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

　　浴缸的水溢出滴在地板上，荣夏褪去衣物坐在浴缸边，撩起水泼在身上。
　　白炽灯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惨白的灯光下，荣夏肋骨根根分明，小腹与胸腔有很大一块色差，倘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那是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鞭痕。
　　这是容延的“杰作”。
　　荣夏微垂眼帘，细嫩的手指浸泡在热水中，指尖微微发红。
　　这真是一具丑陋的身躯。
　　荣夏对上镜中人的脸，淡栗色的眉毛下一双圆眼，微翘的鼻尖和常年毫无血色的唇，称不上好看，勉强能得到一句不靠边的可爱。
　　而那位雄虫──
　　大概是所有雌虫都无法抵抗的存在吧？
　　荣夏弯起背，蝴蝶骨振翅欲飞。
　　施宗，施宗。
　　他将头埋进水里，发丝如海藻般柔顺散开，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融在水中。
　　你说好的爱我，却又若无其事地在众人面前同别人相拥。
　　荣夏披着浴袍站在客厅，他身后的一连串的水渍，鱿鱼正脚踩抹布一点点清扫。
　　别的家政机器人都已经具备速干的功能，他跟鱿鱼就像被时代所抛弃的枯朽老人，依附在施宗身上苟延喘息。
　　那朵淡紫色小花摆在破烂不堪的伞旁，荣夏将它们又放回了玄关最底层。
　　【叮咚──】
　　红十字图标浮在半空，在漫长的忙音后挂断，下一秒又不甘心重新发起通话。
　　“荣夏。”那人有着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和温柔似海的深蓝眼睛，身着休闲的立领衬衫，领口稍微有些不规整的设计，被他穿着却又有说不出来风流韵味，“刚洗完澡么？”
　　荣夏安静凝视着那张脸，他仿佛才想起来这人的名字般，良久后动了动唇：“白医生。”
　　白医生微微一笑说道：“你长大了，荣夏。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一个雌虫要死要活。”
　　白医生接近审视打量着荣夏，他拿起一支笔，笔尖在洁白的信纸上留下一道划痕，荣夏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你在害怕。”
　　男人饶有兴趣的支起下巴，用目光一点点丈量着荣夏的灵魂。
　　他故作怜悯地长叹，落在荣夏耳中却像是深渊中怪物的咆哮。
　　“施宗不要你了。”怪物盯着自己的猎物，极力掩盖自身的利爪，呼出的气息沾满了血腥，“还是说，你认为温润如玉的施教授，能跟你死去的西西哥哥一样，再一次打断我跟容延的腿？”
　　鱿鱼沉默地靠在墙角，电子显示屏上是诡异又可怖的直线。
　　荣夏视线偏移落在它身上，一个可怕的猜想默默浮现在心头。
　　“啊──”白医生满足，“我以为你永远发现不了，才刚给了你这么一个提示，没想到小荣夏聪明了。”
　　“你凭什么！！”
　　少年如困兽，咆哮着将光脑摔在地上，白医生的图像变得浑浊，那笑容愈发令人心底生寒。
　　“昨天晚上，你还将机械臂按在施宗身上，你不怕我会对他做什么手脚吗？”
　　“你对施宗做了什么？！”
　　浴袍的衣襟散开，白生生的胸膛果露在视频里，白医生笑容更大了。
　　“我怎么知道，小荣夏。”他故作苦恼地皱眉，“要不，你自己问问他？”
　　“你别动他──”
　　白医生眉心微皱，他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夸张声音大喊：“荣夏，在你经过那些事情后，你还能再爱上一只雌虫？你该不会真的有病吧！”
　　荣夏浑身颤抖，视频被对方挂断了，他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狼狈的瘫在地上。
　　鱿鱼工作声重新响起，玄关亮起一盏小小的灯。
　　施宗要回家了。
　　鱿鱼……对，鱿鱼！
　　他拉鱿鱼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一开门撞上一堵温热的胸膛。
　　施宗被撞得后退两步，怀中的书险些掉落在地上，这可是今天下午刚拿到的剧本，施宗还没来得及看。
　　“你又在折腾什么！”
　　见到荣夏衣冠不整，手里还拉着鱿鱼，再加上新剧本差点遭殃，施宗白天一直压抑的躁动忍不住爆发。
　　如脱缰的野兽，撕啃着狼狈不堪的荣夏。
　　施宗的温柔是留给当初坐在咖啡厅，笑意盈盈满眼都是他的荣夏，而不是蓄意靠近骗取他权限去获得别的雌虫信息的骗子。
　　荣夏茫然抬头，像是在确定面前人是谁一般，好久才露出一个笑容：“施宗，你回来啦？”
　　施宗皱眉：“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荣夏满脸紧张地捂住他的嘴：“嘘，不要说话，你快把鱿鱼扔到机器人回收中心去，它变坏了。”
　　一直安分的鱿鱼在施宗看不见的地方用力一绞荣夏的手，疼得他大口吸气。
　　“施宗，施宗！快扔到它！”
　　荣夏哀求，窗台上挂着的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施宗怕他将剧本弄散，只得先一步进屋将东西放在玄关的小几上，再把荣夏和鱿鱼分开。
