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欺

　　被抵在墙上，疼痛源源不断，我开始有些气虚，喘息着，眼角竟湿润起来。
　　“我说的，不对吗。”不知道是疼痛的刺激还是心底深处的某些东西涌了出来。‘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无所适从的心情。别人是别人，别人对我好还是坏，都是正常的。7明明一直都是对我好的，我内心却如此纠结，因为找不到她对我好的理由。反而她这样人对我漠不关心，不闻不问，甚至是讨厌我还比较正常。这一切事就像一堵墙，一堵破之为快的墙。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意我的事？？”我忍住疼痛，对上她的目光，寻求答案。我在她眼里读到了些许愤怒，些许无奈，和一掠而过的无助。
　　四目相对了片刻，她终是舒缓了眉间，手上的力道逐渐松了，让我的身体恢复了自由。
　　我抬手捂着疼痛的锁骨，另只手快速拭去了眼角的湿润。
　　7失神地呆立在我面前，良久。
　　……
　　“因为，你给了我意义。”
　　一个意外的答案。意义，分量重重的两个字。
　　她退了两步，依旧失神。
　　“每晚在黑暗梦中，度过无数的时间，再回到生活里，一切都那么虚无。”7的声音淡淡的，仿佛真要淡出这个世界。
　　我看到她的神情死寂一般，不禁一瞬感到心疼。我竟是……从没切实地考虑过关于她的生活，关于她的感受。
　　被困于梦中……是的，她一直都在受那个梦境的折磨。一个思维清醒的人只剩‘听觉’，受到像禁闭一般的刑罚，刑期未知，在孤寂和黑暗中煎熬崩溃，甚至精神错乱。而7不仅能够在现实和RE中保持清醒，甚至做到优秀，已是常人所不能了。
　　“刚开始，积极地和那些声音交流，有些人还会说他们的故事，我也会告诉他们我的一切信息，期望谁能弄清楚我到底为什么被困在那。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他们一个一个消失。”7又退了几步，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然而当找到他们，没有任何人记得我。他们只是一个接一个，无数个，我梦境里的过客。8甚至还为我请过精神科医生。”
　　原来如此，所以，在我进入那个诡异的白色房间时，7才显得那般淡漠且疲于应对，那时候的她大概觉得，我也只是过客之一罢了。
　　默默地听着，看着，7单手抱着自己的身影是那么遥远而孤独，想不到任何能够为她做的事，只站在原地。
　　“黑暗的时间，比我在这世上的时间多得多，久了，有种错觉会以为生活是做梦，那黑暗才是我活着的地方。”说到这，她顿了片刻，抬起雾气的眸子望过来。
　　“在无空关卡里，你叫我7…，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7晶莹的薄唇勾着很浅的笑容，那神情就像早已忘记如何去表达喜悦了。
　　“你是唯一一个，还记得我的人。”
　　她声音轻浅，我震惊万分。
　　唯一一个。
　　明天对我来说很近，只是短暂的睡梦。明天对她来说极为遥远，今天相见，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这些日子每次和她分别的时候，我都没有仔细想过这些。
　　我缓缓开口道：“……你觉得，RE和你的梦境有关……，刚好我被RE邀请，就算8不满意也想让我加入临月，想让我和你一起寻找破解你梦境的方法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在哈迪斯迷宫和我一起献祭呢？我们在RE死了，还怎么……。”
　　7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已被RE邀请，这件事已无法改变。我不需要你为我破解梦境，我早已接受，也习惯了。你会记得我，已经够了。”她稍稍收了一些失神。“你不想留在RE，不是吗。刚好，我也不想。”7轻柔地，说得肯定。“只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想起那时因为自己的问题，态度坚决地告诉过吴柒学姐，不想再去RE了，并且一周都没有去过，直到收到苏儿的E-mail。
