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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要去吗?
黑暗中暗潮汹涌。
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只有一瞬间。
从阁楼出来阮峥心脏狂跳,鼻腔里充斥古怪气味。一个惊悚念头浮上来,隐隐猜中什么。洛云桢一直沉默。两人并肩下了阁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掌柜的迎面走来问道:“东西二位带走,还是我派人送到贵府?”
洛云桢的脸色看不出端倪,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一刹那的颤抖只是阮峥的错觉。他对盒子里的东西不甚在意:“烧了吧。”
掌柜的见怪不怪,又问:“那灰还要吗?”
洛云桢没吭声。
场面静了静,阮峥只好抠着扇子接茬:“收着吧,过几天我差人来取。”
掌柜揖礼退下,吩咐伙计送贵客出门。外头天光敞亮,日头亮得刺眼。他们离开聚繁楼,再次来到巷子口。外头空无一人。时辰还早,回府似乎无事可做。阮峥揣着把银票还没来得及花,问他:“要不去刚才转角那家坐坐,吃点东西,我看她们家的楼挺漂亮,似乎还有人唱曲。”
洛云桢静静看着她:“殿下要去吗?”
阮峥:“去啊。”
“那是青楼。”
“……”
“既然殿下要去,那就去吧。”洛云桢很随和的态度。
“不、不是,”阮峥以为那是梨园酒馆,“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对面那家。”
去青楼的那条路上大家没有交流,也没碰到人,墙头有只老黄狗在乱叫。这地方偏僻,巷子弯弯绕绕,阮峥不记得路,踩着影子跟在洛云桢后头,太阳晒得人头晕,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脑子里短路就蹦出一句话,“你叔父是个好人。”
背影顿在那,差点撞上。
洛云桢凉凉道:“死人总是好人。”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后文。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最残酷的现实,无论如何不能改变。瑞王爷今天这出戏,是希望洛云桢与过去切断联系,重新开始。日后如何打算当事人心里有数。开上帝视角得知的真相也没立场评判,阮峥继续说下去,免不了有马后炮的嫌疑。
多说无益。
她无奈叹息,只能切断联想,忘记那些气味和白蜡烛。
……
青楼对面是家酒楼。
还是家高档酒楼,往来进进出出,都带着随从,派头十足。迎门小厮白净生嫩。两排站着,比刚刚那位窝瓜脸看着赏心悦目,阮峥一进去两人拥上来,上手就要顺腰,她连忙一扇子拦住:“哎干什么?做生意还是打劫。”
“搜身。”那人答。
“上酒楼吃饭还要搜身?”
伙计中的一人圆滑些,见二人气度不凡,像是有来路的,没敢摆出对平常百姓的粗声粗气,赔笑解释道:“今儿个雀仙楼选花魁,咱们酒楼观赏位置最好。来这观礼的达官贵人多,怕有闪失,掌柜的吩咐了,来客都要搜身,带兵刃利器的就请取下来。”
难怪青楼大白天营业。
刚刚看到对面搭台子,搭的热火朝天,还以为行业内卷如此严重,大家夜夜笙歌,白天也不睡觉。
原来是选花魁。
枯燥的封建社会,生活消极得只剩下吃喝嫖赌。阮峥站在书外人的角度鄙视了这些庸俗之辈,然后掏出银票:“给我来个观赏角度最好的雅间,开一席好酒好菜。”
伙计们见客人如此财大气粗,对视了眼神,却没敢伸手接:“雅间被预定了。”
阮峥纳罕:“一间都没有?”
“没有。”
哎,那可太不巧了。
花魁表演怎么能错过,阮峥遗憾之余有些不甘,先来后到的事,没办法,她总不能亮明了身份抢座位。想说换家酒楼,瞥眼看见洛云桢站在迎客松旁边,从聚繁楼出来之后一直神情淡淡,沉闷而冷漠,暴露在外的情绪一般来说只有冰山一角,他现在也许处在情绪的最低谷。
也不知道什么事能令他情绪亢奋点。
阮峥两相权衡,迈出去的脚步又踱回来,想到折中办法:“既是预定的,想必有客人还没来,先腾出来我们坐会。”
伙计们面露难色:“这……”
“待会客人上来,高兴了大家交个朋友,不高兴我们俩再挪位置,”阮峥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朝洛云桢示意,“咱们上去。”
伙计看他们往里走,一下子急了:“还没搜身呢!”
“非得搜身吗?”