　　关上门，荣夏趴在显示屏旁再三确认鱿鱼是强制关机休眠后，才稍微镇定下来。
　　“施宗，鱿鱼变坏了，你要离它远一点。”
　　若是平常，施宗会抱起荣夏为他穿上拖鞋，但他看到荣夏光着脚满身颓然的样子，不禁想到上午见到的邹六。
　　精致的眉眼，柔顺的长发，信息素隔离贴也隔不开沁人心脾的清香。
　　而荣夏──
　　施宗注意到他的手指上贴着的隔离贴，不是他买的那一个牌子。
　　荣夏拉住施宗的胳膊，有些粗鲁地把袖子往上卷，施宗挣脱不过，只得由他去。
　　荣夏目光一扫，视线一顿，停住了动作。
　　“施宗……”他听到了自己彷徨不安、颤抖的询问，“小熊皮筋去哪里了？”
　　施宗今天没在意这些，好像是换西装时那套袖口有些紧，他顺手摘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可他的沉默在荣夏眼里无疑是最亲近的人给予他最致命最鲜血淋漓的一击。
　　容延在阴暗地下室掐住他脖子的时候没哭，被道貌岸然的白医生欺骗擅用私刑痛得死去活来时没哭，得知卞岭西在前线尸骨无存时也没哭，可却在看到小熊皮筋被丢弃的时候，荣夏的泪顺着鼻梁滴落在地板上。
　　他低着头，施宗没看到。
　　“应该在办公室，明天我戴上便是了。”施宗不着痕迹地躲开荣夏悬空的手，他绕过荣夏走向厨房，“饿了么，想吃什么？”
　　荣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施宗侧过身子：“荣夏？”
　　“……戴上。”
　　施宗没听清：“什么？”
　　“我让你戴上！”荣夏的领子松松垮垮，他朝施宗大喊，“你为什么摘下来？你是不是不想让那个雄虫知道你有雄主？你是不是也想当他的雌虫？！”
　　“你胡闹什么！”
　　施宗原本隐瞒荣夏的那一点愧怍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看着这样的荣夏身心俱疲，学校里还有人说他是小蜜豆，简直可笑之至！
　　“同样都是雄虫，怎么差了那么多。”
　　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刺得遍体鳞伤的荣夏更加鲜血淋漓。
　　“我还想问你，手上的隔离贴是怎么回事？家里没有这种牌子，是街口卖花的给你的吧？一天没有雌虫关注你，你就不舒服是吗？”
　　施宗冷静下来，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可这个时候谁先低头谁就输了，他忍了很久，他不想忍了。
　　奇怪，荣夏茫然地看向门口，可门是关着的呀，为什么他的心里却刮起了大风，吹得他支零破碎。
　　“你是故意气我才说这些，是不是？”荣夏努力扬起微笑，视线却模糊不清，“这些不是施宗的真心话，对吗？”
　　回应他的只是极静的空气。
　　“你把小熊放哪啦？”荣夏故作轻松，“我去把它带回家。”
　　施宗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把它当成活物了吗？”
　　荣夏茫然：“它不是吗？施宗你看，这里受伤的时候，也是它在保护我。”
　　客厅灯没开，昏暗中施宗自然也没发现荣夏小腹那片肌肤下隐藏的秘密。
　　于是他轻描淡写说道：“应该在桌子上，你去拿吧。”
　　荣夏慢慢地合拢衣物，他安静的注视着站在厨房的施宗，良久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切离别都有征兆，有时是雨后未收起的衣物，有时是家中枯死的星辰花，有时是见面唯剩沉默的对视。
　　关门声响起，施宗切菜的动作一顿，他扭头，喊了一句：“荣夏？”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张自玄关飘落在地面上的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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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岭西，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星辰花？”
　　小荣夏跟在黑发少年身后，一块糖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咬着，头发蓬蓬松松，靠过来时鼻翼间全是他奶香的洗发水味儿。
　　“没大没小，叫哥哥。”
　　“卞岭西卞岭西卞岭西！”
　　小荣夏深吸一大口气，憋得小脸红扑扑的也要喊够三遍。
　　卞岭西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了一下他的鼻子，在荣夏吃痛后举给他看：“你的鼻子在我这里。”
　　小荣夏瞪大眼，惶恐的看着他两指间一点，捂住鼻子：“嗷？！”
　　卞岭西懒得看荣夏那副傻样儿，他单手插兜站在花坛旁，水珠轻轻扬扬落在淡紫色的花瓣上。
　　“古地球，星辰花的别名又叫勿忘我。”
　　“请不要忘记我，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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