　　7不想留在RE的理由，从她在RE中种种不惧危险，淡漠生死的行为来看，她确实有种‘想让自己自然消失于RE’的倾向。
　　“为什么，不想。”我问。
　　7侧了头，发丝滑落遮挡了她的眼睛。仿佛错觉一般，我感受到丝丝微妙，她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
　　提起自然消失，就想到了8。7不想留在RE，她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却偏偏要被动地等待这样的机会，某个原因使她不想但又不得不留在RE，多半与8有关。还有在现实中她是吴柒学姐的时候，明明是一个已经对生活麻木的人，还要做出近乎完美的样子，难道也跟8有关。
　　我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一直称呼现实为VI，她也说过VI就不是游戏吗？难道，对她来说，现实和RE是一样的，她不想留在RE，甚至不想……留在VI？
　　我缓缓走过去，眼前的7仿佛是一片剔透的雪花，轻轻一触便要融化消失一般。想不到当时因为自己的矫情不愿再去RE，摧毁了她漫长孤寂中唯一的希望。
　　“如果，我想留在RE呢，我想加入临月呢。”我柔声说：“你还是……希望过，期待过，是不是。”
　　7微微转头，我却还是看不清她的表情。如果她没有期望过，就不会无助地留下那句‘RE，你一定要来’，不会在鱼店老者的茶壶上留下‘柒’的讯息，更不会去A级无空救我，她一定是希望我能够记得她，能够成为她的某种钥匙。
　　“我不该用自己的合理去判断你做的事是否合理。如果，我能帮上你，我都愿意。”我已经把声音放到最轻。或许，7不但没用任何计策，只是我一句负气般的‘不想再来RE’她就放弃了自己唯一的希望了。这个人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片刻，她淡淡地：“我们都不知道，你将会面对什么。”顿了顿她又说：“你知道，被8抓住的三人会怎么样。”
　　“……查出他们在现实的身份，作为筹码。”我回。
　　“被抓住的人，可以被施以很多残酷的刑罚，即使遭受再大的痛苦，即便是死了，VI中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刑罚留下的记忆和感受，却是无法抹去的。”
　　7淡淡地叙述着极为可怕的事情，我所知的残酷都在历史书里，从没想过它会存在于周围。可，事到如今我还能放下一切回到安逸的生活吗，尤其，要丢下眼前这片一触即化的冰花。
　　“……会有危险，也没关系，只是……为什么我不能相信苏儿。”至少想听她说个理由。
　　7吸了口气，又轻轻呼出，用细嫩的指尖抚了一下额头才开口：“使命之战。”
　　使命之战，那不是，刚被RE邀请时，好像幼稚推销一样的那句话。
　　“我和8，还有参儿，被RE邀请时是四年前，那时我们完全不知使命之战是什么。后来我们都听从8的意思加入了临月，当时的副会长出了事故，8凭自己的能力成了新的副会长。而会长，是RE之中为数不多破解过SS级关卡的人。虽然大多是流言，SS级关卡的奖励中会有一件物品，据说是一个特别的晶石，里面记载着有关‘圣器’的信息。”
　　“圣器？”如若不是我已身陷这怪异的RE世界，这个词听起来还会以为是古老的历史物件或是什么游戏装备了。
　　“流言都说，圣器和圣器彼此之间，可以进行使命之战，杀死圣器集齐某种碎片，能够得到‘真实’的力量。用这力量可以找到RE世界的真相。”
　　听着她叙述这些，果真就像是哪个网络游戏小说的桥段，她也说是流言，这种流言更像是些闲人妄想。
　　“那，这和不能相信苏儿有什么联系。”我不解。
　　“会长曾经破解过的SS级关卡所得到的信息便是圣器其中之一，尽管会长一直小心隐藏这件事，8还是探查出了些消息，那圣器名叫‘狂妄之翼’。”
　　翼，苏儿的翅膀。苏儿的专属能力确实绝非寻常，如果7和苏儿做较量，以苏儿那闪电般的飞行速度，7是否能招架得了还未可知。
　　“你是说，苏儿可能就是，狂妄之翼。”圣器居然是人，不是物品。
　　7微微点头：“接纳会员入会，发放公会标志的权利只有会长和副会长，苏儿是会长招纳的。”
　　“可就算苏儿是狂妄之翼，又会怎样。”
　　7抬眼看着我，目光在我的眼眸上印了一记，轻启薄唇：“敌对势力公会‘神析’，他们的会长也同样从SS级关卡得到了另外一个圣器的信息。……理想之眼。”
