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吧2

　　由于九月中旬的时候有名初三学生溺水身亡，所以学校组织了三次大的安全会议，并且让各班班主任再花一堂班会课的时间讲安全教育内容，势必要让学生将“安全第一”四个字深深刻进骨子里。

　　中秋国庆假期期间绝对不允许再出现一例安全事故！

　　开完会要写学习报告，讲完安全教育课要交总结材料，就连黑板报都得以“安全”为主题，这对各班班主任来说是突发工作，只能在本就忙得透不过气的日程中强行插入这项计划。

　　江倩说：“虽然我很同情发生意外的学生，逝者已逝，我绝对不是在说他们的坏话，但每年都有、每年都有这样的人！让我们的工作量雪上加霜。”

　　朱静汶问：“如果我们学校没有学生出事，就不用做那么多安全教育工作了吗？”

　　“想得太美了。”江倩摇摇头，“如果只是以我们学校为范围，那么还不至于每年都这么干，但只要这个市内有一个学生出事，接下来整个市的所有学校都得开展安全教育活动，一个市那么多个学校那么多学生，每年都有学生因意外事故去世，避不过的。”

　　朱静汶说：“其实我觉得重视安全教育是有必要的，但这么一直讲一直讲，不厌其烦地重复就没有必要了，真能听进去的学生，听一两遍就够了，不想听也不愿意照做的学生，听一万遍还是会去冒险。”

　　“是这个道理，市里的领导、学校的领导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不得不让我们开展这项工作，毕竟做了事再出事不容易挨骂，要是出了事才发现我们根本没做事，那得被舆论骂死。老师的责任是很大的，孩子出现这种事故的时候，有些人甚至会觉得学校的责任大于家长的，因为家长很忙要上班没那么多时间跟孩子讲道理，一定是学校没有教好孩子，是学校的锅，学校得背，学校背就是老师背。”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偷懒的好方法。”

　　“什么？”

　　“今年我是第一年做班主任，所有的东西都得从零开始，但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反复讲的，所以只要我保存好这个学年的工作文件，明年稍微改改就能继续用。”朱静汶好像看到了光明，修改可比从零开始写容易多了。

　　江倩说：“我早就开始这么做了，虽然能偷点懒，但工作的压力并不会减少太多，因为永远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新工作。”

　　朱静汶用轻快的语气说：“没事哒没事哒，工作总会一件件件件件件件件做完的。”

　　“别自欺欺人了，我已经看见你内心的绝望了。”

　　“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不过，你这是玩笑还是真心话？”

　　“暂时是玩笑。”朱静汶叹了声，“钱包里的余额说它不允许我辞职，不然它就要让我饿肚子了。”

　　江倩说：“要是人可以像动物那样活着就好了，每天只需要吃饭喝水，也不需要房子什么的，累了随便找块地躺着就行，什么娱乐设施都不需要，不要思考不要幻想，就这样每天晒晒太阳淋淋雨，活到老活到死，多好啊。”

　　朱静汶笑了：“原来不必考虑辞不辞职的问题，应该考虑投胎问题，现在就去想想怎么了结自己。”

　　“想到好方法了记得跟我说一声，我也去执行。”

　　“行，苟要死，一起死。”

　　两人哈哈大笑。

　　*

　　九月底的一个晚上，凌晨三点多，朱静汶痛醒了。

　　感到疼痛的地方是右侧的智齿，是那种敲打神经的剧痛，朱静汶怀疑智齿发炎了，但家里没有发炎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吞了颗止痛药，想着第二天再去牙科诊所看。

　　止痛药没那么快起效果，朱静汶躺在床上生不如死，太痛了，牙痛真是要命，她疼得恨不得把所有牙齿都拔掉，以后就靠吃稀饭维持生命体征得了。当然，她只是想想。

　　她只拔过一颗智齿，那已经是大四的事情了。

　　从小到大，朱静汶的牙齿一直很好，所以她从来没进过牙科诊所，每次在网上刷到别人看牙医的恐怖经历时，她都很庆幸自己有两排好牙齿。

　　但她没能高兴一辈子，第一次智齿发炎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牙痛，忍忍就过去了，然后她忍了一个晚上，整个人憔悴得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下定决心要杀了这颗智齿。

　　她去看牙，医生的诊断是智齿发炎了，给她开了消炎药和止痛药，说吃几天就没事了。

　　朱静汶问：“不用把智齿拔了吗？”

　　医生说：“你这个是阻生智齿，已经对邻牙造成了压迫，久而久之还有可能会顶坏邻牙，建议之后还是找时间尽快拔掉。”

　　朱静汶又问：“拔一颗智齿要花多少钱？”

　　医生说：“你发炎的这颗大概要一千多，你毕业了吗？有缴纳社保吗？有医保的话可以报销。”

