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莫问潇湘

　　凤凰城依沱江而建，两岸皆是三四层的吊脚楼，别有一番风情。闻湘楼位于城西，依山临水，环境清幽，原本除却担任暗哨之责外，也是衡山派收入之一。

　　如今的闻湘楼却有如修罗地狱，楼内桌倒椅塌，先前驻扎的衡山派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迹横斜，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惨案。

　　莫问潇命弟子将遗体收敛，准备带回衡山派，又将地板桌椅清洗修缮一新，预备不日重新开业。

　　尘埃落定之后，人群散去。他抱琴站在二楼一处偏阁之中，眼望周围陈设，不禁心下感慨。

　　想来当年师傅总是让他带颜汀练习，终日不见人影，就是忙于布置经营这茶楼。那些幸运也又不幸被挑中的少年们，当初被顾言湘带到这里来时，大约也是跟那时自己一样的心情吧。

　　想到师傅顾言湘，他不由心中涌起一阵苦涩，手上摸到琴弓，便在窗边坐下，奏响那曲《潇湘夜雨》。

　　虽是黄昏，天空中却笼罩着一层暗黄之色，北风萧萧，预示着夜来有雪。哀婉凄绝的琴声逸出窗外，在沱江暮色之中如薄雾，如轻纱，更增寒意。

　　不能违抗师命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但雷垠当年轻慢师傅和师祖，自己因技不如人未能给他教训，若不是师傅及时赶到，他连小命都只怕不保。

　　那种对死的恐惧和威压，在当时那少年心中已成心结。如今不亲自将他手刃，很难解自己多年来心头之恨。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并不后悔。

　　莫问潇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师傅说自己记仇、心重，大概确实如此。

　　曲罢，他收琴起身欲走，忽然听到江上隐隐传来两声铮鸣，似是瑶琴。

　　莫问潇心下生奇，向窗外看去，果然有一人正抱琴掠水而来，竟是那曲流觞。只见他身姿清逸，有如白雁在江上飘然来去，竟是轻功奇高。

　　这泰山派的外门弟子，不仅内功深厚，倒是连轻功也是一绝。

　　曲流觞从窗外飞身而入，站定后微笑抱拳一礼：“方才在江上听得胡琴之声，心想怕不是莫大师兄，没想到果真有缘。”

　　莫问潇惊奇道：“你怎会在凤凰城？”

　　曲流觞微笑道：“莫大师兄当日说过若再遇见，先饮三杯，可还作数？”

　　莫问潇恍然，当即去后院提了几壶酒来。闻湘楼虽是茶楼，但既然顾言湘喜欢，自是也藏了些当地苗家特产米酒。

　　两人二话不说，先对饮了三杯，完成当初承诺。曲流觞见莫问潇年纪虽轻，倒是毫不扭捏，面不改色，不禁赞道：“好酒量。”

　　莫问潇苦笑一声，他当年帮顾言湘买的桃花酒，当天就身负重伤，之后也没有机会喝到。拜师那天她答应他的大喝一场，也始终没兑现。眼下看来，大概此生也再没有可能了。

　　他突然心下发酸，不由摇摇头，仿佛想忘却这等不快：“今夕他乡遇故知，开怀乐饮，当真畅意。”

　　曲流觞答道：“实不相瞒，我只是云游经过凤凰城，听到师兄琴声，方才下船。”

　　莫问潇奇道：“云游？”他记得曲流觞是泰山派外门弟子，外门弟子在各派中地位较卑微，自由度也较低，大概没有在外云游的道理。

　　曲流觞不以为意地笑道：“在下上次见面有所隐瞒，还望莫大师兄海涵。我实是已被逐出泰山派，在见性峰之时因想去见些旧友，才乔装打扮成外门弟子，不想被你撞见了。”

　　莫问潇恍然大悟。难怪他声称自己是外门弟子，却轻功内功皆是奇绝，又对玉玑子等人出言不屑，还能在外云游。想来他必原本是某位地位尊崇、武功高强的长老，在泰山派内部受到倾轧污蔑等种种，才被逐出门派。

　　莫问潇忽然想起自己当日所问关于叛徒的问题，竟是大为不敬，不禁喃喃道：“没想到无意中冒犯了曲长老，自罚一杯。”说着便举起手中酒一饮而尽。

　　曲流觞脸色微变，怔了一怔，很快笑道：“无妨。听说昨日衡山派夜袭铁掌峰，多行不义的铁掌帮终于覆灭，我今天一路行来，耳闻凤凰城百姓无不称颂。想来莫大师兄应该就是为这事来的吧，当真是侠肝义胆。”

　　听到他夸赞自己，莫问潇心中不禁酸涩：“都只是跟随师傅做事罢了。何况，做得也不好。”

　　曲流觞吃惊：“师兄如今声名鹊起，都说你是下一代衡山派掌门不二人选，怎能说做得不好？”

　　苗家米酒入口甘甜，后劲却足，莫问潇连连喝了这几杯，被勾起心中愁怨，一时怔了半天，便将之前受罚之事简要说了。

　　曲流觞若有所思道：“雷垠作恶多端，你亲手杀他，天经地义。师傅交给你的任务，你也并未耽误，此事虽然你未尊师命，但其实并无后果。依我看来，顾言湘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这等小事便责罚你。”

　　“但她的确是让正风师弟做了凤凰城的舵主，即使他入门才不到一年，”莫问潇又是举杯饮尽，苍白的脸上晕上了些绯红，只觉胸中郁结不吐不快，“不过正风师弟家世优秀，性情又温和，武功也是出挑，确实比我适合。”

