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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杀手身兼清道夫的工作,消除现场痕迹的同时,也就在无意中完成了无害处理工作,因此,除非必要,否则通常情况下,专业人员不会在案发现场留下任何对目标身份确认的蛛丝马迹。
倒不是说线索的存在会产生多么大的隐患,而是,既然号称专业人员,行事就必须极具专业化。职业杀手不怕危险,不过是不喜欢被麻烦打扰罢了。不得不说,对那些即将被他人夺去性命的人而言,碰到职业杀手,是何其的幸运。
职业杀手追求速战速决的工作方式,目标不会死得太痛苦。
在杀手俱乐部,我没有听到任何与两名议员遇害案子相关的信息。所有人都像是收到封口令一样,虽在有意无意中关注案子进程,却不相互讨论,更不会共享信息。这情形让我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作案者不在我所属的圈子之内。
所谓杀手俱乐部,其实就是我在这世界出现的第一个地方,也是我与猫九唯一会去的深水炸弹酒吧。
深水炸弹酒吧位于五区老城区一条阴暗狭长的巷子尽头,酒吧内既没有深水,也没有炸弹,只有喝不完的价格昂贵到灭绝人性的酒。
尽管酒吧的招牌破烂不堪,木门也让人觉得轻轻一推,便会在瞬间化成碎屑,依然不会有寻常百姓不长眼的走进去充当肥羊。
我在深水炸弹酒吧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以及这世界的第一个人,因此把酒吧当成我的出生地,对它产生了一些别样的情感,对它的拥有者高杰克,也是一样的特别对待。
高杰克其实个子并不高,但杀人的手段高明,在行内拥有极其高的威望。
高杰克乱糟糟的卷发,以及同样乱糟糟的络腮胡,都是显眼的棕红色。每每看到那些如乱草般的红发,我便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触,不知高杰克是怎么把自己练就成杀手界的传奇的?
我认为哪怕是作为一名退役杀手,老高拥有这样显著的特征,也是不应该的。
作为教父般的存在,高杰克不以自己杀手界传奇大佬的身份自豪,却以满头红发与满脸红须为傲。
尽管只是相识一个多月,但我对老高的感情,却似相识已久一样。这就不得不用古人的话语来形容了,没错,高杰克是我的伯乐,对我有着知遇之恩。
相比而言,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碳,自是后者更难能可贵了。在你饥寒交迫之际,有人向你伸出援手,无论那人的身份如何,你大概都会铭记他一辈子的。老高于我,就是雪中送炭的恩人。
今夜,联邦历二百四十九年七月七日,我与猫九像往常一样,在深水炸弹酒吧消磨了一段时光。
“想什么呢?”猫九突然发问,打断了我长久的沉思,我蓦然醒悟,我与猫九正站在体育馆围墙外避雨呢。
“我在想,酒意怎么这么快就消失了?猫,难道我们被骗了,喝了假酒?”我扶着额头,随口说道,“老高这家伙,连我也要骗么?”
“返回去再喝一杯,不就知晓真相了。反正……都已经违规了。”猫九眯着眼,如雪的长发在夜风撩拨下慵懒的飘动,说不出的美妙。我呆了呆,猫九咧了咧嘴,似笑非笑的神情,让我真想把发呆继续装下去。
“如果返回去后,发现真被老高用假酒给骗了,那怎么办呢?”我想了想,认真问猫九。
“杀了他便是。”猫九懒洋洋说道,“怎么样?回去报仇?”
