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噬心苦
楠山居的卧居总有股清新雅致的香味,大约是杜风随燃的宁神香。
眼下这味道却有些若有似无,就像此刻她与纪不天之间的距离。
明明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甚至轻抚过她脸颊旁的碎发,惹得阵阵意痒心乱,脑中浮现当时情景,祝云轻声道:“不知道,等我反映过来时,我已冲上去了。”
她很诚实,她确实不知道。
但这个答案,纪不天并不满意:“...你过于冲动。”
她是有点冲动,她又死了一次,但这次...是因为救纪不天而死的,比莫名其妙被鬼童一刀砍死似乎让她心里不至于太过不甘。
祝云认真点头:“恩,是有点冲动,下次不会了。”
他闻言,却是微怔,似乎这个回答,他更不满意。
片刻,他沉声道:“记住你今日所言,勿再如此。”
“好。”
像极了师兄师长对晚辈师妹的教导,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
纪不天便不愿在此长待:“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
可他的手被祝云拉得更紧:“纪大哥...你...先别走。”
现在并不是任性的时候,想这样告知她,话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她是替他所伤,所以有些话语动作便似乎有了桎梏,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束缚,以往总能轻易拒绝的,为何对上她却...
沉默令空气中平添几分尴尬,不过祝云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她紧了紧手中力道:“不如,你讲个故事...我便睡了。”
故事?他何曾会讲什么故事?
她这是,要他哄睡么?
纪不天神情中有些诧异,后沉吟片刻,方道:“我只知道一位道士的故事,可要听?”
明明是与他们身份毫无相关甚至背道而驰的做法,他一贯淡漠的口吻中,却有了些许温度。
她自然不会拒绝,什么故事都好,随便说什么都行。
无助陌生的时刻,他在便好。
“百年前,有一位窥得天机的修道之人,年少有为、道法高强,长年在外云游,除魔卫道。”
纪不天的声音沉稳一如他行事为人:“道士行至中原,来到一处极阴之地,此地妖魔鬼怪环伺,方圆千里无人。他除妖之际遇到危险...被一女子搭救,此女子身有异能,能控风雨雷电、灭妖降魔...”
画本子上常见的故事,若再添油加醋些便能是说书人口中不知年岁故作玄虚的传说秘密,引得吃茶闲逛之人愿付银两倾耳听之。
祝云演过不少仙侠剧,随口问道:“于是他们在同行除妖的路上,互生爱慕之情?”
“不消月余,魑魅魍魉皆被镇压,道士离开继续云游,而女子带领她的族人伐林造舍、垦田种粮,开辟了大片庄园,世世代代生存于此。”纪不天简单两句结束故事:“女子是一族之长,与道士只有并肩战斗之谊。”
她愣是听出几分话外之意,想来自己也是深受情情爱爱的剧本影响,忘了这世上佳话本就难成。
只是,若连故事里都这般现实,也未免苛刻了些。
祝云看不见他唇边扬起若有似无的笑,也看不见他眼底微微流红涌动,摄人心魄。
她问道:“纪大哥可是觉得我目光短浅?”
“男女爱慕,人之常情。”他神情恢复如常,将手从她冰凉掌心中抽离,站起身:“只是,入了巢会的门,比起情爱,恐怕你得先考虑如何好好活下去。”
这话便似一盆冷水,适才感觉到的暧昧瞬间趁着夜色遁逃,祝云眼前茫茫然的一片灰白如雾瘴,遮眼也迷心。
————————
另一边,深夜一处石窟内,千梅老儿就着亮堂烛火仔细查看着手中碎玉,这是块上等的羊脂白玉,若不是宁怀在摔的时候用了全力,恐怕并不是如此易碎之物,它玉质致密、纹理细腻,光泽温润,在昏黄的烛影下仍然光可鉴人,可见是玉中极品。
但是千梅老儿显然并不满意,他气愤地将碎玉往桌上一置,拉下脸来:“这确实不是紫丨阳佩!”
一旁的千晓不解:“太公是如何看出的?”
千梅老儿倚着石头坐下,反问她:“你以为玉石如何入药?”
“磨成粉末。”千晓仔细回答:“古来便有人食玉石不老成仙。太公您不正是要紫丨阳佩入药练功么?”
谁知千梅老儿瞥她一眼:“你从小研究医理毒学,竟还信这些?”