　　曲流觞见他只顾自酌，有些担忧，便宽慰道：“你这师弟若当真优秀于你，为何师傅要将此事作为惩罚？说明她本是认可你有实力与资格的。”

　　莫问潇苦笑道：“怕只是因为我入门早，白担了个首徒的名头罢了。”

　　曲流觞轻笑：“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但说便是。”

　　“我倒是觉得，江湖儿女有酒便喝，有话就说，你这般瞻前顾后，倒是有些失于大气，”曲流觞说道，“你真只是将她当做了师傅？”

　　他的话如一道闪电，在莫问潇混沌的脑海中划过，照亮周遭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像是为那样的念头所惊，他轻轻摇头，忽觉胸中酒气翻涌，含糊说道：“你在……乱说些什么。”

　　曲流觞微微一笑：“你若真觉得师傅对你的处置有失公允，便去找她理论。大半夜独自在此一心买醉，可不就是小女儿情态？”

　　莫问潇张口想要否认，忽然又觉得无话可驳，确实，他在自怜自艾什么呢？

　　他怔怔想了半晌，竟不知这事究竟因何而起，是他的确觉得师傅不该如此重罚，还是仅仅因为……他心底深处认为，师傅应当能理解自己？

　　莫问潇晃晃头，只觉有些头晕眼花，再抬眼时，唯有窗外絮絮飞雪，对面人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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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衡山派接管铁掌峰之后，人员、钱物、财产、生意都需要盘点造册，顾言湘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临近半夜，她才从案前起身，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

　　雪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下的，在远处的飞檐上堆了厚厚一层，浓重夜色中的凤凰城除却几盏孤灯，煞是安静。

　　顾言湘的视线落到楼下街边店铺的招牌上，忽地心念一动。

　　她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处理闻湘楼的事，甚至都没来得及去看看，这么想着，她立即从椅背上取了斗篷，下楼走进雪中。

　　甫一进闻湘楼，她便发现这里已经被人收拾过，心知大概是那笨徒儿，便会心一笑。转身正要回去睡觉，忽然听到二楼传来几声微弱的呢喃，似乎有人说话。

　　顾言湘心下生奇，上楼察看，却见莫问潇一人趴在偏阁的桌上，脸上泛红，口中喃喃自语，听不真切。他面前放着两只茶杯，还盛着些没喝完的苗家米酒，房内却只有他自己。

　　相识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顾言湘不禁心中好笑，上前推了推他：“问潇。”

　　莫问潇缓缓抬起头来，迎着摇曳的烛光眯起眼，浑身一颤：“师傅姐姐。”他挣扎着起身，又因为醉意上头跌坐，堪堪被顾言湘扶住。

　　“你也真是怪，一个人跑这里来喝什么酒？”顾言湘拖他下楼，几年过去，他的身形和体重都已俨然是成年男子，即便她是习武之人，也还是有些吃力。

　　她关好闻湘楼门，转身扶住莫问潇走入雪中。午夜寒风呼啸，莫问潇被这风一吹，酒意醒了大半，突然意识到不妥，轻咳一声。

　　顾言湘见他醒转，便放开了手。两人并肩慢慢走着，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这少年已经悄悄比自己高了一个头。

　　“师傅姐姐，我让你失望了。”莫问潇低低说道。

　　顾言湘失笑：“这是哪里的话？”

　　“若不是因为失望，你也不会下那么重的责罚。”

　　顾言湘深深看了他一眼：“傻徒儿，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你私自杀雷垠，众人看在眼里，我若是什么都不做，便是公然偏袒你，日后何以立掌门之威？何况正风中毒之事尚未查明，但已经知道是内鬼，我让他留守凤凰城，凶手便没有下手的机会。”

　　莫问潇浑身一震，迟疑道：“但若是幕后之人另有行动……凤凰城山长水远，他岂不是……”

　　顾言湘低声说道：“所以江狄师叔不会跟我们回衡山。”

　　莫问潇骤然明白过来。她让刘正风留守，明面是给自己的责罚，实际是为引蛇出洞。思及此处，他不禁羞愧不已。

　　“师傅姐姐深谋远虑，是我误会了。”

　　“所以你啊，武功、人品皆是上佳，就是心思太重。”顾言湘笑道，“你若心有疑虑，为何不找我？偏偏把自己关在这闻湘楼里独自寻醉，我如果没来，你要在冷风中睡到天明？”

　　莫问潇惭愧道：“师傅姐姐教训得是。”

　　“凡成大事者，识人之明不可无。你若思虑太重、心胸狭窄，武学或许能至上佳境界，却始终难有大成。”顾言湘说道，“当年我以琵琶《将军令》破你的《潇湘夜雨》，便是想告诉你这道理——你那日在汉水渡口客栈去我房间，看见了吧？”

　　莫问潇一惊，低下头去，沉默半晌。他自那日起虽然一直有所猜测，但始终未能确定，不想仍是由师傅坦然点破。

　　“万事都习惯藏于心中，对你没有裨益，只是平添烦恼罢了。”顾言湘转头站定，笑着看他，“我既是你师傅，师徒恩义此生难断，你大可不必隐瞒，直说便是。”

　　她仰头直视他的双眼，唇角含笑，五官明艳不可方物，莫问潇竟不敢看，只得低头答应。

　　两人在雪中踽踽而行，忽听远方一声爆响，随后一连串的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不由都惊愕抬头观望。原来两人一番奔波忙碌，竟忘记今日已是旧岁除尽、新春降临了。

　　飞雪漫天飒沓，夜空中五色烟花倏尔绽放，两人的头发、肩膀皆是落了薄薄一层雪，远远望去，有如刹那白首。

《穿书后靠写死对头八卦暴富》
欢喜冤家穿越古代小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