我心里一凛,不太确定猫九说的是真话,还是戏言,但我所说的,却是玩笑话。高杰克自然不会卖假酒给任何走进深水炸弹的人,他可不是街头那些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的流动摊贩。
“回去再喝一杯?”猫九抿了抿薄唇,眯着眼,语气很是诱惑。
我咽了咽口水,有些心动,但抬手看了看手环,再摸了摸兜里,最终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猫九轻咳一声,看向我的眼神,突然就有了一些戏谑。
我急忙别过脸,不与猫九面对,以避免被他的眼神所魅惑。
“你再这样喝酒,我可是养不起你了。”我有些生气。
“要不,我养阿飞吧。”猫九轻笑道。
“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你养?”我狠狠说道,“我才不要你养,你又不会挣钱。”
猫九轻轻叹息,一股寒意向我靠近。我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子看向猫九,只见猫九的长发随风飞舞,避无可避的飘向我的鼻尖。我忘了遮掩,最终的结果,是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飞真是……不斯文啊。”猫九后退几步,与我拉开距离,戏谑道。
真是尴尬啊!我感到面上一热,瞬间冲淡了一些寒意。随后,我随意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东西似的说道:“如果看不下去,你可以选择离开的,反正,你也没签过卖身契给我。”
“我若是不走,阿飞能怎么办呢?”猫九似笑非笑说道。
“还能怎样?继续养你呗。”我没好气说道。
猫九闻言,又流露出向我凑过来的企图,我伸手一拦,告诫他,再向我靠近,我就要与他恩断义绝了。
猫九轻叹一声,然后仰头,望向了已显现些许晴朗的夜空。我看不见猫九的瞳孔,但能感受到,此刻他的目光,与这夜色一般,清冷,寂寞。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想要认真思考一下,我收留猫九的举措,是不是一种错误行为?以猫九深不可测的酒量,养他实在费力,而除了酒,替猫九治病,大概也得花很多钱吧。
先前在深水炸弹,我喝了两杯满天星,猫九却喝了三杯,现在,我已经买不起哪怕只是半杯的满天星了。虽说高杰克会无条件的赊酒给我,但我不想那么做。我欠老高的人情,已经够多了。
职业警惕性时刻提醒我,欠了别人的债,偿还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定会远远高于你所欠的那样东西的真实价值。有时,甚至可能需要用生命去偿还,而我,是个实实在在的惜命之人。
我对高杰克,是心怀感激之情的。老高是个笑脸极佳,和气生财的掌柜模样的中年男人。如果不了解高杰克的身份背景,你永远也不会对他产生提防心理。当然,我属例外,所以,才会出现了与老高初次见面,便把他的衣服烧了个大洞的情形。
业内同行都清楚,高杰克的手段,可没有脸上笑容那般和蔼可亲。
据说有个酒鬼杀手欠了高杰克十杯满天星的酒钱,得替高杰克杀死十个外星逃犯,才能彻底偿清债务。倒霉酒鬼前九个任务完成的还算顺利,后来,本着为无债一身轻而战的目的,酒鬼精神抖擞奔向第十个目标,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一头撞在南墙上了。
撞上南墙的酒鬼杀手自然不能回头。退无可退的处境,让酒鬼只能硬着头皮前行,最终通过动用各种关系与手段,查找出了目标的踪迹。酒鬼潜入目标躲藏的太空海盗船,倒也成功消除了目标,只是,福兮祸所伏,完成任务的倒霉酒鬼,并没有成功脱身。
海盗们抓住酒鬼杀手,不是为死者报仇雪恨,而是把酒鬼当成取乐对象捉弄。毕竟,在太空漫长的狩猎过程中,难得有个活宝主动送上门,不好好乐一番,怎么对得起不请自来的客人?在海盗船上的一年时间里,海盗们把倒霉酒鬼凌虐到半死,然后毫不手软的扔向了黑暗的太空。
这件杀手界趣闻,是茵娘向猫九讲述时,我旁听到的,当时茵娘咯咯笑道,债务一笔勾销,酒鬼在死后,终究获得了自由。
我对变成太空垃圾的酒鬼同行没什么同情心,我所关注的,是我能从中获得什么有益的信息,或者,吸取到什么该牢记的教训。怀着举一反三的态度,我警醒自己,可千万不能变成毫无节制的酒鬼。所以,我每次只喝一杯满天星,尽兴便好。只是今夜,我却破了例,喝了两杯价格昂贵到让我想砸场子的满天星。
“挣钱不容易,花钱却似流水。”我满腹懊恼,自语道,“这样不好啊。”
“钱花光了,再赚便是了。”猫九淡淡说道,“阿飞赚钱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把它花掉吗?”
“我虽然在意钱,但我更在意你的小命。”我白了猫九一眼,冷冷说道。
千金为买一醉,可万一醉了就不会醒来,因为贪杯,从而搭上小命一条,那岂不是亏大了。
我有些后悔今晚的放纵,平常我是个有节制的人,宵禁令虽说在我眼里一文不值,但除非必要,否则,我也不愿明目张胆与联邦政府的禁令对抗。我身份特殊,且非富非贵,别的惩罚不说,就缴纳罚款一项,于我而言,就是件很头疼的事情了。
职业的特殊性,要求我时刻保持低调行事的态度,我应该尽可能把自己装扮成丢进人群便被淹没的毫无特点的普通人,更应该尽可能避开天眼监控。
被人眼或是天眼关注的杀手,可不是称职的杀手。
我酷爱满天星,每次固定一杯,是雷打不动的习惯。今晚为什么会喝了两杯呢?
