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哭

　　白昙这两天在发疯。
　　这个共识一班全体尚未达成，只属于一种主流猜测，发疯原因还没找到，但表现非常惹人注意，具体情况包括且不限于：帮各科课代表搬作业、给老师打水......以及绕远上厕所。

　　班里有迷信的甚至跑去问白昙是不是在离班近的厕所里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引得白昙当场脸就黑了。
　　之后没再绕远上厕所，但该发的疯还是在发，而且愈来愈疯，大有把腿跑断的架势，看得一班其他人啧啧称奇。

　　对于外界的猜测，白昙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但更让他难受的是他一天经过四五次七班的门口，居然没跟贺弦惊对视上一次，一次都没有！
　　白昙真的要疯了。

　　眼见着就要周末了，又是两天见不到。白昙相当不想承认：他很着急，很着急，着急见面、着急说话、着急和好......为什么他完全控制不住他那疯狂冒泡的怪异情感！

　　像是要解救他于水火之中似的，这天下午，英语课代表悄悄靠近了他：“白昙，能不能麻烦你跟我到老师办公室里去数周末试卷啊？”

　　在白昙的记忆里，英语课代表是有两位的，在更淡的记忆里，两位课代表貌似是一对的。那么按理来说轮不到他到办公室数试卷，但一看到面前女生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白昙就算以前不懂现在也懂了：吵架了啊。

　　横竖白昙也要找理由经过七班的，这个就刚好。他无视掉背后来自某位男同学火烧火燎的怒视，强压下兴奋和课代表到办公室去了。

　　经过七班门口时，他快速地、状似不经意地往里面扫了一眼：贺弦惊不在。

　　白昙悬着的心灰溜溜地落了下来。
　　这又成了一次徒劳的数试卷之旅。

　　到了办公室，他们找到放卷子的空课桌，试卷有两套，白昙数得快，一个人解决了两套半。数完，他们拎了卷子要出办公室，身后传来一班班主任的声音：“白昙留一下。”

　　把试卷交给英语课代表后，白昙向一班班主任的办公桌走去，乖巧地点了下头算作问好。
　　“这几天好像来办公室来得很勤？”女人和他说话时嘴角总吟着笑意，少了许多严肃，“这样也挺好，整天闷在教室里学也不行，多出来走走，看看花......”

　　听她说话的时候，白昙的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她的眼睛上，不时点点头，看起来就像一个在听母亲教导的小孩。

　　“苏老师！”一个突兀的男声传了过来，“这是要出动得意门生给我们七班同学讲课了吗？感谢感谢啊。”
　　一班班主任登时眉头紧皱：“王老师，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白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王书丰正拿着保温杯笑吟吟地走过来。
　　“哎哟，开玩笑嘛，我是很少见到这位同学来办公室，这几天见得多了，还以为真是苏老师你有意先培养一下他的这个交际能力。”
　　他说完，眼神转到白昙身上，白昙登时有一种要被挖个坑埋了的感觉。

　　苏梓幽幽道：“我们班同学怕是没有那个福气给王老师班上的学生做辅导啊。”
　　王书丰：“校长给的福气，一班同学放心大胆接着就是了。”

　　白昙看着面前两个人，一个脸黑成锅底，一个像头笑面虎，莫名紧张了起来。他拿过一张纸，难得主动地问了个问题：老师，你们说的辅导是？

　　苏梓扶头，有些哀怨地告诉他：“是校长想了个班内结成互助小组的学习计划，王老师说他们班上互助有困难，想搞一个跨班互助。”
　　王书丰：“就叫‘一七腾飞’互助计划！”
　　“行了王老师，也不知道你这计划怎么想出来的......”苏梓见白昙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挂上一抹笑，“你不用担心，知道你不方便，所以没给你安排人。”

　　此话一出，白昙心里原有的闪闪发光的希望猝然熄灭。
　　他还想再找个什么借口表明自己也是可以做辅导的，外头夺命似的上课铃就响了起来。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白昙眼里没有一丝光亮。
　　他要自己挣机会。

　　——

　　“一七腾飞”最终参与人数只有十几个人左右，毕竟一边翻墙也不学，一边打死也不教，两边倒是默契了起来。听说七班没几个人自愿参与后，白昙又有了那么几分侥幸，他是没机会做什么辅导了，希望贺弦惊也别来。他直觉贺弦惊成绩不差，应该也不屑于来参加辅导......嗯？？？

　　在辅导开始的第一天，当白昙看见拎着包走近一班教室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几乎要把牙咬碎。

　　不像七班来的其他人那样踌躇尴尬，贺弦惊平静地走到苏梓面前问她辅导的同学里面哪个文科好一点。
　　“要文科好的？”
　　“嗯，还没参加统考。”
　　环视四周，英语课代表没留下，苏梓冲白昙的方向招了招手。
　　白昙一颗心立刻加速起飞。

　　“唐云，你辅导这位同学行吗？”苏梓道。
　　白昙一颗心立刻自由落体。

　　坐在白昙后三排的女生爽快道：“可以啊。”
　　苏梓于是转向贺弦惊：“那你就过去吧。”

　　有了贺弦惊这个先例，七班剩下的人也默默根据自己的弱势学科找到了辅导的人，整个教室不多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讲题声。

　　一班留下辅导的这批人，有的是觉得讲题有助于自身学习，有的是不忍苏梓凑不到人被训斥，总之大部分都是自愿的。而七班来的人几乎也是想学的人，因此整个教室的氛围还算其乐融融、和谐美好。

