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作者:宋无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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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瓷都景德


      “这是哪儿?”
      “江西,景德镇。”
      “我们还有空闲来这儿?”
      “带你看一眼就走。”
      白梦阑也不知是惊是叹,如此一幅江南烟雨,商旅往来。翩翩落花,点点马蹄,似乎真是画卷徐徐铺开,白墙黑瓦,处处韵着墨香诗情。
      她也不禁惊叹:“宋国瓷都,实非浪得虚名。”
      方尘微笑点头:“是啊,这里的瓷器广为流传,你说过喜欢大宋文化,便想着顺路带你来这儿看看。”
      白梦阑望着远方青山:“曾经只听说宋国景德镇有瓷都之名,却从未想过此生有幸亲眼一见。”
      方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可见过景德镇所产瓷器?有些贡品你曾经应该会见过吧。”
      白梦阑“嗯”了一声:“见过一个,是商使带来的一个玲珑瓷,制作工艺精巧至极,可惜却未曾见有进贡最负盛名的青花瓷。”
      方尘笑着道:“宋国的青花瓷对外很少会作为进贡。若真如此,那关税可不止一点高,况且查得紧,一般不会有走贩会随意流通青花瓷。”
      白梦阑明了,景德镇里极多的青花瓷,在别的地方根本难以见到。不过也是,辽国与宋国毕竟都势不两立那么多年了,若非砚南王府将士们皆懂得爱憎分明,明白在战场上伤害他们兄弟亲人的,不是她白梦阑,她岂能太平到今日?
      这江南风情,自然也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在哪里可以看见最上等的青花瓷?”
      方尘一笑:“走吧,顺道带你去看看。”
      白梦阑因着还未到大理,穿得依旧是女装。一袭白衣看似平平,但却是锦缎所制。方尘亦是如此,深色暗纹衣衫以蜀锦为底。
      虽是富贵之极,做工精细,却是纹路简单,非眼尖之人也是认不出来。一深一白,倒也衬这江南墨染。
      一座院落前,方尘停住了脚。
      白梦阑看这小院,附近人来人往,想来也是坐落城镇中心。
      可与一旁貌似酒楼之处一比,显然便逊色不少。
      白梦阑不禁问道:“这一旁是瓦子吗?”
      方尘答道:“不是的,瓦子与乐坊青楼不完全一样,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开的。目前最有名气的便数代州一处,东京一处。”
      白梦阑笑道:“那我很幸运啊,一来就见到最有名的地方。”
      方尘带着笑:“有机会我带你去东京大相国寺,我小的时候……”
      说着顿了顿,白梦阑见到他的神色,旧事重提总会平添伤悲,她也不方便说什么。
      过不多久,他还是笑着,接道:“我小的时候,常常在那里,与皇兄一道游赏,总是彻夜不归。为此太后,哦不是,如今应当叫太皇太后了,还有母亲,总是生气,却也不曾严厉责备。”
      白梦阑有些入神,喃喃道:“您的母亲,是燕国长公主,与□□皇帝一母同胞,那您的皇兄,便应当是……太宗皇帝?”
      方尘点点头:“是,当时我几乎一直在宫里长大,直到皇兄薨逝。”
      白梦阑不由得道:“那当今宋国皇帝便是您的侄子了?”
      方尘还是点了点头。
      白梦阑脱口道:“那您今年多……?” 话音未落及时住了口,她几乎想立马给自己扇个耳光,怪只怪心中对他未知的实在太多,关于他的传闻也多,但似乎从未听人提起砚南王年龄几何。
      方尘却不以为意:“你要问我今年几岁对吧?为什么不接着?”
      白梦阑猛地摇头:“不是……”
      方尘忽地却也觉得她挺可爱的,虽说这般当面问他年龄对于其他人的确是失礼,但方尘似乎并未觉得生气。
      他只是带着逗乐意味道:“你肯定听说了不少民间传言,那你不妨猜猜?”
      白梦阑看着方尘似乎有些发怔,倒也不是她不敢说,只是他未免有些不同往常。
      方尘道:“没关系,你只管说,我不会生气。”
      白梦阑有些发窘,这个问题,难便难在,她就算想猜,也不能乱猜。
      “照传言,您应当二十年前左右来的代州,当时是十岁左右,那如今大概……而立出头?”