“……”千晓知道自己说错话,又逆老爷子的鳞了,遂谨慎伏低道:“我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并未试过真假,还请太公指教。”
“你自诩杂学旁收样样都懂,我看实则根本不动脑子。”千梅老儿缓缓道出原委:“我要的并非玉石,而是藏在玉石里的一味药。”
“玉石藏药?什么药?”
他望着烛火,眯起鹰鸷般的眼眸:“乌木芯。”
千晓一惊,她自然听说过此物,传说这是一味神药,能治百病,也能长生不老!
但她从未在任何医书中见过详解,只于江湖传闻中耳闻一二,此等神物难道真的存在么?!
罢,太公说有那一定是有的。她掩下诧异:“原来太公要寻的是它。”
“不错。”千梅老儿苍老的手抚过木杖光滑的顶端,望着洞外黑夜,似在等待黎明:“宁怀定知紫丨阳佩去处,我们还得再去一次宁阳山庄。”
千晓点头:“好。但是...您的伤...”
老头缓缓将衣袖拉起,这才露出他紫黑的肩头,精瘦的肌肉上正隐隐冒着黑气,他忿忿道:“宁怀的武学倒精进了不少,等我休整两日,非宰了他不可。”
——————————
杜风随不仅善岐黄,还喜于庖厨之乐,祝云留在楠山居养伤的三日,顿顿饭菜皆是由他亲手烹饪,若不是他自己说出,她一直以为楠山居还养有仆人。
可惜如今眼盲,见不到杜风随这般仙气飘飘之人束袖短打,绕在灶台炉火之间忙碌的场景,一时倒有些遗憾。
他很花心思,食材菜品甚至午后小点顿顿都不带重样,这让祝云难免愧疚,谁知,杜风随却哈哈笑道:“多年未碰到你这般嗜甜之人,你不必有顾虑,多吃些!”
他做的饭菜,口味确实异于常人,偏甜,甚至连米饭都带有甜味。
夏日午后炙热,他端来汤药的同时还送上了一碗冰镇甜酪:“这可是我最最喜爱之物,纪不天都没吃过,你尝尝。”
祝云摸摸索索触到白瓷小勺,忽而问道:“他喜欢甜食么?”
神医失笑反问:“他和甜食这种东西你瞧着是像有联系的样子?”
纪不天不爱吃甜的,意料之中。
“杜神医,他们已有两日未来楠山居。”祝云将甜腻冰酪送入口中,换了个话题:“不知他们可有与你说过什么?”
“巢会的任务不会告知外人。”他随意打发一句,后好奇问道:“味道如何?”
祝云没有得到答案,如今双眼不明,心底便泛起不安。
她压下焦躁,轻笑道:“味道很好,很甜。”
其实过于甜了,比以往任何的小点都要甜上许多。
杜风随叨叨了两句“果然你我口味相投”后便出了门,这一去恐怕不至天黑是不会回来的。
他白日里经常外出,只在饭点时才出现。
祝云一人独坐桌前,默默将甜酪吃完。
腻得慌。
她一直坐着,直到傍晚时间天际炸开一声响雷,暴雨便伴随着狂风倾泻而下。
以往炎炎夏日阵雨过后,她很是喜欢空气中的清新凉爽之感。
只是如今,这似要撕裂苍穹般的不绝雷声竟让她起了一丝害怕。
狂风吹开轩窗,如注暴雨便漏打进来,想来必会淋湿床幔。
祝云听雨声瓢泼,不得不起身摸索着走向窗边,顶着飘打进屋的连天雨幕关上西边窗户,再转身摸去关东边的。
她可能需要个拐杖...祝云暗暗想,她顺利绕开屋中桌案,却也歪了方向,不慎踢到矮凳,她一下失了平衡撞上东墙高柜,这才勉强稳住身体,哪知高柜上的一件青瓷莲花尊因此摇摇欲坠…
“小心——”
有谁低呼一声,裹挟劲风冲上前来将她用力带护到身侧。
几乎同一时间,她听见有瓷瓶摔落,碎裂声惊耳,她下意识缩了脖子,往来人怀里靠近几分。
纪不天看着就碎在脚边的满地瓷片,心中升起无名火来,他语气不善:“乱跑什么?”
祝云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微愣道:“屋里要淋湿了…我关个窗。”
说着鼻尖泛酸,竟眼眶发热差点落下泪来。
自来此,面对残酷环境,哪怕是左一琥的暴力,她都没有哭过。
到底是...失明带来未知的恐惧与无措无力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她努力将泪水憋回,扯出勉强笑容欲盖弥彰:“纪大哥,麻烦你帮我关一下。”
见她通红眼眶,纪不天曲起手指,握紧又松开,看到被雨水打湿的床幔与桌案,他紧锁眉头上前将窗户关拢,又拉她坐到桌边。
狂风暴雨被阻挡在外,室内立即安静温暖了不少。
“谢谢。”
纪不天未回话,她只听得嘻索声响,随后带着药酒味道的宽厚手掌熨帖上她肿胀的额头。
是适才撞到高柜上导致的。
“谢谢...”
