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就是喜欢散步啦！

　　医院的椅子是一个个座位连起来的铁皮长椅，座位与座位之间没有把手，只有最两边的才有把手，坐着的时候可以拿胳膊支一下。
　　梁默坐到了最边上，想着能撑一下，可是扶手不算高，怎么支胳膊都不舒服，只好仰在铁片椅背上，后脑勺挨着医院的墙壁。
　　椅座是冰的，椅背也是冰的，医院墙也是冰的，猛地一坐上去，就算穿得也不算薄，也会觉得一股寒气渗进衣服里，只能寄希望于自身产出的热量能把这股寒意抵消下去。
　　但寒冷似乎也有种镇定疼痛的作用，额头的伤口似乎也不再牵连着神经一蹦一蹦地跳动了。
　　身体回暖的时候，梁默觉得自己似乎睡着了，但好像又没有。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眼前才会有走马灯似的回忆，一件件翻篇。
　　可他明明只是在医院的椅背上打个盹，脑海里却飞过了那么多事情，没有顺序，混乱无比，甚至有些像是没发生过的。

　　他好像已经回到了家里，空荡荡的客厅里没有一个人。
　　他在上初中？不对不对，是现在。梁洪涛呢？姜玉珍呢？梁臻逸呢？我不是刚刚大吵一架出去了吗？我要回去，要回到老家，去找谁呢？
　　摔坏的青蛙灯笼落在哪里了？小朋友怎么都走了，烟花怎么不放了？
　　地里很黑，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想哭，可是医生说不能哭，伤口会疼，他现在受伤了。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明明好好的，哪里有血啊，到处都是黑的。
　　谁把门打开了？快关上！快关上！不要进来！
　　进来的人是谁，看不清他的脸，但他不是梁洪涛，梁洪涛死了。
　　梁洪涛死了……姜玉珍死了……梁臻逸呢？梁臻逸呢！你知道梁臻逸在哪里吗？！是的！我是有点嫉妒他....……外面太吵了他不能出去…….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我在哪里，我现在在楼上，我在家里，外面熬的粥好香啊，棠言怎么还没回来……
　　棠言是——可以，可以信的人……我，我喜欢他。可是他现在不在，我不能总成为别人的麻烦……
　　我回不去了，我得呆在这里，对不起……他们不让我走，他们都不让我走！
　　喘不过气，憋得慌，我得醒过来！我得醒过来。

　　“梁默？梁默，醒醒……”
　　棠言喊我了，我怎么还没醒过来。
　　“做噩梦了吗？梁默，醒醒，是我，棠……”
　　小心又急切地轻声呼唤，真的是他吗？

　　最后一滴水流进下水道，漩涡在水流尽时终结。
　　他噩梦惊醒的心悸里，猛然转头看见梦见的人。
　　万籁俱寂，他听见了彼此的声音。

　　“我怎么还没醒？”
　　“你怎么受伤了？”

　　“我……”
　　喉头生涩的感觉像麻药延迟发作，又用错了地方，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拼力去拥抱对方，紧紧地锢住，动作扯到了声带，撕出了声音，冲破了麻药的疼痛，落在额头上，耳朵里，变成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
　　哭泣声里夹杂的零碎字句，合在一起是一句句的，“棠言，我很难受。”
　　真的一直都那么难受，所以不必在意哭泣时扯到的伤口，和渗进纱布里的泪水，反正痛苦正好趁此发泄，明天又要换新的。
　　无人在意如此紧密的拥抱里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反正医院里这样的场景又不稀奇。
　　拥抱又怎样，痛哭又怎样，失态又怎样，生死离别给陌生人看都会惋惜，更何况自己。
　　太幸运，何其幸运，还有能在哭泣时可以抓住的人。

　　等脸上的泪水被对方抹去，等仰头看得医院走廊上的白炽灯不再觉得刺眼，等渐稳的心跳和对方被自己紧紧抓住的手腕脉搏保持一致，在路人经过时悄然松开，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害怕。”
　　“手机摔倒时摔坏了，一拿到就给你发消息了。”
　　“然后你就没再打开一下，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快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现在不在医院在哪里呢？幸好你这地方就这一家大点的医院，我就直接找来了。也太巧，我才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你了。”
　　“你发现我的时候，怎么不立马把我喊起来。”
　　“你说你睡觉要很安静，头上贴了这么大一块儿纱布，歪在这里眯着眼快睡着，连有人坐你旁边都没反应，累坏了吧，我怎么能把你再吵醒呢。”
　　棠言看到梁默头上包着纱布，歪在医院椅子上闭着眼的样子时，当时都不敢承认他真的找到梁默了。
　　怎么才一天没见，人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小心翼翼的做到他旁边，也没见有任何反应，估计从出发到现在没好好休息过。
　　棠言本想着稍稍动一下梁默的头，让梁默靠着他的肩休息或许会更舒服一些，结果梁默受伤的那半边头对着他，要是靠他肩上，说不定还会硌到伤口，梁默那一边是把手没有座位，他也动不了，只好就这样看着他，怕他不小心睡着了平衡不稳栽一下再碰到了。
　　他就准备坐在这里等他醒过来，可没过一会，他就看见梁默呼吸有些不稳，有点发抖，好像做噩梦了，就赶紧轻轻地喊他名字，喊了好半天，总算是醒过来了。
　　“你做噩梦了吗？”
　　“算是吧。”梁默低着头，有些失神，“做的梦有点乱有点多，我还以为我睡了很长时间呢，结果才半个多小时。”
　　“事情太多的时候，确实会做比较混乱的梦。”
　　“棠言，他们死了。”梁默喃喃地说，“我竟然有些难过……”
　　棠言听了之后也是心头一惊然后沉了下来。
　　“就算是看到陌生人去世，也会难受的，更何况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的人……”
　　“以后没人管我了。我一直以为，没了他们我会过得更好，我会变得开心一点，可是我现在一点都不开心。
　　就像你一直想要翻过去的一座山，山后面是摆脱，是遗忘，是自由，不用再提心吊胆着还会有什么意外出现，劈头盖脸的辱骂也好，拳打脚踢的痛苦也好。
　　真的，全都不会再发生了。
　　他们死了。
　　山塌了。
　　我应该开心一点，对吗？”
　　困惑，很深的困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困惑。
　　棠言发现自己也会有哑言的时候，他轻轻地握住了梁默的手腕，不敢明目张胆地十指相扣，只能借着仅止于此的触碰，小声地说，“抱歉.....”
　　“不用抱歉，你没什么好抱歉的，这个问题，你不用回答的。”梁默看着对面泛光的白瓷砖贴的墙壁，隐隐地能看到自己的轮廓，模糊不清。
　　他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口，还是沉默了。
　　他想说，我好像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我不敢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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