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之上的罪影（赛博朋克）

　　资格。

　　应该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就警觉起来。这个词语之所以被发明出来，就是为了给为难人当借口。

　　萧然努力地仰起脑袋——毕竟站在她面前的家伙足有两米一——对着那张呆板的脸庞礼貌微笑。

　　先前在办公室内，曾吟秋看似口风松动，却没有继续深入细节，而是半诱惑半威胁地将萧然带到了大厦第十三层。大厦的这一层被改建成了训练场地，形形色色的欧泊工程管理有限公司员工们在此各自挥汗如雨。缺乏定期的锻炼，植入的生化肌肉也会像原生肌肉一样被身体代谢掉——自然在这方面展现了无情的公平。曾吟秋和她带来的陌生人在一瞬之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停下手头的训练，悄无声息地围了过来。

　　萧然对这样的关注感到不很舒服，曾吟秋却对此视若无睹。她径直走到搏击场边，招来正在场内当陪练的大个子，把身后的萧然指给她看。

　　“这是老李，安保部C组组长，帮里的老人了，大家都很信得过她的实力。”曾吟秋为二人做着介绍：“这位是萧然，雇佣兵，她想要和我们做个交易。”

　　周围的观众们爆发出轻蔑的哄笑。

　　“没错，我们这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交易的农贸市场。但要是她能证明她够有本事，我们也不是不可以通融一下。”

　　心里的石头最终落地，萧然确定了曾吟秋想要她做什么。她要她和这位安保组组长打一架。这人当真如她自己所说那么小器。

　　萧然看得出来这个老李是怎么回事。帮派对头号打手的标准培养模式：青春期后期注射大量合成激素来揠苗助长，成年后再经历多次手术，靠人造组织搭出支持配套插件的强度。此外还必须习得简单直接的思考方式，才能赶上插件的响应速度。身体和心灵都只朝着重型武器的方向磋磨，最终就会呈现出眼前这肢体强壮情绪塞滞的模样。

　　要她和专业打手对决，这也太滑稽了。

　　“我觉得，这事儿恐怕没什么观赏性。”萧然说：“不怕自曝其短地说，打架不是我的强项。”

　　曾吟秋摆摆手，笑得很是得意：“不要妄自菲薄嘛。怎么说你也逃过了视卓安保团队的追杀，不擅长打架是不可能的……难道那都是骗局？”

　　萧然皱了皱眉。怎么还得帮她演戏啊？

　　“逃命的时候我总是穿着外骨骼，拿着热武器，还有能干的同伴帮忙。但今天为了表示对贵帮派的尊重，我什么都没带，只身一人前来。”

　　“噢，你指望我相信你真的什么都没带？”曾吟秋翻了个白眼，摇摇头：“不过没关系，既然你介意，那就都不用赛博生化技术。但要想照顾到所有方面恐怕很难……老李，哪些被动型功能不能取消？”

　　“视卓的动态视力增强。止戈的防御型作战反射。卡哈尔的急救维生系统。其他都可以关掉。”老李没有情绪地回答。

　　“与此同时，你也可以使用像是你那副眼镜一样的小道具。怎样，够公平吧？”

　　“听起来你什么都计算好了啊。”萧然苦笑：“那我只好从命了。”

　　客观地来看，曾吟秋这一手棋下得挺漂亮。老李身上显然植入了不少视卓提供的设备，一旦那些设备在对决的过程中因为过热而发生故障，将直观有力地将她的属下们全都拉到对视卓同仇敌忾的阵营里来。

　　要是那个需要费脑子费劲打架的人不是萧然自己就好了。

　　“……我不会杀死你的。”

　　萧然诧异地抬起一边眉毛。老李仍旧是那副平板表情，似乎不是她在说话，而是放着什么录音：“你原来破过我亲戚家的抢劫案。谢谢你。”

　　在萧然身为警探的职业生涯里，她从未幻想过那些办结归档的案件竟然会在未来某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向她予以报答。警探的工作是不能指望回报的，因为她们知道自己的所有努力都不过是勉强将正义配平，而人性的软弱和丑恶永远都会卷土重来。但或许，她们也不应该这么轻易地忘记，人类同样永远不会放弃感恩与宽仁。

　　“谢谢你记得。”

　　萧然向老李伸出右手，肉掌和义肢礼貌地交握，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搏击场。老李在起始位置站定，看起来是想给萧然先手之机。

　　要怎样才能导致插件过热？萧然不清楚具体原理，但常识告诉她，过度使用某种物品，通常都能引发预想外的故障。

　　曾吟秋用她那复杂到夸张的方式，帮助萧然将老李能运用的插件限制到了三种。急救维生系统显然不予考虑，如果萧然能将老李打到需要急救，那么她从一开始就可以选择别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动态视觉看起来似乎是条可行的路子，然而运动毕竟是普遍行为，又来自于视卓自家的拳头产品，想来质量不会太次。