      方尘不禁被逗乐:“你听谁说的我到代州时十岁?”
      白梦阑的确知道,关于他刚来代州时的一桩……引人议论的事,发生之时他十多岁,但总是没听过谁能给出确切。
      方尘见她不答,便接道:“我来代州的时候,其实与你也差不多大。”
      白梦阑也谈不上太惊奇,毕竟既然能传出那种谣言,他年纪不会只有十岁出头。
      方尘没有等她回答,便道:“我来代州,已经二十多年了。”
      白梦阑不禁叹息,他如今粗略一算,都接近不惑年岁了,他来代州,四处征战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她们之间,好像也不只是对立国了,也难怪他无欲无求。谁享了三十多年繁荣富贵,百姓称颂,都会腻了吧。
      白梦阑觉得如今再不说话有些不妥,便故作无意道:“这话题好像跑偏了,接着看瓷器吧。”
      方尘亦表赞同,白梦阑也自然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白梦阑方才进那院子,便近乎知晓,为何这地方人没那么多。
      一块普通的木板,挂于墙头“浮烟榭”。
      看着普通,但以白梦阑和方尘的眼力,一眼便知这里摆的所有瓷器瓶罐,都是最为精巧的做工。
      没有金瓶银罐的富丽堂皇溢于言表,反而将自己的华彩隐于这蓝白相间的纹理,还真是有些浮烟之意。
      店中掌柜也是个眼力非比寻常的,来往些许人之中第一眼便认准了白梦阑与方尘。
      “两位看样貌,不是这一带人吧?若是专门为赏瓷而来,算是来对地方了,想看点什么?”
      白梦阑与方尘对视一眼,方尘便对那掌柜的道:“你们这里最有特色的有哪些?”
      那掌柜似乎有些犹豫:“这......客官,不是小的要针对什么,只是你们刚才到这儿可能有所不知。小店虽谈不上富丽堂皇,但若真是数得上号的瓷,瓶,价值都是比天高的,况且......况且最近几年亏得厉害,实在是......”
      白梦阑与方尘道也都不生气,只是她不禁笑了:“掌柜的,人来人往的你一个都不招待,唯独迎上我们,难不成是因为我们看上去缺钱?”
      掌柜忙摇手:“不是不是,看你们夫妇二人穿着,想来不是富家千金便是官宦世家子弟。”
      白梦阑面庞好似微醺,不敢看向方尘,不知他神色,只知,他没有解释。
      那掌柜接道:“夫人您有所不知,这里最有特色,最值钱的并非瓷,而是我们店里占据头筹的刻花蓝玻璃。那个晶莹剔透,混若天成真配您,美得华丽,却又处处透着清冷孤傲,像冰山却更似春水,凡得见者无不醉心魂迷。”
      白梦阑对她说的这些都不放在心上,只是那句“夫人”,她心中无以言喻亦不能言的流情汩汩,算不得急促,却也足矣心乱如麻。
      方尘倒是没什么,恍若无闻,或是如听到什么真理事实,没半点欲辨清之意。
      他只是微微笑着:“掌柜你只管拿出来便是。”
      那掌柜心中思量,做了这么久的生意,看这对小夫妻是个诚心想买的,一身行头又确实价值连城,显然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眼见不凡,为人又不急不躁较为亲和,自然想拿出最好的东西卖个好价钱。
      想罢,便带着热情笑意道:“两位请稍等,待小的拿出本店镇店之作。”
      白梦阑还应了声“请”,方尘却喝着茶略微皱眉,看来这茶并不够合他心意。
      他头也没抬只是习惯性地如此点头,那掌柜见了,也没变什么神色。他能看得出来,用得了那么大手笔的布料,穿戴如此上乘的羊脂白玉与金步摇,显然不是哪里的总行头之财力,便是官宦之家。这姿态,也纯属正常。
      屋子里一时便只有她与方尘二人,方尘放下茶,却也没觉得尴尬,笑着指了指面前的果盘:“尝尝吧,这茶虽算不得上品,江南的果子还是不错的。”
      白梦阑看着面前糕点不知所云:“果子?什么是果子?这不是糕点吗?”
