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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姻
第十八章:昏姻
蝴蝶煽动的翅膀,往往会引起风波。就在李令仪成为县主的第五日,她收到了王家的提亲礼。来人是王家大房的小厮,他带着二十抬箱笼进到了李令仪的院子里。
媒人笑着对李令仪行了礼,原来她是来替王琰提亲的。
李令仪听完媒人的话后,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以为自上次的事情后,王家大房早就对自己没了好印象,可如今王家突然来向自己提亲,而且与上次不同,这次,王家是以正妻之礼来向自己下聘的。
“县主?县主?”媒人见李令仪出神,忙唤了两声。
而下一秒,李令仪忽然就冲了出去,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朱华在门口刚准备进来,就见一阵风从自己面前掠过。
“这?”她只能捕捉到李令仪的一个背影。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齐云观后山,果然找到了孤竹的踪迹。
他坐在他们一起喝酒的亭子里,见到李令仪,孤竹有一瞬间的错愕。
“令仪?”
李令仪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你怎么来了?”孤竹站起来,有些意外地看向李令仪。
李令仪却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眼睛:“孤竹天师,不,或许我应该称您为,武陵王。”
这句话出口,孤竹感觉到身后有些凉。
“你都知道了。”
李令仪苦笑一声,道:“我早就该猜到了,那幅《晴山图》、你和皇室的关系,还有你能随意进出桓家,我早该猜到你并非只是天师,可是你不说,我便从来没问过。我怕你有什么隐情,我不愿意去剖开你的伤口。”
孤竹看到李令仪情绪有些失控,伸手想要去拉她,可却被李令仪甩开了:“你说我误会你,可你为什么要让荣安长公主认我为义妹?又为什么要给我画五瑞团扇?为什么要和我放天灯?为什么要和我喝酒?在我以为你对我至少是有一点情的时候,你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其实你根本没有动心!武陵王,您真是片叶不沾身啊!”
李令仪眼中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可她仍然挺直着后背,怒气冲冲地看向他。
孤竹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察觉到竹林之中,似乎还有旁人。
“现在,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心?”
孤竹很想点头,可是他看到不远处有黑影攒动地厉害。他袖口已经握紧了匕首,此时看着李令仪的那双眼睛,孤竹感觉到一种心脏被劈成两半地痛苦。
停顿了良久,他开口道:“没有。”
“我从未对你动过心。”
李令仪感受到自己心里一直紧绷地那根弦断开了,无数玉珠迸裂开,四散到各处,捡是捡不起来了。
她眼眶通红,可眼泪却止住了。看着孤竹的眼睛,李令仪深吸了一口气,对他道:“我说这是最后一次问你,那就是最后一次问你。今日王家向我提亲了,我会答应他,做王家的新妇。”
“王家二郎,并非庸碌之辈,是你的良配。”孤竹说道。
李令仪凄冷一笑:“是不是良配,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她最终还是转头,慢慢走出了亭子。
孤竹望着她萧索的背影,慢慢闭上了眼睛。左眼有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恐怕今生与她无缘了。
李令仪走出山门时,孤竹掏出了袖口的匕首,此时山中一片血腥气。
孤竹的匕首指着最后一个活口,冷冷地说道:“刺杀武陵王,你可知是何罪?”
说罢,他的匕首划过那人的拨筋。
血迹溅到他的道袍上,云峰白的衣衫顿时开出了梅花。
此时恰逢会稽落雨,李令仪没有伞,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家。
朱华正在廊下绣花,看到李令仪狼狈地样子,她慌忙拿了一把伞撑在了李令仪头上:“县主,您这是?”
“王家的媒人呢?”
“没等到您的准信,还在正堂候着呢。”朱华回道。
李令仪无力地走上台阶,轻声道:“告诉她们,这门亲事我答应了。”
朱华有些意外:“县主,您想好了?”
