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湾

　　夏丽蓉见状轻轻拉开苏家耀抓着苏白的手，温柔道：“拉着孩子干嘛，好久没见苏白了，你不是在家挺想的吗，怎么一上来就这样，等下孩子跟我们生气了。”

　　说完又对江浔笑了笑道：“我们进去说吧，干杵在这也不是办法。”

　　江浔压了压裤兜里的钥匙，看了眼苏白，苏白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他开了门，电瓶车的钥匙都没拔，紧跟着苏白进了房中。

　　他心里惴惴不安，眼睛紧盯着苏家耀扯着苏白的那只手。

　　两方的对峙是无聊且沉默的，苏白不想开口，苏家耀看着苏白，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夏丽荣带着点打量环视房间。

　　“如果不是我们偶然听人说起，我们也不知道你竟然又来找……找他！”苏家耀语气里满含失望和愤怒。

　　苏白垂着头，看着沙发底下露出的拖鞋一角发呆。

　　夏丽荣的语气则是平和的。

　　“苏白，”夏丽荣加重语气道，“你忘记你当初怎么答应我们的了吗？”

　　苏白突然不安的绞了绞手，仍然不做回答。

　　空气中的沉默是致命的，江浔像被人掐着脖子，手指捏紧了苏白外套的小角。

　　苏家耀憋不住了，他的心被怒火烧得扭曲变红。

　　他扭头面向江浔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联系上苏白的，苏白好不容易变得正常一点，遇到你又变回了原点，好好的小孩现在怎么变得不三不四的……”

　　苏白再也ren不下去了，站起来咆哮了一声：“爸！别说了！”

　　“是我自己死皮赖脸跟着他的，我什么也没有答应过你们，那只是我拖着你们的话，不这样做，难道你们会让我回来吗？”

　　苏家耀怒上心头，猛地站起来给了苏白一巴掌。

　　苏白偏着头，鼻血缓缓从下巴滴在地上。

　　苏家耀愣了愣。

　　夏丽荣起身慌忙的找纸。

　　江浔早在巴掌声响起时探身捂住了苏白的脸，他的手背传来huola辣的疼痛感，饶是这样，还是见血了。

　　苏家耀这一下是带着实打实的力气打的。

　　夏丽荣的纸还没有找到，江浔的袖子已经沾满了血迹。

　　江浔牵着苏白的一只手，用了力气的握着。

　　苏家耀看不得他们在自己面前拉拉扯扯，抬起手要把他们拉开，夏丽荣怕他再有过激行为，扑过去抱住了苏家耀的手。

　　场面再度沉默下来。

　　江浔握着苏白的那只手的手背上突然有些湿润。

　　江浔视线移过去，发现苏白在落泪，脸上却带着些希冀。

　　“你们这次下来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苏家耀觉得这问得莫名其妙，心里肝里火还在烧，怒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这次我们下来办事偶然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恶心的事情。”

　　苏白脸上的希冀没了，右手握紧了江浔的手，脸上变回了寻日里不在乎的模样，嘴里开玩笑似的地道：“哎，我就知道。”

　　苏家耀看他吊儿郎当的态度，火烧的更旺了。

　　“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没一回让我满意的，吃的穿的哪一样没有紧着你，你就这样回报我？”苏家耀喘着气被夏丽荣扶着坐下。

　　苏白和江浔倔强地站着不动。

　　夏丽荣放缓声音说道：“怎么闹得这个样子，我和你爸也是为了你们好，怎么偏偏和大人对着干呢。”

　　苏家耀在旁边用鼻孔重重的出了一口气，以示自己的态度。

　　“回去吧苏白，在这……”夏丽荣停了停道，“我们会给你找一个好学校的，你会有个更好的未来的……”

　　在夏丽荣发现自己怎么说都没有用时，苏家耀不耐烦地站起来扯着苏白要往外走。

　　“我就不信，拗不过来你这个毛病，走 ，跟我回家。”

　　“我不去！”苏白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江浔握紧苏白的手，被带动着向前移去，他心脏剧烈跳动，脑袋叫苏家耀的话劈成两半。

　　十七八岁的少年力气比不得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

　　眼看着苏白扒在门框上手指就要全部脱落，就要被扯出门去。

　　苏白崩溃了，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他小得像蝼蚁一般，他什么也决定不了，又要被支配，又要被推着向前，走他不想走的路。

　　他嘶吼着、大声喊着不要不要，犹如孩童在玩具店门口闹着不要回家，脚趾用力抓着地，用力捏着江浔的手，两只眼定定的瞧着江浔，那双眼里的无助和绝望都要把江浔整个人打倒。

　　江浔喉咙里抽着气，和苏家耀对着拉扯苏白，缺发现并没有什么用。

　　夏丽荣早在拉扯中被挤出门外，在一旁着急。

　　苏家耀才不管这些，今天他非得把苏白带回去。

　　江浔低吼了一声，转身用头抵着苏白的胸膛，用力的想把他推进门内，一手往外拉着苏家耀的手臂，张嘴咬在苏白的T恤上。

　　苏白无措地抓紧江浔。

　　江浔用力着，口水滴落染湿T恤，感觉牙床在移位，苏家耀的另一只手抵着他的脑袋，他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

　　好像过了几秒，又或者是几分钟。

　　‘刺啦——’一声响起。

　　外面跌落后蹭破下巴的苏家耀破口大骂，又不死心的想推开已经关上的门。

　　江浔锁了门后，手里牵了苏白，神经质的在家里转了一圈，把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后才进了卧室。