　　“理想之……眼。”
　　“是，我担心，你就是那理想之眼，如果传言是真的，你和苏儿很可能，会成为敌人。”
　　夜已经很深，这短短时间里，越来越多，越来越乱的信息涌进我的脑海，拥挤不堪。
　　“可是……苏儿的飞行能力出神入化，我，怎么可能是什么圣器呢。”我勉强地笑着，很难接受这个猜想，这个痴人说梦一般，小说世界里才会有的桥段。
　　“你来RE时间尚短，多加练习，能力会提升。”7抬起戴着腕带的手臂：“我的空刃也不是一开始就这般好用，最初只有点点金光而已。”
　　“但是我再怎么练习，也只是能够看见一些东西罢了，什么…使命之战，我怎么可能战得过其他人。”我微微摇头：“我不会是什么圣器的。”
　　与苏儿为敌，且不说我完完全全不会是她的对手，我也绝对不想成为她的对手。
　　7正色道：“宁可信其有。并且，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连会长都亲自找到你，安排苏儿护卫。”
　　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显露出眼睛的能力，是在7的房间里，为了弄清楚参儿和7的‘那件事’是什么时。
　　“……你记录我的信息，是为汇报给8吗。”我问。
　　7微微点头。
　　“你写了，专属能力未知，可会长却已经知道了。”
　　“我无法左右参儿的选择。”7侧过了目光。
　　参儿和7的关系到底怎么回事，平时觉得7是发号施令的那个，参儿却经常会做些违背她意志的事，甚至，还曾凶狠地掐着她的脖子，而7竟没有反抗。思绪越漂越远，直到被7好听的声音打断。
　　“夜很深了，该睡了。”
　　我习惯性看向腕带，那里并没有一个显示时间的悬浮窗口，才意识到这是在现实。抬头看钟，已经后半夜3点多，忽然觉得疲倦至极，可一想到睡觉，便开始担心7会不会又做那个梦，她会被困多久，她会不会很孤独。
　　7似察觉了我的心思柔声说：“我习惯了。刚才的事，很抱歉。”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我确实不介意，只有些惊讶她竟也会那般失控，完全不像她。昏黄灯光下的她神情依旧淡漠如初，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不知是否因为我十分愿意成为她的‘希望’而让她觉得好受了一些。似乎多亏了我的情绪失控，才有机会进一步了解她。
　　苏儿是朋友，7也是朋友，我又不禁暗暗在心里做起了比较。苏儿面容姣好，一双大眼十分水灵，身材玲珑，性格直爽开朗，在我眼中苏儿自然是一个美好的少女。而7却总是给我不一样的感觉，会让我不敢直视于她，无法自然地欣赏她的美。我总会给这件事找一个理由，但都不能够解释她与苏儿的不同。心中没有答案，我该到哪里去找答案。
　　我抬眼瞥到7柔媚的眉间也有了一丝倦意，才觉得不该耽误太久。“那，我回房间了。”微微点头，朝门口走去。
　　“等等。”7叫住了我，朝窗外看了一眼道：“送你。”
　　我住她隔壁，才几步路。不过她这般担心，心里不禁升起了暖意。
　　被她护送着走了几步，我开门进屋，她轻声一句晚安，替我关了门。
　　我在玄关立了一会，才去洗了澡，然后躺在床上。
　　纷乱的思绪搅扰得自己难以入睡。我和苏儿真的会成为敌人吗，就算我们都是所谓的圣器，也可以选择不要互相争斗的。而且，苏儿是否知道自己是狂妄之翼，如果她知道我们之间要战斗到你死我活会作何感想。
　　叹了口气，战斗，以我来说，绝无可能。我的目的仅仅是想帮助7，其他争斗对我来说都无意义。如果什么使命之战摆在眼前，我不去RE就行了。
　　指尖摸着自己的锁骨，还是隐隐的疼，一直冷冷清清的7，失控起来如骤雨一般突然。而她会那般生气，大抵也是因她真心相待，我却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7的家人都是怎样的，如果她的家人对RE和她的梦境一无所知，那现实中近乎完美的吴柒学姐一定是他们的骄傲吧。
　　明天，想去她的诗词部看看。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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