李令仪点点头,走进了房间。
朱华不放心,还是帮李令仪把湿衣服换下来,又熬了一碗姜汤看着她喝了下去。前院媒人得到准信,欢欢喜喜地回去复命了。而当天夜里,李令仪就发起了高热。
她的脸烧得通红,眼角却一直在落泪。朱华吓得够呛,桃枝更是连夜跑出去找了大夫。
这件事惊动了荣安长公主,她听说后,立刻派人去找司马晞。
司马晞听罢后,面上没有说什么。可深夜里,他突然换上一件夜行衣出了齐云观。
到达李令仪的房门外时,恰好听到大夫出门的声音,他缓慢躲到后院,听着房间里没有声音了,才推开窗子翻了进去。
李令仪烧得迷迷糊糊,可眼角却一直淌着眼泪。司马晞看过去,觉得自己心口被人插了几把刀子。
他轻轻伸手,帮她擦掉了眼泪,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烫的出奇。
司马晞赶紧打湿了一个凉帕子,搭在了李令仪额头上。
朱华去看着大夫开药方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李令仪被困在梦中,司马晞则看着她出神:“对不起。”
他只能说出这一句。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司马晞立刻从来时的窗口翻出去,他蹲在墙角,听见朱华进了房间。
“县主,喝药了。”
李令仪被她扶起来,桃枝也端着药一勺一勺喂她。
“这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就成这样了?”桃枝急得不行。
“县主回来时好像丢了魂一样,突然就同意了亲事。我问她今天去哪里了,她却怎么也不肯说。”朱华扶着李令仪,回着桃枝的话。
司马晞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最后还是转头离开了这里。
就在李令仪定亲的第三天,朝廷传出一件大事。云游多年的武陵王突然回京,并为皇帝敬献了一头白鹿。
“白鹿出,四海清。这是大吉之兆。”群臣上表歌功颂德,而武陵王却不置一词。
司马奕看了一眼司马晞,最后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武陵王为国祈福多年,又为孤敬献祥瑞,该赏!”
司马晞淡淡地一笑:“官家圣明,祥瑞始出。臣不敢居功。”
而朝堂外,会稽城,荣安长公主匆匆赶到了李令仪的住处。
李令仪此时已经好了一些,刚喝完朱华送来的药,就听见了荣安长公主的脚步声。
荣安长公主忙让她躺好,自己则坐在了床边:“可好些了?”
李令仪点点头,可此时她的嘴唇毫无血色。
荣安听说了她答应王氏提亲的事,加之司马晞突然返回朝堂,猜想二人之间一定有了什么不愉快。
“你和四哥怎么了?”自从上次荣安长公主为李令仪解答了一切后,她在李令仪面前说话也没了顾忌。
而此时李令仪的神色却充满了漠然:“我同他,能有什么事。”
荣安明白这些日子朝堂上的波动,司马晞一心想要把李令仪摘出来,可这样势必会让她误认为司马晞并不喜欢她。
荣安想到了自己和司马曯。算算日子,自己有两个月没有见到司马曯了。她知道他在忙,也明白自己的动作现下都被司马奕严密监视着,所以荣安从不给司马曯寄信。
可这样,她的牵挂就只能自己忍受着。
而看到李令仪如今的样子,荣安明白她此时和自己承担着一样地痛苦。
荣安叹了一口气,她明明知道所有,却什么都不能说。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可她却别无选择。
嘱咐了李令仪几句后,荣安回到了会稽的公主府。而她还没坐下,就收到了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什么?”荣安慌了。
她在宫中多年,若不是太皇太后褚氏的庇佑,她恐无法顺利长大。若说对于司马曯是爱慕之情,那么对于褚氏,荣安是当作了家人。
而侍女却按住了荣安:“公主,此时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传来,恐怕别有用心。”
眼见司马曯和司马奕的冲突越来越重,而此时皇帝突然召荣安回京,恐怕太皇太后不一定生了病。
但荣安不敢赌。这世界上最不能用来博弈的,就是亲情。
“明日启程。谁也不准多说什么!”她几乎是恐吓的语气。
侍女只好噤声。
回到建康后,荣安第一时间进了宫,看到褚蒜子躺在床上,房间里都是药味。可见司马奕没有骗她。
荣安跪到褚蒜子床前,看着她鬓边的华发,荣安的眼眶一下就湿了。
褚蒜子听见她来,慢慢睁开了眼睛:“柔嘉,好孩子,让你担心了!”
“您感觉怎么样?今日的药吃了吗?”