看着猫九好看的侧脸,我想了想,终于明白,一切的缘起,只因猫九变了个魔术。
猫九在酒吧变的魔术,是今夜第一份礼物,我因为有礼物而开心,却又因为有礼物而苦闷。
先前在深水炸弹酒吧,猫九突然认真告诉我,今天是我的生日,他要送我一件礼物。现在,细细回想,今晚的礼物,可不止一件两件那么简单啊。
当时我便认真告诉猫九,杀手是不过生日的。作为杀手的我,其实也没有生日可过。
对杀手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享受生日的快乐,而是尽可能避开忌日的来临,况且,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出生年月。
我是天生的吧?有时,我会自问,但即便由天所生,也该有个出生时辰吧?我却是,什么也没有。
我在这世界的身份信息,是大靠山那位可靠的胡管家帮我编写的。胡管家询问我的年龄时,我反问他,管家大人看我像十九岁吗?胡管家注视我片刻,然后点点头,说道,像。我便告诉胡管家,我正是十九岁。之后,我便把自己出现在这世界的第一天。当成了每位普通人都该具备的生日。
人若没有记忆,便是斩断了过往。既然我是个没有记忆的人,那么,我希望现在与未来能够尽可能过得随心所欲一些。我可不愿像平常人一样,被过往的因果所束缚。
之前在酒吧,我便向猫九解释,我的生日是星域历的六月一日。
“可我觉得,今天才是阿飞的生日。”猫九凝眉,有些困惑的说道。
比起猫九,我更加的困惑,猫怎么会认为,七月七日是我的生日?
随后,猫九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可以肯定,今天便是阿飞的生日。”
我在内心笑了笑,这猫怎么突然就变得有些像这世界的大部分男人了?想要和我说些什么体己的话,也不至于如此煞费心机的编排出一个生日为由吧。这可不是我所认识的猫九的行事风格。
“那么,我的年龄呢?猫,你觉得我像十九岁的人吗?”我挑了挑眉,斜着眼睛问猫九,“或者,我看上去比十九岁要老一些?”
既然猫九想要玩点小游戏,我配合他就是了。
“我想,阿飞正是十九岁。”猫九轻声说。
我咧了咧嘴,最终却没有露出笑脸。猫九与其是回答我,倒不如说成,他是在说给自己听。
“或许,我其实并没有这么年轻。”我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年龄这东西,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
“是的。”猫九淡淡的笑了笑,之后,便没有继续年龄这个话题。
关于年龄一事,我随口报出十九岁便感到后悔了,我应该把自己说成二十五岁,甚至是三十岁,这样一来,胡管家就不会把我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打发,或者欺骗了。
猫九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个小女孩,当然,那只是个以假乱真的全息投影。猫九在掌心搓了几下,然后打开手掌,一个小女孩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的桌子上。猫九说,他根据我的现在,还原了童年时我的模样。
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身穿白底红色碎花中袖长裙,从裙子的破旧程度来看,应该是比她大的姑娘淘汰的。小女孩被宽大裙子罩住的身子虽说看不出胖瘦,但瘦削的面庞还是出卖了她营养不良的可怜模样。
看到小女孩手臂上的疤痕,我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臂。我手臂上也有伤疤,但都是尚未痊愈的新伤,毕竟,我挣钱的方式并不容易。随后,我的视线落在小女孩的光脚上,有些诧异猫九怪异的想象力,联邦政府治下虽说贫富差距仍然存在,但没有鞋子穿的现象,可是不应该出现的。
联邦政府设有专门区域,那里堆放着各种旧物,供需要的公民自行捡拾。以小女孩的身板力量来看,她自是争抢不过那些长期盘踞在旧物区域的霸主,但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监护人守护才对。
打量一遍小女孩,我的心随之一沉,一股没来由的悲伤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之后,便听到脑海里接连响过两声叹息。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期待那两个声音再次响起,期待在它们的争吵声中,获取某些重要信息。然而,那两个平时让我倍感聒噪的争吵声,却再也没有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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