      方尘有些乐意:“是啊,我突然想起,辽国所称的果子不是这些。但在宋国江南这些都叫做果子,并不是只有种的采的。”
      白梦阑微笑着:“原来如此,受教了。”
      说着便拿起一块,略略品尝。
      “果然不甜不腻,不软不燥,有些江南山水结合之朦胧意。”白梦阑赞道。
      说着又细饮一盏茶,的确味道远不如在王府喝到的,想来是景德镇盛产的并非茶叶所致吧。
      忽地却闻得门外一阵聒噪。
      白梦阑与方尘二人互视一眼却都未动声色,别人店铺里的些许私事儿他们也不想插手。
      一阵震耳欲聋的破碎声,是瓷器落了地。
      方尘与白梦阑虽谈不上被吓到,但也着实一惊。
      紧接着又是哭腔之声:“官爷饶命啊!小店不过就是个寻常卖瓷的商铺,官爷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小店吧!”
      “小店?本官看你这店一点也不小吧!今日不过要你点玻璃碗,又不是没给你钱!你倒好!百加阻挠!本官今日不给你点颜色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官民之分了!”言语强势凌厉,想来必是个地方官来滥用职权了。
      白梦阑注意到方尘脸色一黑。他向来对百姓照拂有加,怎能看得惯官民如此欺压?这种事在代州市永远不可能出现的。
      但他显然是不想管的,好容易清净了,在这里把身份报出去,地方各级官吏都要来拜会,宴请,到时候没的耽误了行程。
      此时又听闻妇人啼哭,应是掌柜娘子:“官爷,小店并非未把您当贵客,您若是需要什么瓷物玩意儿,我们立马送到贵府!只是这玻璃碗,玻璃瓶实在是太稀少又贵重了,您给的两吊钱实在是不太够,若真是如此我们便得直接关门大吉了!您看这样如何?十贯钱的碗我们给您个对价,以进价五贯卖您如何?”
      方尘与白梦阑都听着,她的话,是颤抖的。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妇人面上,直接从嘴角溢出鲜血。
      那官道:“区区商妇,好一个油嘴滑舌!”说着又是反方向的一记耳光,“听着!老子是官,你们是民!敢跟老子叫板,你真是活腻了!”
      话语间银刀已出,却未伤到掌柜夫妇半分便被两指死死夹住,那官用吃奶的劲儿也是拔不出,只能眼睁睁地见来人两指轻轻一折,两截长剑应声而落。
      “好一个刁民!看来如今这里还真是欠管教!那就让本官好好教教你们如何本分!”
      这话连旁观的白梦阑听着都害怕。她不是怕别的,只是更多地算是同情吧,这官爷当得好好的,非得无端招惹到方尘。
      那人抡起拳头就要往方尘面上去。
      方尘却全然看不出动作如何,总之只是轻轻一闪,只有白梦阑见到他手心默默蓄力,以他的内功,轻轻一推,那官直接不差毫厘地撞在柱子上,脑袋磕出的血比那妇人被打的血翻上十倍。
      方尘开口:“你现在当众对两位掌柜道歉,并承诺以后再不犯如此行径,立下切结书,便可以走。”
      白梦阑已经可以算是期待地看着那官吏。方尘说这话分明已经在给他退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对于他这样治理军营二十多年的王,军令如山,何来的网开一面?
      “你好大的胆子!敢打老子?”
      方尘却若无其事,一言不发,只是不怒自威地盯住那人的双眼。
      他身上是多年的沉淀,是与生俱来的气态,瞬间那官吏的戾气便被消磨了半数。
      “你......你是谁?”那官员颤抖道。
      方尘不紧不慢,反而习惯性地直接在一旁首座坐下了:“你先说说吧,你是谁?何以在此欺压百姓?”
      那官一见方尘姿态,对他这个“官”没半点惧色,更不在乎他官多大,看来这回是碰到硬茬儿了。
      那人的语气显然是变了:“我是这一带的都水监,能否问过你是何人?”