“那是自然。”
“你看我这样像带兵刃的吗?”阮峥摊开手笑。
众人被他们二人气场震慑住,不敢贸然上手阻拦。两相对峙,气氛剑拔弩张。掌柜路过时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忙挤进来,朝他们连连拱手:“对不住,今儿个来的贵人太多了,出了事小店担待不住,流程是要走的,您二位体谅。”
阮峥抬腿就要上楼,对这套说辞不以为然,随口道:“酒楼开店迎客,何来搜身的流程?贵人出行,怕刺杀打劫,多带侍卫便是。出了事,也只能怪歹徒凶恶,官府治安不力。与我们平头百姓有什么关系?”
光影摇摇晃晃,撞进后头洛云桢眼睛里,刺了他一下。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站在比公主低一级的台阶上,视线高度几乎齐平。
她一通抢白骇人听闻,自称平头百姓,却口气大过天。
惊得伙计们面面相觑。
掌柜见过风浪,面上还算稳得住:“阁下可知祸从口出四字怎么写?”
阮峥笑道:“没读过书,不会写字。”
掌柜按捺着火气:“阁下没读过书,却如此富贵,想必是仰赖祖上荫功,不谙世事惯了。可世上道理并不是每一句都能讲透,小店开门做生意,从来与人和气,不想沾上官司又何错之有?”
阶级矛盾转移到了人民内部。
所有话题都是这样,无论古代现代,书里书外。世上的矛盾以变幻无穷的姿态存在,维持着永恒,最后回归到本质上,好像从没有变过。阮峥没想到吃个饭,还要探讨千古难题:“错在没有一视同仁。”
“阁下何意?”
阮峥抬了下巴:“那人为什么不用搜身?”
众人顺着指向望去,一眼看到门口,只见一位穿绸缎的中年人走进门,背着手,一派风流富家翁的闲散姿态,嘴里还哼着江南小调。大家一见他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头都抬不起来,迎奉着往里请,别说搜身,就差跪在地上舔老爷的脚指头了。
满堂皆寂。
掌柜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拜见司空大人。”
阮峥和洛云桢被他们撂下。
几个伙计敬畏十分,跟随掌柜脚步去向那人行礼。大厅里吃饭的人也停下筷子,脑袋好似冒茬韭菜,伸长脖子望向那头。中年男子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泰然自若,倒是见惯了这场面,一开口带着点慵懒的官腔:“雅间备好了吗?”
掌柜的亲自领路带他上楼:“备好了,您这边请。”
一群人众星拱月,簇拥着过来,忘记有人还站在楼梯口。两拨人迎面相逢。掌柜后知后觉,抬手就要撵人。司空大人走进他们两人的影子里,眼皮也没抬一下,只皱了皱眉,不晓得楼梯上的人为何不懂礼数。
“张大人,好久不见。”
听到有人问候,司空大人抬起头。
以为是熟人。
猝不及防看见洛云桢,他瞳孔地震,刹那间飘过震惊、愕然、疑惑、迷茫各种混乱情绪,脸色变幻无穷。抖着手扶住随从肩膀,他吓得不轻。先是惊异洛家满门抄斩,洛云桢怎么在这里,而后又想起京中风波,入狱之人已经被永宁公主捞出来。
“你……”
洛云桢倒是镇定:“听闻张大人升官了,恭喜。”
司空大人在朝中是中立派,不结党不结仇,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洛家倒台也不曾落井下石,按道理来说,见到洛云桢也没什么好慌的。但出门找乐子,乍一碰到处在政治漩涡中心的人物,发怵也在所难免。
他一向不搅混水,尽力避着事端,但被问候了不好扭头就走:“都是为朝廷效力,官大官小都一样。洛公子怎么有兴致出门?”
洛云桢不咸不淡回答:“出来吃饭。”
司空大人对传闻有所了解,听说公主要了人,一直拘在府中,也根头发丝也不让外人见着。坊间津津乐道,编排起来都往下三路的方向走,宫里提起此事都抹不开脸。天子的脸色黑了几个月,上朝没人敢提这档子事。
今日一见洛云桢,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年纪轻轻心态这般沉稳,也是绝无仅有。洛家树倒猢狲散,长子嫡孙沦落到这个地步……司空大人百感交集,不晓得说什么好,冷嘲热讽没有必要。他没那个胆子得罪永宁公主,索性露出长辈般的仁慈目光:“哦,那你慢慢吃,多补补身体。”
洛云桢:“……”好一个补补身体。
司空大人咳了咳:“你一个人来的?怎么站在这?”
洛云桢见他背着手端回架子,意识到这位司空大人眼神不好使,没看到后头的人,侧开身体为他拓宽视野。被挡住的阮峥亮了相。司空大人斜着眼扫了下,晴天霹雳,眼珠子差点抽筋:“殿……”
洛云桢打断他:“这位是宁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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