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盔缨和金丝雀
第二天部门例会上,李总对麦羽昨天在客户那边的表现提出了表扬,同时也不忘继续压榨她。
结束之后,麦羽正愁怎么才能把手上待办事项的优先级排出来,她希望凡事都在计划内。苏洁居然打电话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她,“小羽在忙吗?”
“还行。”麦羽看了看远处工位上的许俊安,这时间点来电话很不像她,“怎么,你跟老许吵架了?”
“小羽!”苏洁叫起来,有点生气,“做了二十年的姐妹,不提他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麦羽笑笑,“那倒不是。不过你们就算吵架我也会做个客观的裁判的。”
“那我谢谢你的公正不阿哦。对了,我今天来南大了,我新租的房子在新城区这边,离南大近。”
“挺好,南大那边儿离你上班也近吧。要是有需要帮忙的,你还可以叫我弟。”
“嗯,我不会客气的。对啦小羽,”苏洁突然放低了声音变得犹豫,“你最近跟杨屿......还好吗?”
“挺好啊,”难道苏苏知道她表哥谢穆洲来永平的事情了?麦羽屏息,心跳有点快,“怎么啦?”
“小羽,你了解杨屿这个人吗?他不是在玩儿你吧。”
话毕,麦羽倒吸了一口凉气,第一次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她了解杨屿吗?在心里又重复一遍这个问题,并且尝试回答。
谈不上了解,但关于他的过去,她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苏洁只能继续,“我今天在南大,看到他送一个女孩子回女生宿舍。”顿了顿,没有说她偷偷跟了杨屿一路。那女孩蹦蹦跳跳的,唇红齿白,又天真又明媚,两人有说有笑一看关系就不一般,最后他们在宿舍门口拥抱告别。
“小羽,他们看起来真的过于亲密了......”苏洁在亲眼目睹那个拥抱之后,逃似地跑出南大,生怕被发现,做了亏心事般惴惴不安地拨通了麦羽的电话。
其实上次,苏洁刚搬完家,也遇到过一次杨屿。她那天身心俱疲地在学校附近小吃街闲逛,想随便找个吃的,撞见他和另一个女人上了车,手上还提着女人的包。
但是那时候他和麦羽还没有在一起,她也就没提。
南川的圈子也不大,自从小翼和杨屿他们玩得近以后,苏洁也从周遭人口中道听途说过一些。
不过就是和大家认知中的纨绔子弟一样,放荡不羁,气焰嚣张,周围从来没有缺过姑娘,光是在南大也有好几任前女友。
当时苏洁只把他当小翼的朋友,年轻人嘛。又是模样周正、身世显赫的年轻人,没有异性关系才奇怪呢,她又不是老古董不至于干涉。
但是现在她是麦羽的小男朋友。
她不会闲得慌背后嚼人舌根,但不管他是浪子回头还是海王收心,他不能把她从小长到大的闺蜜耍着当鱼养。
麦羽可真真一点儿勾心斗角的功夫都不会,连男朋友都只谈过她表哥一个。
奈何谢穆洲还是个混蛋,想想她就觉得来气又愧疚。
她太了解麦羽了,很容易满足,也好骗。
因为她就没有独自面对过什么。她弟虽然天天怼她,但除了嘴上跟她过不去,什么都让给她什么都宠着她;麦文勇夫妇生怕她离得远过得不好,想方设法让她回家;许俊安和她也总护着她挡在她前面,她哪里受过什么委屈......