　　最终就只剩下止戈的防御型作战反射。防御型作战反射特指被近身攻击的时候，为了能迅速脱离而提前设置的一套既定动作。自面世以来，防御型作战反射获得的评价褒贬不一，有的人认为可以不加思索地防反相当便利，有的人觉得提前设定的反应过于僵化。话虽这么说，事实却是，基本上每个对打架跃跃欲试的家伙，都植入了买得起的一套。

　　当初萧然在警校接受训练的时候，擒拿格斗课程中会专门拿出一个月来，教她们对抗各种品牌各种系列的作战反射。毕竟，如果不能应付防御型作战反射，就没法近身给嫌疑人上手铐。萧然在这门课上的成绩当然不是最优秀的，但也不算太差。她只希望自己在久疏练习和缺乏辅助的情况下，还能顺利地跟上节奏。

　　老李没想到萧然竟然会首先采取近身攻击的策略。肉身和义肢之间的强度差距非常明显，硬碰硬肯定不够明智。不过打架这事儿靠的主要是本能而非思考，所以在察觉到萧然近身之时，老李的躯体就已经自动地激活了防御型作战反射，肌肉隆起的手臂钢板一样膀向萧然挥来的手肘。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握好了拳头，只等两相冲撞的瞬间，透过防御制造出的缝隙，重重地打上萧然的侧脑。

　　但事情并未如作战反射的设计者们所期望的那样展开。只见萧然的肘击精确地停在了将要打中老李手臂前的一瞬间，顺着前进的势头她身子一矮，左拳打中老李的侧腹。

　　这不该是有效的一拳。虽然腹部并不是老李锻炼的重点，但那里仍然有足够的肌肉来承受萧然的一击，所以她打算硬扛拳头，继续蓄势待发的攻击。可是还在运作中的防御型作战反射并不清楚这点，它带着老李的身体偏转，试图卸掉拳头里的力道，却导致了重心失衡。老李难堪地趔趄了一下，重新找回平衡，看向萧然的目光变得更严肃了。

　　“好厉害，这招在我抓嫌犯的时候，都没有失手过，结果你晃一晃就搞定了。”

　　趁着说话的间隙，萧然偷偷喘气。要将动作精准控制到能骗过作战反射是很耗神的，尤其当她的对手还是帮派里的头号打手。她必须创造机会来恢复精力。

　　奉承对老李显然没用。

　　“再来。”

　　萧然叹了一口气。

　　好消息是，在刚刚的对抗中，她的确在老李的脊椎下段捕捉到了一瞬间的热量异常。驭火帮收到的防御型作战反射的确有问题，可是要引导问题爆发，需要再添加多少压力呢？老李已经提高了警惕，在压倒性的体能优势下，哪怕她掏出压箱底的招数，三四个回合后也指定落败。

　　萧然不是赛博生化领域的专家，但她知道，这么点时间肯定不够。

　　正面作战没有胜算的时候，那就只好作弊了。

　　萧然捏着眼镜腿抬抬眼镜，不动声色地从隐藏的储物格里沾到一粒放电贴片。这是几年前在青少年间流行过的整蛊玩具，指尖大的小贴片，能够瞬时放射低能高压电，让被整蛊对象遭受被静电打到的痛感。虽然对人体几乎不能造成任何伤害，但萧然发现，贴片释放的电流足以干扰市面上常见的电磁锁具。自此之后，她总会随身带着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赛博插件归根结底也还是靠电流来运作——虽然主要是生物电——的精密仪器，没道理不受外加电流影响。尤其是在作战反射已经放热异常的时候，一点点的电流刺激大概也能造成极大的破坏。

　　萧然其实不知道这样想究竟是不是对的。但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一点儿。

　　重拳挟风而至，萧然撤步闪避，但侧脸还是被火辣辣地擦到了。心里祈祷着最好别是被刮掉了一块肉，她流畅地转换重心，在侧面老李的一瞬，向她的下背部弹出放电贴片。

　　只不过是这片刻的停滞，老李就已经捉住了萧然的肩膀。她计划要做什么已经无从得知，因为下一个瞬间，放电贴片自主启动，伴随着轻微的啸叫，老李不由自主地打出一套破绽百出的防御动作，而后全身僵硬，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跌倒地上。

　　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萧然倒是想说点什么，但不幸插件故障的时候老李正捉着她肩膀，所以她在第二招的时候就被掷了出去。这时候的老李，即使想留手都不能够，所以不出意外的，她的肩膀骨折了，切骨的疼痛令她难以吐出任何字眼。

　　“我想，我们需要找某些人问点问题了。”放任气氛沉到冰点，曾吟秋冷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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