      方尘没有回答他,只是轻笑着:“都水监?我还当你是恭国公,成国公,康国公他们哪个府中的小公爷,或是什么寇相府里的公子。这几位我倒是都有幸见过,都没有像你这么当街打骂百姓的。”
      那官吏一听便吓得不轻,虽无法确认方尘究竟是谁,但听他所言,几位小公爷,甚至是宰相的公子他都见过,那不是朝廷高官,便就是......皇室。
      方尘话音刚落,便听“扑通”一阵声响,刚被扶起那为人欺凌的妇人突然瘫倒在地,不住地口中吐着白沫。
      白梦阑赶忙上前,三指搭上,即便得知其病况。
      她也不喜多言,特别是救人之时,方尘刚想开口问,也收住了口。如此症状,他便是未学过医,也当知道这不是病,是毒。
      那官吏一见这妇人这副模样,倒也有些被吓到了。
      白梦阑立即拿出随身带着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找准了穴道,轻轻扎入。
      那掌柜一时间都傻了,反应过来以后嚎啕大哭:“娘子!娘子!你怎么啦!快醒醒!”
      白梦阑见她停不下来的样子,袖中暗器单发,直接封住了他的哑穴。
      她救治时不喜闲话,更不喜欢别人总在吵嚷。
      一根银针下去还是不见好转,口中白沫不断外涌。
      她一找身上各处,急着看向方尘:“我没有随身带解药怎么办!”
      方尘也不问别的,只是道:“你需要什么?我去买。”
      白梦阑没有看他,只是一面探着那妇人鼻息,一面皱着眉:“没有用的,那草药是边疆一块所种植,这里休说能不能找得到,就算有等它煎成人也早已去了。”
      她这话一出,一旁那掌柜虽然开不了口,“嗯嗯”地嘟囔了半天。
      白梦阑顺手便帮他解了穴道,掌柜连忙道:“那真的没救了吗?姑娘你再想想办法呀!多少钱都行的!”
      白梦阑没理会他的话,但依旧急切道:“现今我需要你的点头。”
      她很严肃,掌柜也焦急得很:“什么?您尽管说!只要能救夫人我什么都愿意!”
      白梦阑道:“你听好了,现在没有药,你的夫人中了毒,只剩下一条路,放血。毒是顺着血液蔓延的,只能沿着这条路将毒血放出,你夫人才能活,听懂了吗?”
      那掌柜一脸怔怔,白梦阑也没有时间等他考虑:“这针行差踏错半点血都不够放,你是愿意冒这个能根治但也很可能丧命的险,还是我给你药物拖延寿命,三月后气竭力衰而死。”
      掌柜显然犹豫许多:“这......这。”
      白梦阑知道这决定很难下,自己的妻子性命悬于一线,是牵一发便要动全身。
      但是她想等,中毒之人也等不起了:“你不说我便替你决定了!”
      白梦阑话音刚落,银针便已落到那妇人人中穴上。
      轻轻握起匕首,也不知是何时看准,便向那掌柜娘子胸下三寸划了一道小口,顿时鲜血直流,那掌柜的吓得差点晕厥:“姑娘!留那么多血是会死的!你这是干什么!”
      白梦阑没作理睬,只是看着那血不出片刻便成了黑色。
      掌柜愈加害怕,口中嚷嚷着:“娘子!你快醒醒!别丢下我!”
      白梦阑刚见到那血又变回鲜红,连忙撤下一段衣物,盖住伤口。伸出双指一探鼻息,还活着。
      顿时像是方才从空中落下那样脚踏实地之感,总是就回了一条人命。
      那掌柜连忙上前:“她这算是痊愈了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白梦阑释然笑道:“算是痊愈吧,两日之内定能醒过来。”
      那掌柜的闻言,二话不说便跪在白梦阑与方尘面前:“两位恩公,小店虽小,也知您二位是贵人。若是需要瓷器,乃至西洋玻璃,您尽管提,定然为您奉上最好的。”
      白梦阑伸手扶起他:“掌柜不必客气,我们此行初衷也在救死扶伤,如今救回贵夫人也算是吉兆了。”
      方尘接道:“您的娘子是她救的,掌柜无需对我行此大礼。”说着,顿了顿,又接道:“但既然受了这礼自然也不能白受了。”
      他的目光猛得锐利起来,盯着正想趁此机会往外爬的那官员。
      方尘与白梦阑目光一汇,白梦阑便单手轻轻一转,银针顿时从袖口飞出,分寸不离地封住那官吏腿侧环跳穴。
      瞬间他便动弹不得,知是死路一条,忙叫唤:“两位贵人高抬贵手啊!我不是有心的!是......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方尘脸色阴沉的样子白梦阑虽见过,但也不多时,如今也不禁有些被吓到,三军统帅也许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不管谁指使的你,让你们知县来见我。”方尘的语气没半点商量余地。
      “知县?”那官吏说话语气倒像是硬气了些,像是找到给他撑腰的人似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知县怎么是你们想见就能请到面前来的?”