所以这次,她不能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她跳到另一个火坑里。
她还记得大三那年,谢穆洲去美国以后,麦羽整个人何止是消瘦下去,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就像是洗衣机功率失去控制,搅打的衣服都褪了色,在一次次的高速离心中被甩干了所有水分。
别人没有见过,但是她见过。
她曾经是周身环绕着水晶光泽的精灵,车祸之后无法自证。那种本来就内向的人,表面看不出太大的变化,但是她比所有人都努力才勉强跟上大家的节奏,笨拙地不会走捷径。
幸好老天爷没有辜负她,高考成绩在普高生里也算很优异的,考去了永平大学,倒是她自己没考好留在南川。
她看见过她发光的样子,看见过她巧克力一样缤纷的外壳,也亲眼见过那层脆脆的外壳碎开、融化。
她接受了自己越来越普通,接受上天收走她的光芒。最后被幸运之神在终点处抛弃时,也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重新回头走向起点,再来一次。
但是杨屿没见过。
他又年轻又炙热,张扬得像是那缕显眼又鲜明的盔缨,被冠在将军头盔的正中央。他还是掠夺和征战的年纪,仅是铁骑扬起的风沙也会灼伤麦羽。
而麦羽的抵抗力,将将好才比拟得上随军帐篷里的一只金丝雀。
她经不起杨屿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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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羽已经听不清苏洁之后的话,周遭已经被注上水,紧接着脑袋里被打了一针封闭。
为什么?
她再次问自己,为什么?
有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
许俊安也刚从会上下来,本是想把调研的模板发给她,“小羽,文件发你了,可以做参考。”看她面色惨白,敲了敲桌,“你跟谁打电话呢?”
“苏苏。”麦羽赶紧把电话递给他,走进卫生间。
许俊安接过电话和苏洁说上话,“你跟小羽说什么了?给孩子吓成那样?”
麦羽在洗手台前无意识地开着水龙头。
是她没有预想过的可能。
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当初谢穆洲跟她分手的时候,她也是毫无心理准备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结局。
但是为什么每次她都发觉不到?一点预兆都没有。
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麦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怎么每次都那么笨,被耍的团团转。
她甚至都找不到切入口,不知道怎么求证,也不知道该去质问谁。
因为喉咙被抽干了空气,缺乏声带震颤的条件,连叫他们回头的声音都发不出。
她只能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都是这个年纪的少年。
这一刻的无力感和四年前面对谢穆洲时一模一样,只是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拧住水龙头,用纸巾擦干净洗手台,走回办公室。
许俊安已经放下电话担忧地看着她,他其实也很慌,“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担心......”他不想见到麦羽当年那种黯淡再重来一次,“他还是小孩,很多道理他不懂......”
“我还好。”鼻腔被堵住,“老许,我现在不是很想说话,我出去买杯咖啡。”
后来她习得了一个理论,当人在面临巨大痛苦的时候,会优先选择逃避。钝痛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袭来,才让人分崩离析。
她等在楼下咖啡店的吧台旁边,隔着不断发出噪音的咖啡机,看着店员井然有序地搅打混合着饮品。
她道声谢,目光涣散,拿走自己那杯,转身时在一片茫茫的视野里捕捉到正盯着她看的谢穆洲。
他坐在窗边沙发上,又戴上了那副她不太熟悉的金属框眼镜,麻料的米棕色西装比昨天亮了一个度,桌上笔记本电脑屏幕在镜片上反射了一块方形的光线,开口叫她,“小羽。”自然而然,倒是和此时办公楼咖啡厅的气氛很合。
他怎么总是能精准地预判她的下一步,他怎么总是能把她的路线拿捏在手里?
她眉间已有愠色,迫切想要制造冲突以打破这种局面,“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就跟最开始一样,他手里摊开了全盘的地图,她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甘心被操控。
听到麦羽带有又怒又稚气的质问,他并没有惊讶,甚至神色很放松。缓缓把眼镜摘下来,好像还不是很习惯戴眼镜,只是工作需要。
他和以前一模一样。
“昨天跟你说过了。工作上已经没别的事,我明天就走。昨天也问过你了,既然你也没什么事,我没什么地方去,就随便走走到了你们公司楼下,顺便办公。”他把电脑扣上一点,“如果碰上你有事的话。”
她抬了抬上眼皮,觉得好受了一点,放下咖啡在他面前坐下。
他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好,“被老板骂了?”
“没有。”她气息利落地吐字,没有闲聊的欲望。
谢穆洲低头笑笑,“小羽,我没想打扰你,你看我连消息都没给你发。”
她还是不说话,他看着她依然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样子藏不住情绪,又笑了,“怎么样,今天忙吗。”
“你当时......为什么要走。”她突然移开视线发问,用力捏住透明的塑料咖啡杯,冰得她指尖发酸。
当时,她是那个突然被通知的人,而他早早就计划好了离开,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留。
她想试着解开这个结,同时为如今再次犯同样的错找个原因。
如果可以追溯到源头,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再被骗了?是不是以后那个先说离开的人也可以是她了?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反问她,“你现在怎么看那小孩儿?他能给你什么?”当时的他不就跟她现在那个年纪轻轻、还在念书的小男朋友一样?能给她什么?