他这才垂眸见她失了光亮的双眼,低声道:“下次小心。”
他没再指责她,祝云叹息着无奈一笑:“嗯,看不见确实有点麻烦...”
掌心微离,祝云能感觉到他生着薄茧的指侧与柔软温腻的指腹,让心跳有一刹那的失速。
她故作镇静问了其他:“纪大哥,余然呢?紫丨阳佩可有找到?”
“并未。余然先行去往丹鹤山查探。”
“丹鹤山?”
他严肃道:“有人怀疑,宁怀盗棺。”
“......”祝云诧异,莫非宁小德也怀疑那棺材里是他的母亲或...父亲?
“所以...余然去丹鹤山顶查探宁阳夫妇墓?”
纪不天没有告诉她,昨夜以宁大易为首的一帮人逼着宁怀交出紫丨阳佩,被宁怀指着鼻子大骂一通大闹一场,若不是宁小德拦着,他们定要两败俱伤。
祝云猜测:“那紫丨阳佩会不会在棺材里?”
“恐怕不止一人如你这般想。”他收回手,在她身侧坐下:“宁怀死守那口棺材,不让旁人靠近半步,确实容易引人猜疑。”
“那...纪大哥可有什么办法?宁怀秘密太多,他若执意不说,谁也不知道紫丨阳佩在哪。”
“比起宁怀...”纪不天微微沉声:“千梅老儿这几日必定还会再来,此番宁阳山庄与千梅坞结了梁子,恐不能善了。”
祝云心头一跳,她差点忘了,千梅老儿连怀阳玉的碎片都不肯放过,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宁怀再如何折腾也只是宁家家事,千梅老儿和千晓却定会搅得山庄内外皆鸡犬不宁。
屋外雷雨交加,两人一时沉默。
祝云却在这时发觉自己的心跳突然越来越快。
她预感不对,正欲开口求问,心间猛然一阵剧烈撕痛袭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深入骨髓,像是有人拿尖锐剪刀在绞她心脏、又似有石锤重重捶打在她胸口。
她痛苦闷哼一声,脱力倒地不起,全身发凉如坠冰窟,下一秒又遍体滚烫似热油泼身!
其实她从几天前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还是没有料想到,会这么、这么痛!
“祝云!”纪不天意识到是她蛊毒发作。
痛…太痛…连纪大哥的声音听在耳中都变得飘忽起来,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被疼痛折磨得瑟瑟发抖。
不过片刻,她已是满身盗汗、意识涣散、虚脱无力几欲昏死,她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她咬紧下唇,不至于哀嚎出声。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杜风随说的蚀骨之痛、凿椎之苦是什么,岂止啊,根本就是挫骨凌迟,看来是她小瞧了蛊虫,也小瞧了千晓…
祝云没有注意到原本模糊不能视物的双眼慢慢正在恢复光亮,她恍惚抬头,漆黑的瞳孔犹如失了魂魄,叫纪不天心头莫名一震。
他将她拦腰抱起放回塌上,如今她这般疼法,即使立即吃药也无济于事,只能靠她自己熬过去。
他见她下唇已被咬破,伸手过去阻止,食指才刚触上她冰冷的唇畔,就被她一口咬住,许是痛得厉害,她下嘴亦很重。
纪不天一声不吭,任由她咬去。
祝云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硬是扛住了心脉啃噬之苦,竟连叫都没叫一下,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后痛苦方才逐渐散去。
当然,对她来说一秒钟都难捱,更何况是如此长的时间。
她额发尽湿,虚叹一声松开牙齿,整个人跪坐在床榻上,雪青裙摆似开败的花,越发衬得脸颊苍白。
她抬眼,点漆双眸终于又带上了些微虚弱的光亮:“…纪大哥,我能看见了…”
说完,闷头倒下。
纪不天上前,为她盖好被褥,视线移到她唇上血迹,他皱眉注视良久,很是看不惯,伸手擦了去。
…真是无妄之灾…
插入书签
祝云:“都说了我追人不必用苦肉计的嘛”
纪不天:“...你受苦了。”
笛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