　　一进去，就把卧室的门反锁，背部用力地顶着门，终于抱住了还在颤抖的苏白。

　　江浔这才发现自己抖得的比苏白还要厉害。

　　他用力的团住苏白，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苏白的鼻血还在流，他埋在江浔怀里，把江浔的外套染得到处是血，右手还捏着江浔的手。

　　江浔感受着苏白爆发的情绪，隔着外套的T恤已经感受到湿意，还有苏白捏得他的手很痛。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江浔开口无意识地循环着这句话。

　　只有江浔自己明白，这句话应该是：苏白还在这里。

　　他一边安慰着苏白，一边也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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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这事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苏母缓了口气，压低声音沉沉地说道，“我们是经过全方面的考虑过的，也三番五次的下老家看了，我不会改变主意，家耀的想法和我一样。”

　　苏母难得在中午这个时间出现在家里。

　　本应在房间里的苏奶奶也少见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看着桌面烧水壶顶上冒出来的热气。

　　苏母说完话后，家中没有一点声响，两人沉默的对峙着。

　　终于苏奶奶把手从腿上移到沙发垫子上，微仰起头看向苏母。

　　“我和他爷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回去，他爷现在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们的想法还是落叶归根。”

　　苏母叹了口气。

　　“这里不好吗，在这你不用担心一切，哪一年逢年过节的我们没去看望爸。”苏母一看苏奶奶的眼神就知道这句话是白说了。

　　“回去了可能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很多地方都顾及不到，妈……”苏母斟酌着语言，“我们很忙，苏白不懂事就算了，请你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好吗？”

　　听到这话，苏奶奶一瞬间像是被什么给打中了，按在沙发垫上的手颤抖起来。

　　“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来，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苏奶奶的音量更像是在窃窃私语，“真是白眼狼，养了一个假儿子，对你们这么好，只会欺负我们，儿媳妇欺负婆婆……”

　　话没说完就被苏母打断了。

　　“我叫你一声妈，是因为你是家耀的母亲，”苏母眼眶微红，“平心而论，您真的觉得你们对我好吗？”

　　苏奶奶脖颈上显出一根青筋，但声音只比刚才的窃窃私语大了一点，她盯住苏母道：“小密她家哪一年没有帮助扶持过你们家，我和老头帮忙带孩子，也卖了房支持你们在这里买房，你怎么能这样说？”

　　“你老了就忘了你做过的那些事吗？”苏母恨得咬着牙说道：“我和家耀结婚时你让我穿着婚服在房子外面站着等几个小时，最后稀里糊涂的结束宴席，你忘了吗！生苏白之前你们都说是个女孩不要了，我是怎么抗争才生下苏白的你忘了吗！坐月子的时候让我下地干活，出了血说我脆弱，我不敢喊痛，但那段时间我痛得此生都忘不了！我把家耀带出去工作你们到现在还在怨恨我，哪一年你们不说让我辞掉工作好好呆在家里？你们在邻里邻乡的说我这不好那不好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家耀提议把你们接来知道我有多不愿意吗！这种事情让我说三天三夜根本说不完。是，你们对家耀是好，但对我好吗！是买房了，但上面也不是我的名字啊。”

　　苏母想到了什么，面容逐渐温柔下来，带着泪又道：“小密在苏白读小升初那年就离婚了，你们不知道吧，你和小密多久没联系了，你以为那个地方是谁都想回去的吗，那里就是我的噩梦，还好家耀不是你们那样，就算他有太多让我ren受不了的地方，但在出来的这些年，在他身边我那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还在活着。”

　　苏奶奶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桌面冒着热气的两杯水已经冷了下来。

　　“可是，大家都是这样的啊，家耀媳妇……”她承认她以前是做了很多这样的事，但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儿媳不磨炼一下怎么撑起这个家，现在苏母不就是很能干吗。

　　“我叫夏丽荣，”夏丽荣深吸一口气道，“这么多年你没喊过一次我的名字，呵，我怎么了，大家都这样我怎么就受不了这些苦是吗，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因为这莫须有的一句话让我痛苦那么多年！”

　　苏奶奶的头颅彻底低了下去。

　　如果这是在几年前，她一定会与夏丽荣说个清楚。

　　什么孝道尊卑、人情世故，她再清楚不过了，她曾几十年如一日的遵守着这些生活。

　　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仅是身份地位变得弱势，还有苏白带来的那些新奇的观点。

　　苏白嘴里的那些世界上网络上发生的事情，也时时让她难以ren受无法理解。

　　其实就连苏白和江浔的事，虽然已经妥协，但她还是不能理解。

　　苏奶奶终于明白，不再争论对错，这件事到此为止了，现在她拿出的那些东西已经压不下别人了。

　　妥协、妥协……被安排，别人做什么她做什么，为了做到别人口中的好，活了一辈子不出错的人生，在半只脚踏入坟墓的年纪，苏奶奶终于真正的感到累了。

　　她摸了把脸，缓缓站起来，背对着苏母蹒跚着走向卧室。

　　夏丽荣没再看苏母，转身拿起新买的包走向房门，她只请了一会儿的假。

　　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打在了两人中间，苏奶奶终于打开了那扇隐藏在阴暗下的房门。

　　与此同时，她听到外边的房门传来“咔哒”一声，夏丽荣出门去了，整间房子又变得静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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