良久，才回应道：“姐姐恕罪，你容我想想吧，我晚些给你答复。”

　　杜司司不忍强求，退了出去。依岚一人在房中独坐许久，眉眼中尽皆是惆怅的神色，脑海里的两个小人撕扯成了一团。

　　直到夜幕昏沉，她才下定决心，踏出房门去寻杜司司。见她走了出来，直入前厅，杜司司赶紧抬脚追了过去，“前头乱哄哄的，妹妹有事回房说。”

　　依岚不欲耽搁杜司司的生意，只淡淡道：“姐姐的主意，我应下。明日便去找岑商言明。只是我有个请求，到时我，我不露真容，面纱半遮可好？”

　　“这有何难？还有，若是你觉得此事为难，我替你给岑商传话就是，不必你当面与他说的。”杜司司的目光与话音皆是和煦轻柔。

　　“也好，有劳姐姐了。那您忙着，我回房了。”依岚欠身一礼，浅浅笑着转身离去。

　　杜司司看得出她笑得十分勉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亦然眸色怅然。她回眸去瞧一众笙歌舞乐中消遣的公子哥，眼底闪过一丝厌倦。如她和依岚这般的人，放不下心中执念，都在裹挟中做出了许多违背本心的让步和妥协，却也不知柳暗花明在何时。

　　今时的这等计谋，饶是有八成的把握，杜司司心里也拿捏不准，究竟是帮了依岚，还是利用了依岚，平白惹人伤心苦闷。

　　按照承诺，杜司司亲自约了岑商，将二人定下的计谋一一分说清楚。岑商的性情略显刻板，十分惊讶于依岚的这等决定，即便知晓这只是逢场作戏，他亦然不忍心让人做出如此牺牲。献舞到底是供人取乐，如此一来，依岚与岑商怕就不是交易那般简单，这份恩情，日后终归难以偿还。

　　杜司司并不试图扭转岑商的认知，只道依岚为了他的事尽心尽力，眼下已然在刻苦的学习舞艺，希望岑商不要辜负了她一番苦心，女孩子做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半路拦阻未免让人心伤更甚。

　　岑商为难又无奈，终因想不出比此更加保险的法子，应承下来，答允会叫上十余信得过的弟兄朋友，到时日日蹲守在舞坊，希望事情一举功成，不枉费依岚的心血。

　　依岚的天赋与资质上佳，领悟能力亦然出挑。在舞坊教习的尽心指导下，未用上十日光景，便已经有模有样。

　　八月初，她亮相于舞坊的二层回廊上，一身茜纱飘逸，自阑干翩然而落，稳立台前。面容半掩着，看不清五官，可那如诗如画的远山般清雅的眉目，令人如痴如醉。愈是看不真切，愈发令人好奇，平添了几分神秘。

　　在杜司司的运筹下，未出五日，清越舞坊神秘舞姬的名声便已传遍了姑苏的街头巷尾，每日都有慕名而来的人，挤破门槛也要一睹芳容。更有纨绔，不惜一掷千金，誓要看那面纱后的容颜。
　　自是都教杜司司挡了回去。

　　日日乔装蹲守在外的岑商，瞧着舞坊前人头攒动，皆是奔着依岚而去，他的心底酸涩，竟五味杂陈，心神不得半刻安宁。

　　直到——

　　八月十三这日的傍晚，一行家丁打扮的人气势冲冲地进来，为一端坐轮椅的中年锦衣男子开路，直接砸下十两黄金，说要包了这新晋头牌一整晚，只为他献舞，并摘去面纱，露出真容。

　　杜司司以依岚自己定下了规矩，不为一人独舞为由，加之这坊中早已订出去数间雅间，收了旁人大笔银钱不可赶客的规矩，硬着头皮退了这金子。

　　家丁蛮横意欲闹事，反倒是这中年人沉吟须臾，回应道：“如此也好，我要正中的主位，今夜散客不许来，这钱老板收着即可。”

　　龙三狡诈，如此方能不露身份，还能圆了他的思量，等客人散去，再动手不迟。

　　杜司司笑意盈盈的应下，嘱咐人好生款待，回身便上楼知会了依岚。

　　而今夜的舞坊，多股势力的人马混杂其中，早已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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