      方尘冷笑着:“想见就能请到面前?哼,好啊,那你若是觉得你能担得起这责任,不请那老头来也行。”
      那官吏如今根本摸不清方向,方尘称呼他们知县的时候半点尊敬也没听出来。但照理说京城的大官都是上千人马护送,几十车驾随行,不会这般什么也不说就来,更不会是别地的地方官,那他到底是谁?
      方尘也不多言,那官吏见此状,自然觉得方尘理亏了。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指不定是哪家的阔少到这儿来与官闹事。
      他正要理直气壮开口,便觉得后身被人狠踹一脚。
      他虽无法动弹,但见来人走过,那样貌......是知县到了。
      顿时喜上眉梢,救星到了。 再有钱的人家总也压不过知县。
      却是谁曾想知县方到便直接跪倒在地:“下官知错了!殿下饶命!”
      方尘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却是不怒自威。
      那先前的官吏看知县这样,对着方尘叫的是“殿下”?如今东平王,平东王等都肯定在东京议战事,至于代州的砚南王就更不可能到这里来了。只要这位不是他,什么就都还有转机。
      只听知县哭喊着道:“殿下明鉴,近些年不景气,出口那一块大理国又发了瘟疫,但市舶司那边又不松口,所以......所以下官只好......”
      白梦阑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们宋人总说契丹族何等的野蛮,何等的凶残,但他们这样的阴毒就是对的吗?这掌柜夫妇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们需要瓷器出口就必须致人死地?
      她想开口,但如今她只能站在角落一声不吭。毕竟知县是宋国官身,她是辽国公主,这个时候被人看见,会害了方尘。
      方尘似乎也有些怒不可遏,语气虽平缓,但也有了些许杀气:“所以你只好对最大的卖瓷商人下毒手?”
      知县不停磕着头:“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但小人真的身不由己啊!”
      方尘脾气算是一等一的好了,但见到他这般推卸,歹毒,若是在军营早就动手了。
      他终归还是强迫自己先冷静,声音却也不禁有些颤抖:“好一个身不由己!本王常年不理朝政,也许你说的那些市舶司的人本王都没有空闲去管,但你一个知县下这种命令,当街毒杀百姓,如此熊心豹子胆,本王要杀你一个也不会有人多嘴!”
      白梦阑听着心中竟有些舒坦,哪怕方尘这么做是不妥的。
      虽说方尘若是动了这个杀手,难免有心之人会搬出许多谣言诋毁他,但也不会有人敢到他面前来讨说法,皇帝也不可以。
      知县听着愈加害怕,头都磕出血了。他知道方尘没有和他开玩笑。砚南王统领三军,又是武林盟主,要拿他一个知县的命岂非易如反掌?当今皇帝见到他都得敬着,毕竟是皇叔。谁敢插手管他这小官的死活?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便转身,指向先前那小官:“都是他!是他一手策划的!他下的毒,他害的百姓!我没有指使过!”
      那先前的官吏怒目圆睁,像是不认识眼前的这位知县:“是您让我毒死这掌柜夫妇,拿下这么多瓷器的!您还说到时候和我二八分,您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休得胡言!”那知县似乎想用更响的声音盖过所有的异言,“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你这么诽谤上级是死罪!”
      那官吏满面不解,声嘶力竭:“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反正我是活不成了,那也得做个明白鬼!”