　　唯一不美好的大概只有白昙。

　　三排，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因为距离太近而失去什么理智，也不会因为距离太远而听不清对话。
　　“这里其实是一个固定搭配。”唐云道。
　　“嗯。”
　　“这个翻译句子……最好还是用我们刚学的知识点来翻译。”
　　“这样翻不对？”
　　“......应该是对的，但这是书面考试，我们还是得尽量正式。”
　　“好。”

　　好？好？
　　白昙一下就把正在写的英语试卷戳破了。

　　整个教室到处都是讲题声，但他耳朵里只进得去后面两个人的对话。贺弦惊听题时几乎是百依百顺的态度让他感到浑身血管都堵塞了，视线里的英文变得张牙舞爪起来、相当可恶。

　　题讲了半个多小时，白昙感觉像过了三年一样，大受酷刑。当看到苏梓进来说到点了时，她在他的心中已然和观音降世没有什么区别了。

　　白昙刚要起身看看贺弦惊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然而下一秒，苏梓向他走了过来，拿起那张被他戳了一个洞的卷子改了起来。
　　一道、两道、三道......改到第五道时，苏梓放下了笔。

　　她和白昙看着开头连错的五道小题一起陷入了沉思。

　　“你……”
　　“同志们开饭了！”

　　梁若淑突然拎着好几个饭盒走进教室，打断了苏梓刚要出口的话。
　　一班的人即刻一拥而上，梁若淑拎着一盒饭从人群中溜出来，她刚要把饭递给白昙，就看到了站在白昙桌前、神色不明的苏梓。
　　“老班，有事吗？”梁若淑问道。
　　苏梓拍了拍她的肩：“若淑，下次饭拿早一点，饿着肚子影响同学们学习。”
　　梁若淑呆愣愣地点头。

　　她没记错的话，昨天是老班叫她晚点拿饭过来免得饭凉了的？

　　梁若淑视线越过苏梓看向白昙，想从他这里找找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叫白昙起身看着窗外，眼眸中的情绪且深且沉。
　　窗外是空荡荡的走廊，什么也没有。

　　七班的人早都走尽了。

　　一班的人这时就放松了许多，吃着饭、聊着辅导对象，有说有笑，等苏梓走后就更是放肆了。
　　“天，我真是没想到校霸也会来上课后辅导，唐云，这辅导你上的怎么样？汗流浃背了吧。”
　　唐云嘴里塞得满满的，好半天才全咽下去：“还好啊，其实我觉得他根本就不需要来上辅导，读题目的时候他那个标准英伦腔出来的时候我都懵了！……就是思想偏激了点。”
　　有人掏出了不知从哪里掏出的瓜子：“展开说说怎么个偏激法？”
　　“饭配瓜子你也是够了……”唐云吐槽了句，“偏激就是，他有自己对文科的一套理解体系，就是……爱钻牛角尖！对，你们都不知道他那语文试卷，唉。人家明明写的就是乐景，他非说有乐景衬哀情，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的笑声大多不带恶意，但白昙还是微微蹙起了眉。他不断绞着衣角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良久，他还是起身走到了唐云桌边。

　　虽说刚刚聊了那么久的天，其实大家都各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聊的是公共话题，遥相对话也不尴尬。因此，此时白昙正好能有机会和唐云单独交流。

　　他递过去一张纸条『抱歉，我能替你做辅导吗』
　　唐云惊得差点大叫起来，白昙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小声些。

　　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少年的手正因羞耻和急躁而微微颤抖着。

　　“你怎么忽然……”唐云压低了声音，“我是没问题的，但是这样不好吧？多少有点不负——”
　　『上次说的同人图』白昙顿了下笔『我画。』

　　“成交！”
　　唐云啪一下摁住了白昙的肩膀，眼里几乎有星云在闪烁。

　　白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堕落成这样。
　　半年前他还不知道同人图是什么的时候，是唐云来找他要请他画一张“我cp的同人图”，出价不菲。他本来想答应的，然而一看到要画的内容就一口回绝且誓死不从了。

　　什么同人图？那不就是两男的各种各样那个来那个去吗？！

　　白昙胃里一阵泛酸，想想都难受。

　　晚自修的时候他写完作业，本想刷会题，脑子里偏偏冒出唐云那句“就是有点钻牛角尖”，去抓练习册的手就这么顿在了空中。

　　他蓦然有点紧张。
　　下午头脑一热就把辅导的事抢过来了，但这是他擅作主张调换的，万一贺弦惊不满意效果到时候直接走人怎么办？用纸笔沟通确实影响效率……

　　不行。
　　白昙“刷”地抽出了他的草稿本。
　　他得备课，绝不能让贺弦惊看见货不对板后“退货”。

　　绝不可能！

　　然而，一备起课来，他才知道自己确实冲动了。
　　贺弦惊英语基础好，明天就先讲两张一班卷子，总是不按课本知识答题那就是基础不牢，让他背书；
　　语文喜欢钻牛角尖没关系，把答题模板背熟了就行；要是作文差也没事，也背背行文结构模板，课后注意积累就好了……

　　等白昙把要讲的试卷怼上满满的知识点、又翻出答题模板删删改改让它们尽量变得简洁、最后搜集了三大面作文常用素材后，晚自修结束了。

　　听到下课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白昙眼眸中顿时一片茫然。

　　年级第一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刚刚干什么了就放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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