荣安絮絮叨叨地问着。
褚蒜子一下回不了她那么多,只好由一旁的嬷嬷回道:“长公主宽心,太皇太后今日已见好了些。”
“怎么忽然就病了?”荣安追问道,却察觉褚蒜子的表情有些凝重。
她握着荣安的手,牵出一个宽心的笑来:“人老了,自然毛病就多了。”
荣安哽咽了一下:“柔嘉这些日子就在宫中,陪着您!”
褚蒜子却摇摇头:“我这里都是病气,过给了你就不好了!”
“柔嘉不怕!”
褚蒜子却按住了她的手:“听我的,还回你的公主府去。每日若牵挂我,可以进来看看我。”
“孩子,你也大了,你的婚事我一直操心着,可看来看去总是不满意。”
听见这话,荣安感觉自己颤抖了一下。
“可如今我这一病,倒是害怕了。我走了不要紧,可看不到你找到归宿,我不安心啊!”
荣安觉得一阵冷气灌进了她的身体里:“您不要说这样的话,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柔嘉只愿陪着您,柔嘉不想嫁人!”
“说胡话!你大了,总要成婚生子的,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
荣安还要说话,可却被褚蒜子制止了:“好孩子,中午的药快好了,你去帮我看看?”
荣安知道这是褚蒜子不想再听自己说这个话题了。于是她点点头走出去,绕去了后院的厨房。
嬷嬷此时才敢开口问道:“太皇太后为何不对长公主说实话?”
褚蒜子叹了一口气:“柔嘉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但她与曯儿是名义上的兄妹,注定没有缘分。现在皇帝对曯儿有所忌惮,我这病也来得突然,如今,我只盼着她不要被牵扯进来。”
房间里死气沉沉,褚蒜子说完这句话后,又睡了过去。
柔嘉回到公主府后,发现司马晞就在院中等着自己。
“四哥。”此时的司马晞换上了王爷规格的服饰,整个人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他回过头,对柔嘉点头致意:“六弟,托我来跟你说一声,他一切安好,勿念。”
柔嘉听见这句话后忽然就红了眼睛,这两个月来,她夜夜睡不着,却始终不敢托人问一句他的近况,生怕被司马奕察觉。原来再她担忧司马曯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一样能感受到她的牵挂。
柔嘉哽咽着道:“好,好,他一切都好,我就安心了。”
柔嘉用帕子捂住眼睛,却不敢发出哭声。
司马晞只好立在原地,等着她平静下来。
柔嘉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请司马晞进到了正堂:“我从会稽来时,令仪的病已快好了。只是她不明白你的处境,还以为你对她没有情谊。”
司马晞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这样也好,恨着我,总算她也能记得我。”
“但你真的甘心看着她嫁给王琰吗?你和她心里都明白,这并非她的好归宿。看着她蹉跎了自己的一生,你甘心吗?”柔嘉忍不住想为李令仪说话。
她和李令仪,何尝不是沦落人呢?
司马晞没有回答:“我还有事,先走了。”
“四哥!”柔嘉着急了,“你没问过她,又怎么知道她愿不愿意跟你,哪怕担惊受怕,至少你们能相守!”
“她说过,如果那日你说一句心仪她,她可以立刻放下会稽所有的一切跟你走!你们就是太过想当然了,你们以为保全我们的性命,就是爱吗?你有没有想过今后她的处境?若有一天她知道了全部的事情,她又该怎么继续过自己的一生?”
柔嘉既在说李令仪,也在说她自己。
司马晞的脚步顿住了,可最终,他还是迈步离开了此处。
柔嘉看着他绝决的背影,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也一并被抽离了。
李令仪的婚期被定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里,她必须待在家中待嫁。
朱华和桃枝忙碌着为她赶制嫁衣,谢道韫和郗道茂也送来了贺礼,预备当作李令仪的嫁妆让她带去王家大房。而李令仪却好似忽然闲了下来,她没有去绣像馆,也没有去绣坊,只是每日坐在中庭的桃花树下发呆。
朱华不明白,可她总觉得,李令仪现在并不高兴。
“县主,您怎么了?”朱华有一日忽然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了李令仪旁边。
此时李令仪正在看树上的两只黄鹂。
“团扇复团扇,持许自障面。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朱华听不明白:“县主,您在说什么?”