      方尘一言不发,他和白梦阑都不是那么喜欢吵闹的人,见他们没完没了地聒噪,便道:“够了。本王可以让你做明白鬼。你一直问本王是谁,这似乎对你判断该用何等态度对待有很大的意义。如今本王便告诉了你,也不知你是否听过砚南王。”
      那官吏口如盘盂,不过最终死在砚南王手上,也不算冤。
      方尘冷笑着:“好了,现在可以让你们选一种死法了吧。”
      知县浑身一抖,语调发颤,却还是斗着胆道:“殿下,您……您要处死官员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如今人不也……不也没死吗?”
      那官吏本已经认命,如今一听双眼似乎放出了光:“是啊,人没死!殿下就算是您也不能这么随意杀朝廷七品官员。”
      方尘冷“哼”了一声:“是啊,本王本来也不想杀你们,顶多不过是二十脊杖。但你可知道本王为何要杀你们?”
      知县见方尘满面灰沉,吓得浑身哆嗦,都无法分辨他是否是在摇头。
      方尘站起身,俯视着跪地不起的两人,声色低沉:“本王一向觉得一时糊涂,犯了错是可以被原谅的,但本王唯独最反感别人告密。同朝为官遇到难事不想着如何弥补,只知道相互推诿。多拖一个人下水,这样便能减轻罪责是吗?”
      站在屏障后的白梦阑也不禁惊到,她见过方尘雷厉风行处置罪犯,却不知他最厌恶的,是推卸,是狗咬狗,是自以为聪明的暗暗揭发。她嘴角轻轻一勾,这一点他们倒是有共识。
      知县与那小官也不知是错愕亦是绝望,像方尘这样的人,说一就没有二了。他见过的达官贵人多,哪怕是小公爷,当朝宰相,他说要杀的人,天王老子来他都不会怕。
      方尘正准备动手,便见到两根银针急速飞出,连他都没有阻住,便到了两个官员身上,瞬时便昏死过去。
      方尘转头,白梦阑从屏障后走出,他不禁有些惊讶:“你这是......?”
      白梦阑道:“我觉得你说的对,这样的官留着只会祸害百姓,不如趁早了结。”
      方尘似乎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先道:“你为什么躲在屏风后面?”
      白梦阑不以为意道:“怕给你抹黑。”
      她说得平淡如水,好像事不关己,好像说的那个抹黑的人,不是她。
      方尘心中一颤,眼神停留在她的面庞转不开。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对视过,总有人先离开。因为这样的情状,便是他们急着躲避的。
      方尘从未感到过,甚至是理解过什么是心疼。
      母亲走的时候,是遗憾伤痛,皇兄走的时候,是立志一生,替他守护天下人摆脱生离死别,免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完成他的愿望,开创太平盛世,哪怕失去性命在所不惜。
      他是对白梦阑的身世,生活最了解不过的人了。她是凭一己之力在没有亲人的宫里活下来的,她为天下人称颂妙手回春,人人羡慕的金枝玉叶。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中剧毒,需要医术支持罢了。
      方尘想上前,给她一个安慰的怀抱,给她一个可供哭泣的臂弯,但脚底似乎扎了根,又似乎看到了他们中间那层隐形的薄膜缓缓清晰。看似站在自己面前了,那薄膜却像是一堵墙那般坚硬,无论如何都推不开。心中每个念头都在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他压下了所有。
      总得先转移了话头:“刚刚为什么动手杀了他们?”
      白梦阑道:“你做这事不方便。”
      她说得干脆利落,却永远是方尘心中的一把快刀。
      他不知该说感谢还是责备。
      他轻推着白梦阑的后背衣衫:“走吧,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吧。”
      白梦阑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他离开。
      他们都一言不发,翻身上马。
      白梦阑突然道:“你会怪我吗?”
      方尘嘴角微微一抽,他想笑着,却只好让那本温润如玉的面庞愈发苦涩:“不会。”
      他仿佛一个字都不会愿意多说,白梦阑却明白他就算说得不多,却不会对她口是心非。但是“不会怪她”的意思,可能只是没必要吧。
      她们算什么?他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怪她?
      都不合适。
      所以“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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