谢穆洲向来不屑于死缠烂打,他像一只猎豹。
这几年来一直不间断地关注着麦羽,他一直掌握着她的近况。通过苏洁,通过他们共同的好友,通过每次回国的各种她所不知道的交集,同步更新着信息。
他守候在暗处,不让猎物逃离他的视野,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稳操胜券地一口咬进她的脖子。
同时,他也相信她和他一样,都在默默为对方守候着。他们在彼此心中的位置太特殊了,他相信她也在等他。
他们其实没做错什么,只是自负地用了各自的方式爱着对方,自负地想证明自己、征服对方。
从来都不是因为不合适。
所以当他知道麦羽恋爱以后,慌不择路地提前了计划,也不等国内的工作调任正式下达就回来。这段时间也是费了些力气,才重新争取回这个岗位。
可能还不是他理想中最好的节点,但已经是在他规划的路上,能够给她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承诺了。“我那时候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回家收拾行李跟着他们走,我什么都给不了你。难道让你等我?让你跟着我干什么?让你浪费时间在一个连明天在哪儿都不知道的人干什么?”
但麦羽不是谢穆洲,她稳稳当当地走一步看一步,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细细规划,只想要一个确定的当下。所以她理解不了他的野心勃勃,理解不了他踌躇满志的蓝图,“可是你有想过吗,我那时愿意等。”
“习习,”他俯过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怎么长不大呢。我只想好好地保护你,我希望你在我这里永远做小朋友。”
“现在我回来了。你要是喜欢永平我就过来找你,你想回南川我就接你回家。我有能力做选择,给你想要的。”
麦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世界地震般动摇,屋瓦岩壁的灰尘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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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关了所有的通讯设备,想一个人安静地理一理。
在家里收拾房间,任何死角都不放过,很认真地打扫。大汗淋漓后冲了个澡沉沉睡去。
这一晚,她梦到了谢穆洲,这不是第一次梦到他,这五年里她时常患得患失地梦到他。
这次他们是在高中同学聚会上,她刚洗完澡收拾妥当,所以晚了一些,慌张地赶过来加入大家。
而他的视线越过一众人,从始至终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大家分零食的时候,也一直往她手上递,然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像一只刚出锅的小馒头?”她看起来热气腾腾的。
因为都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熟悉的同学们看着他俩笑。
接下来大家在梦里走到一个迷宫,分开前往不同的方向才能通关。
他一直和她在一起,走进一片竹林。然后上前来牵住她的手,在前面带着她走。
梦境诡诞荒谬没有逻辑,但是他给她带来的安心如此真实。
再久也一样,在每一个梦里,在任何时候,他都只会选择她,站在她身边。
他们彼此之间始终存在着深深的、毫不犹豫的、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信任。这种感受不是梦,是真是存在的。
这个梦很累,她用了一些时间才慢慢醒过来。
仅仅因为这个梦,她就原谅了他。
她刚开了手机,没一会儿就听到耳边铃声在响,是杨屿,“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关机?”
少年年轻气盛,愤懑不平责怪的语气。她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梦境随时都要回笼,“杨屿,我们分手吧。”
电话里的黑洞吸走所有声响,安安静静的。
而后她听到他清清楚楚地冷笑了一声,“又来?搞我?”
“杨屿,我们分手吧。”她重复了一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挂掉电话,不再多做解释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一饮而尽。
把他拉进黑名单,第二次删除了他的好友。
异地恋两个人之间的联系,说断干净就能断干净。
她甚至都没请假,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利落的卡其色西装裙,踩着平时很少穿的那双8cm细跟儿高跟鞋去了公司。
她不想做选择了,不想再回到四年前那个萎靡疲倦的状态。
好不容易,她才走了出来。
和跳舞一样,如今她只相信自己的汗水和痛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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