　　朱静汶说：“还没有。”

　　医生说：“那只能自费了。”

　　朱静汶吃了药就不疼了，因为一千多块钱，她遏制住想要立刻拔智齿的念头。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别人拔智齿都怕疼，她倒不是不怕，只是跟一千多块钱的“巨款”比起来，她没法分出半点心疼给生理上的痛。

　　她想，等她毕业了交社保了，再考虑拔智齿这件事，她不想自费。

　　然而那颗不听话的智齿没能让她拖延那么久，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它又发炎了。

　　朱静汶上网查了很多资料，怕再不及时拔除这颗智齿，它会引发更多的问题，所以再顾不上心疼钱，很快就去了另一家牙科诊所——朱静汶此时还抱有一丝侥幸，说不定另一家诊所拔智齿的费用会便宜些。

　　医生评估过后，报出的价格是一千五百元。

　　朱静汶想想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心都碎了。

　　医生说：“你这颗智齿长得太歪了，日常清洁很难把它干净，如果不尽快拔掉的话，发炎的次数会很频繁，而且会引发神经痛，这种疼痛是很难忍受的，我还是建议你快点拔了。”

　　朱静汶心知不能再拖了：“那我明天来拔。”

　　医生问：“现在没在经期吧？”

　　“没有。”

　　“拔智齿要打麻药，明天找个人来陪你吧。”

　　“好。”

　　“吃了早餐再来，但是别吃上火的。”

　　朱静汶满脑子都是一千五，医生说什么她都是用下意识的反应来回答的。

　　朱静汶让黄珠盈陪她拔智齿。

　　黄珠盈说：“为什么要拔智齿？我们这辈人就没听说过有人拔智齿的，那些医生是不是在坑你钱啊。”她满脸担心，为的却不是朱静汶的牙齿，而是钱。

　　朱静汶本就因智齿的事很烦躁，还碰上个对健康医学一概不知并极其抠门的黄珠盈，她没忍住发了脾气：“你平时下班能不能少看点没有营养的垃圾视频，多看点科普知识啊，你什么都不懂，就省那点钱吧，痛死我也不用管。”

　　“什么死不死的，不准说死这个字。”

　　“我不用你陪我去了，我自己去。”

　　“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去就去，明天就去拔智齿。”

　　“我用我自己的钱拔智齿，你不要唠唠叨叨的。”

　　“你的钱不都是我给你的生活费。”

　　“不是你给的，是我自己赚的。”

　　黄珠盈看朱静汶快哭了，想着她疼得也不好受，便没再说什么，虽然她心里还是不信任那些所谓的医生。

　　朱静汶懒得再说话，第二天黄珠盈做了很丰盛的早餐，好像怕朱静汶拔完智齿就会饿死那样，朱静汶的心里又酸又涩，忍着眼泪拼命吃，直到真的一点也塞不下为止。

　　朱静汶躺在牙科治疗床上，护士给她打了局部麻药，黄珠盈就站在一旁，她对朱静汶说：“别怕啊，妈妈就在这里，很快就过去了。”

　　朱静汶的视线模模糊糊的，但她看清了，这回黄珠盈眼里的担忧全是为了她，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拔智齿的过程比朱静汶想的要轻松，许是因为牙医的技术很好，所以她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痛，她站起来的时候脚步虚浮，黄珠盈扶着她去休息区坐着。

　　黄珠盈问她：“感觉怎么样？”

　　朱静汶的下半张脸还是麻的，她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自己不好说话。她还在咬棉球。

　　黄珠盈便自顾自说：“回去给你煮点粥吃。”

　　朱静汶点头。

　　她闭着眼靠在妈妈的肩膀上，还是很心疼一千五百块，她希望别的智齿都是正常的，不要痛，不用拔，不必花她辛苦赚来的钱。

　　五年后的朱静汶还是在网上到处搜索“什么时候必须要拔智齿”这样的帖子。

　　她已经交了几年的社保，现在不太担心钱的问题，但拔完智齿那几天真的很痛苦，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咀嚼食物也只能用没有拔智齿的那侧，而且刚拔完智齿的时候老觉得口腔里有个洞，很不适应。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的职业是老师，是时时刻刻都要说话的，拔智齿只会更加不方便。

　　止痛药渐渐开始有了效果，朱静汶怀着新的烦恼进入睡梦，梦里她被无穷无尽的怪物追杀，只能在学校里上蹿下跳地逃跑，不知过了多久，主任陈明的手臂托住了朱静汶因力竭而快要倒下的身躯，他说：“朱老师，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你记得上次开会说了什么吗？不记得了是吗？我告诉你，你的安全报告还没有提交，其他老师的都交了，只剩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朱静汶被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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