李令仪摇摇头:“没什么。”
朱华搞不懂,只好继续去绣李令仪的嫁衣。
七月初九,李令仪出嫁,以县主身份,嫁于琅琊王氏王琰为妻。
出嫁当日,谢道韫、郗道茂等二房贵妇都来庆贺,甚至荣安长公主都亲自来为李令仪送嫁。这让王琰的母亲周氏很满意。
“没想到这个丫头背后有这么多势力。”周氏看着荣安长公主的身影,心里感叹道。
而李令仪仍然毫无感觉。
她麻木地被人扶上喜轿,跟着流程拜堂,在即将第三拜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地嗓音:“圣旨到。”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琰疑惑地回头,见到内侍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他赶忙扶着李令仪跪下,只听内侍说道:“官家口谕,桓大将军北伐军情紧急,特诏侍中王琰为参军,即日启程,辅佐桓大将军北伐。”
听见这句话,人群开始骚动。桓温北伐走了也有半月,今日是王琰的大婚之日,皇帝却突然要他去辅佐桓温北伐,这样的圣旨怎么听都有些不合情理。
但王琰别无选择。
他磕了一个头,回道:“臣,遵旨。”
内侍也不愿意来,谁家成婚当日宣旨让新郎官去前线的啊!但皇帝有令,他也只是个打工人啊!
内侍欲哭无泪地接过了王家的赏赐,可他分明从王琰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
“救命,官家这是想让我死啊!”内侍迅速撤离了现场。
此时宾客面面相觑,只有荣安长公主想笑却不敢笑。
今日这事情,怎么看都像是司马晞的手笔。她就知道,司马晞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李令仪嫁人。
整个厅堂寂静了片刻,周氏只好咬着牙组织着众人赴宴。王琰和李令仪去了后院,李令仪掀开盖头,帮着他收拾行李。
“令仪,对不住。”王琰满是歉意地看着李令仪。
“这是国事,你应该去。”李令仪甚至帮他多塞了几件衣服。
王琰看着李令仪积极地态度,有些隐隐地担忧:这是准备让我在外面过年?
送别了王琰后,李令仪独自回了新房。不知怎得,她忽然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不然,今晚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琰呢。李令仪卸下劲来,摘掉了头上沉重的凤冠,独自立在中庭。
今夜过后,她便是王家新妇。
李令仪对未来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地期待,她见过周氏的嘴脸,也了解门庭之中的弯弯绕绕,可她一定情况下,也并无选择的机会。拒绝琅琊王氏的求亲,就相当于得罪了东晋半个士族,那今后李令仪该如何在会稽生存?况且,司马晞放弃了她。婚姻一事上,李令仪已经没有了期待。之后就算没有王琰,也会有旁人,那还不如是他,至少曾经还有几面之缘。
李令仪想着,慢慢摘掉了钗环,发丝全部散开,她就立在中庭,感受着夜风吹过发梢。
这不是新的生活,而是每个女子必须要走进的牢笼。只不过她走进了一个纯金的笼子,可束缚却也更加深重。
再低下头时,李令仪看到自己面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换了衣服,穿着一身华丽而冰冷的锦缎,头发用金冠束起,看上去高贵又英气。
“令仪。”他甚少用这样深情地语气唤自己。
李令仪没有动,只是冷漠又疏离地看向他。
司马晞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手足无措:“我......”
“武陵王,请称我一声王夫人。”
“令仪,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本来就是我会错了意,现在的结局已经尘埃落定,你又何必来这么一趟。”李令仪没有看他,径直走过了他的身旁。
“令仪,其实我......”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我交付真心,你隐瞒你的身份,抹去你的过往,你看着我像小丑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最后你用一句对不起就轻描淡写地带过。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真心啊?”李令仪走到了门前,忽然有些不甘心,回过头看,含着眼泪质问着他。
“我有我不能说的理由,我只是想让你能安稳的过这一生。”
“收起来你那些自以为是吧!子非鱼,焉知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李令仪成功被他这句话激怒了,她走进房间,愤怒地关上了门。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早该知道是他调走了人。今日王琰突然临危受命,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李令仪更加愤怒了,凭什么她的人生由他随意操控着,自己连一个选择权都没有?
这日李令仪和衣而睡,不知道司马晞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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